八雙銀筷子

吳嘉

“姐妹一樣長，進出總成雙，酸甜苦辣味，總是它先嘗。”小時候，奶奶喜歡跟我們玩猜謎語的游戲，記憶最深刻的還是這個筷子的謎面。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奶奶的百寶箱里藏著一套祖傳銀筷子，共八對。這套銀筷子據說是先祖在宋朝時期戰功顯赫，皇上恩賜的禮物。傳到奶奶手上，有三十三世。奶奶視銀筷子為珍寶，平時把它們藏在百寶箱里，除隔一段時間拿出來細心擦拭外，輕易不讓人碰。

第一次用銀筷子是我六歲。那天，家里請來一位先生給我做啟蒙禮。先生是方圓十里八鄉有名的教書先生。因為幾代單傳，奶奶希望我長大后跟先生一樣做個有學問的人。啟蒙禮的程序繁多，我在大人們的擺布下乖乖配合，倒也順利進行。午飯前，奶奶沐香凈手，端坐誦經半小時，恭恭敬敬把銀筷子請出來，邀請先生一起用膳。銀筷子白得耀眼，一頭方一頭圓，每根筷子上刻了一條盤壁升騰的龍，很威武。我喜歡極了，那天吃飯，用了比平常多兩倍的時間。可此后，我再也沒見過摸過銀筷子。

同村劉嬸獨自一人帶著兩個未成年兒子，鄰居是一位五十來歲的鰥夫，性格古怪，很難相處。兩家經常因瑣事吵架甚至動手。有天中午，劉嬸炒好菜，隨手把飯菜端進櫥柜，虛掩房門去找兒子回家吃飯。當劉嬸拉著兩個滿頭大汗的兒子回家時，竟然發現自家門口躺著一只死貓。劉嬸只得提起死貓準備扔掉時，不經意間發現貓嘴里還有一半截沒來得及吞下的小魚，那正是她剛剛炒的小魚！劉嬸馬上沖進廚房一眼就看到半開的櫥門，菜顯然動過。劉嬸明白，她家的萊被人下了毒。她思來想去，然后拉著兩個兒子到我家，求奶奶借銀筷子試試毒。

當時奶奶正帶我在里屋睡午覺，只有母親在院子里忙。母親聽說后，覺得事關重大，不便出借銀筷子，便假說奶奶不在家，要劉嬸到城里大醫院里驗證。可劉嬸沒錢跑城里，一定要媽媽幫忙借筷子，母親卻不松口。兩人正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冷不防奶奶拉開房門，把一雙銀筷子塞進劉嬸手里。銀筷子測試的結果，她家的飯和菜均有毒。奶奶的銀筷子讓劉嬸一家三口避免了誤食中毒，劉嬸對奶奶感激不盡，把試過毒的銀筷子洗了又洗，還用開水泡了半宿，用干凈的毛巾擦了又擦才敢送回給奶奶。以往視銀筷子如命的奶奶，卻非常大方地把銀筷子送給了劉嬸，劉嬸對奶奶更加感激涕零。

奶奶六十八歲那年，比我父親小十二歲的叔叔結婚了。奶奶特別疼愛叔叔嬸嬸，無論什么都要多留一份給他們。媽媽心里不爽，吵著要分家。奶奶答應了。分家那天，奶奶從屋里端出百寶箱，拿出一雙銀筷子，用力一掰，銀筷子便輕易地彎了。在場的人都驚呆了，要知道，奶奶掰的可不是一般的筷子，是當年皇上御賜的銀筷子呀。然后奶奶掃視了一下所有人，說：“一雙筷子的力量很小，我只了用五分力，但是……”奶奶說著，又把其余六雙銀筷子一起握在手中，并用力掰，可她使出吃奶的力，也掰不彎。奶奶放下銀筷子，又說，“剛才我六雙筷子一起掰，可即便我使出吃奶的力也掰不動，大家應該明白其中的奧秘吧：團結力量大。不論一個家庭還是國家，如果齊心協力，那么任何外來的力量都無法摧毀;倘若大家離心離德，各打算盤，外人便只需稍一發力，便能輕易攻破，散架，你們覺得我說得對嗎？”

奶奶的舉動讓在場的人很震驚，都頻頻點頭。然后奶奶拿出家庭賬本，所有的東西都一分為二，包括那六雙銀筷子。大家見奶奶如此公平，也都無話可說，而且打那以后，媽媽和嬸嬸也從沒爭過任何是非。

多年后，奶奶過世了。爸爸和叔叔把六雙銀筷子重新放回原先的百寶盒子里，安放在奶奶的老房子。每年除夕，爸爸和叔叔會到老房子里恭恭敬敬地請出六雙銀筷子，然后一大家人歡歡喜喜在一起過個快快樂樂的團圓年。

編輯/楊曉璐

責任編輯/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