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易
【內容提要】為摸清雄安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蘊藏現狀,以探明地方文化資源,為這一地域的地方傳統文化樣貌留下歷史存照,“京津冀學者聯合考察團隊”完成了對雄安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普查工作。文章就雄安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現狀、基本情況、非遺保護工作取得的成績和存在的問題以及雄安新區未來發展中的非遺保護對策等進行陳述,對雄安新區未來社會發展和文化建設提出建議。
【關鍵詞】雄安新區 非物質文化遺產 普查
2017年4月1日,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在原河北省保定市的雄縣、容城、安新三縣及周邊地區設立國家級新區——雄安新區,這一地域即將迎來歷史性的變化。
為了徹底摸清這一地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蘊藏現狀,探明地方文化資源,為這一地域的地方傳統文化樣貌留下歷史存照,河北省文化廳2017年5月15日下發了《關于加強雄安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調查和保護工作的通知》;保定市文廣新局也在2017年7月5日下發了《關于做好雄安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調查工作的通知》,還于7月10日在雄縣召開了工作動員會議。“京津冀學者聯合考察團隊”主動向省、市文化主管部門請纓,承擔了此次雄安新區三縣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工作。在雄安新區管委會和三縣文化部門的支持與配合下,考察隊歷時一個多月,較圓滿地完成了此次普查工作。
一、雄安新區的今昔與非遺普查工作的開展
雄安新區作為新設立的國家級新區,是人杰地靈、物華天寶的一方圣地。該域的傳統文化蘊藏深厚,故而,非遺保護的意義、任務和責任也更加重大。此次及時、全面的非遺普查工作,雖然時間有限,但成果較為豐碩,為雄安新區未來的非遺保護和文化建設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一)雄安新區的歷史、機遇與文化保護
雄安新區的三個縣份及周邊地區處于冀中平原京津保三角地帶的津保連線上,西部隔保定市與太行山脈相鄰,東部越過天津即是渤海灣,北部隔著拒馬河與其他行政區分割,北望北京,南部則是唐河與華北明珠白洋淀。
雄縣史上多歸易縣(易州)或涿州(涿郡)管轄。后周顯德六年(公元959年)周世宗親征伐遼,收復瓦橋關(今雄縣南關),在周遼之邊地置雄州。明洪武七年雄州被降為雄縣,屬保定府,后世又曾多次改變其隸屬關系[1];容城自秦時置縣,最初的縣名為“桑丘”或“宜家”,為上谷郡轄地。漢景帝中元三年(前154年)以匈奴降王徐盧封容城侯,置容城侯國。容城之名也由此發端[2];安新縣則要年輕得多。安新縣設立于1914年,當時是將安縣(安州)與新安兩縣合二為一,各取其名之酋字命名。但是安縣和新安兩縣的設縣史亦能追溯到宋代,建城史還可以上溯到戰國時期。[3]
該地區在古代即為貫穿河北地區南北的交通要道,如今已經演變為京港澳高速和大廣高速,雄安新區在其中間。再加上橫貫東西的榮烏高速,南部不遠的保滄高速,使得新區擁有非常便利的交通條件。
昔日的兵家必爭之地、邊防重處,現在已經找不到密布的塘泊、往日的硝煙,連白洋淀也已經縮小了很多。目前這方水土還只是河北省中部經濟發展稍顯滯后的普通區域、尋訪宋遼戰道的懷古之地。但隨著新區的建立,這一地域在未來會變成一個快速發展的、以高新技術產業為主的的經濟特區。
雄安新區人民祖祖輩輩繁衍生息在這片廣袤的熱土上,勞動、生活、創造,積淀下豐厚的文化蘊藏。一代又一代鄉民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使中國傳統文化得以穿越千年歷史綿延至今,這些最具民族性和地域性的原生態傳統文化,留存有我們中華民族最珍貴的DNA。這些原生態傳統文化,雖然歷經戰亂、政治運動和社會現代化轉型的沖擊,但仍在當代社會顯示出其頑強的生命力,在民間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擔負起多樣的文化功能。
雄安新區的新機遇帶來了新課題,該地域上延續了幾千年的傳統文化不能丟,歷史文脈不能斷,社會現代化必須是中國的現代化。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文化的復興是其基礎。雄安新區的騰飛,也要以文化的保護和建設為重要前提。為了雄安新區現代化發展的千年大計,為了地方歷史文脈的續存與發展,理清自己的文化家底,這是當務之急也是雄安新區非遺普查工作的重要意義所在。
(二)非遺普查工作的開展
雄安新區的非遺普查工作,在省、市文化部門下發通知、京津冀學者聯合考察團隊主動承擔任務后,具體分為工作動員、初步摸底和深入普查三個階段進行。
在工作動員階段,三個縣分別由縣政府主要領導牽頭,召開由全縣各鄉鎮長參加的工作動員會議,強調這項工作對保護、傳承地方文化,助力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復興,加速雄安新區文化建設事業發展的重要意義,提高了大家對這項工作的思想認識。
在初步摸底階段,各個鄉鎮文化站走村串戶,逐個村落進行細致排查,走訪樂社、戲班、武會、花會、藝人等集體和個人,各縣摸排上來各類民間文化線索共約300余項,并收集了大量的相關照片、視頻等資料。各縣文廣新局非遺管理部門的負責人將其分門別類進行整理,有序歸檔。
在深入普查階段,京津冀學者聯合考察團隊的老師們以虔誠敬業的工作精神、廣博深厚的專業修養和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感情,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地連續工作。他們對縣里前期工作中收集上來的線索一一進行仔細篩查,向民間文化局內人了解每個非遺項目的歷史、現狀、組織結構、文化構成、參與的民俗活動等情況,并對這些非遺項目以填寫調查表的方式進行文字記錄。
普查的工作進度安排是每個縣工作10天,但是而對這樣多的普查線索,如果一個個村落地去跑,大部分時間恐怕要花在趕路上。面對這種情況,普查組及時調整工作方法,通過行政系統以鄉鎮為單位,通知已排查到的非遺線索局內人,請他們派一兩位了解全面情況的較年長者來普查組的駐地,由普查組成員以訪談的形式了解其非遺項目的歷史淵源、基本形式、具體內容、傳承脈絡等各方面的情況。一些聯系不上或因故未到的項目負責人,普查組才去上門調查。這樣的做法充分利用了縣里已經排查到的非遺線索,雖然有不能實地查看的遺憾,但也加快了普查工作的進度,使參加普查工作的人有更多時間向非遺項目的局內人詳細了解項目的具體情況,做好詳實的文字記錄和相關圖片、視頻資料的復制保存。
這次的非遺普查工作有兩個突出的特點:一是精干的專家團隊直接與傳統文化局內人相接觸,這有別于過去上級部門下通知、下級部門報材料的走過場“普查”方式。學者們以自己的專業修養認真考量每一個非遺項目,或在駐地、或到非遺項目所在村莊,向局內人了解歷史概況、基本內容、存續環境等,從而了解到了比較真實的第一手情況。雖然由于各種原因使這次普查工作不能做到一網打盡,但是通過此次普查了解雄安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蘊藏現狀這一目的已經基本達到;二是各級政府部門的重視與行政力量的強力支持,從省市縣文化部門、雄安新區管委會到各縣鄉鎮,上下齊動員對轄區內的非遺蘊藏進行全面摸底,共同助力這次非遺普查工作,才有了較為完滿的結局。如果單憑文化系統的力量或學者自身的力量,則很難在較短的時間內有如此豐碩的收獲。
二、雄安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雄安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蘊藏深厚,品類齊全、數量眾多。普查組在雄縣普查了82個項目,全部活態存在;在容城縣普查了40個項目,39項活態存在;在安新縣普查了91個項目,90項活態存在。下面我們根據這次普查所得,對雄安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做一概述。
(一)民間文學
民間文學是指民眾在生活文化和生活世界里傳承、傳播、共享的口頭傳統和語辭藝術。從文類上來說,包括神話、史詩、民間傳說、民間故事、民間歌謠、民間敘事等。民間文學深深植根于生活文化中,是一個地域的歷史、文化的載體,是一方百姓生活和勞作的教科書。許多世代相傳的古老神話和傳說,不但記述了地方性的歷史知識,還給廣大人民群眾以精神上的鼓舞。
普查中,我們收集到了“東王村傳說”“容城八景”“圈頭鄉傳說故事”等。“東王村傳說”的幾個故事,講述了雄縣東王村從山西移民及明時期的歷史、村內原有五座廟宇的傳說等;“容城八景”是對容城縣清代已有的八個景觀及縣域歷史、文化的綜合概況性描述;“圈頭鄉傳說故事”有當地名人類、世情民風類、地名來歷類、白洋淀生物類、神話傳說類的民間故事約30多個,記載了圈頭村民在這一方水土生活的歷史、生活經驗和喜怒哀樂,成為蘊藏于民間的活態敘述文本。
從各鄉鎮排摸非遺線索的匯總情況來看,這一帶民間的傳說故事類非遺內容是非常多的。但是考慮到一個人如果只講述一兩個故事的話,很難比較圓滿地將其而而俱到地填入我們的非遺普查表里去,加之時間緊、任務重,所以對這一類非遺項目普查組僅僅選取講述內容較多、有代表性的講述人進行了訪談和表格登錄。
(二)傳統音樂
雄安新區傳統音樂類的非遺項目,主要有音樂會——南樂會、吵子會、吹打班等器樂藝術形式。我們一共錄入傳統音樂項目54個,其中雄縣23個、容城縣11個、安新縣20個,在非遺的十大品類中,傳統音樂類的非遺從項目數量上占據了第一位。在傳統社會中普遍存在的號子、小調等民歌,由于社會現代化轉型帶來的人們生活樣態、勞動方式和審美情趣的改變和城市流行文化的影響,今天已經很難見到它的蹤影了。
“音樂會”是冀中地區和京津市郊廣泛存在的大樂種,又有音樂會(又稱“北樂會”)和南樂會(又稱“吹歌會”“南音樂會”)的區別。音樂會的樂器編制、演奏曲目、音樂風格大都與當地佛教寺院音樂類似,是一種世俗化的類宗教音樂。音樂會的活動與中國傳統禮儀規范、當地的民俗和民間信仰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系。歷史上音樂會和南樂會都是義務為村民服務的,但是隨著社會環境和人們思想觀念的變化,諸如民間喪事這樣的活動,除個別樂社外,這一帶的音樂會和南樂會也大都在向著有償服務的方向轉變。
音樂會與南樂會以雄縣和安新縣居多,容城縣較少。在雄縣,有葛各莊、韓莊、高莊、古莊頭、邢村、十里鋪、開口、亞古城等16個音樂會,趙崗、杜莊兩個名為音樂會而實質是主奏樂器為大管的南樂會,還有一個近些年由北樂向奏俗曲的南樂發展的北大陽音樂會;在安新縣沒有南樂會,有圈頭、同口、端村、關城、北六村、趙北口等村落的音樂會12個;在容城縣的北張村和西牛營村,也有2個南樂會。這次的普查,已經全部將雄安新區所有的音樂會與南樂會錄入信息。
雄安新區的十番——吵子(大鼓)會,屬于吹打樂或打擊樂系統的武十番,而且以純打擊樂形式的演奏居多。我們錄入十番——吵子會類型的樂社共有17個,其中雄縣和安新縣各6個,容城縣5個。其中雄縣小莊村十番會和容城縣西牛營村、西牛村的吵子會,屬于有嗩吶主奏旋律的“文吵子”,而雄縣張神堂村吵子會、容城縣午方村北莊大鼓會、安新縣大東莊大鼓吵子會等則屬于純打擊樂的“武吵子”。由于吵子會數量眾多,我們在這次普查中只選取較有代表性的樂社錄入,這一地域實際活態存在的十番——吵子會,絕不僅限于普查到的17個。
吵子會的演奏技法比較易于掌握,熱烈喧鬧的樂聲能夠極大地滿足人們追求熱烈氛圍的心理需要,當地的婚喪嫁娶、商業慶典都有邀請吵子會等樂社助興演出并給予一定報酬的習慣,這一切都有助于吵子會的存續和發展。這一帶的其他民間文化組織如秧歌會、武術會等,以及當地的一些民間儀式,還多邀請吵子會參與助興,這使吵子會與當地的許多鄉土文化形式形成共生的文化生態關系。
吹打班在這一帶歷史悠久、數量眾多,藝人被俗稱為“吹鼓手”。民間將吹打班用于紅白喜事等活動,早已成為一種傳統禮俗。與音樂會所不同的是,吹打班自古就是冀中地區盈利性的音樂組織,婚喪嫁娶、商業慶典、老人祝壽等都是吹打班以藝盈利的商機。吹打班是一種鼓吹樂的合奏形式,以嗩吶、管子、笛子等管樂器與鼓、鈸(板)等各式打擊樂器為主。但雄安新區一帶吹打班所使用的樂器,要更為豐富多樣。吹打班一般為六至十幾人左右,樂隊規模,樂手人數的多少,要視雇主的需要及所付報酬而定。
由于吹打班的數量眾多,其組班方式又極為自由,我們這次普查僅錄入了雄縣杜莊村劉家吹打班等6個樂班。吹打班因適應了市場經濟的需要而在今天活力不減,他們是民間音樂里的“專業團隊”,因憑藝吃飯而有著比一般鄉間業余樂師更為精湛的演奏技藝。吹打班在演奏曲目方而廣泛接納,繼承了大量本地域和外地傳人的傳統樂曲。作為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承載者,吹打班也理應受到我們的關注。
(三)傳統舞蹈
傳統舞蹈在河北省民間亦稱“花會”,作為一種人民群眾廣泛參與的大眾藝術,在雄安新區這一帶有著歷史悠久、受眾廣泛、形式多樣的特點。20世紀50年代上半期這些花會十分活躍,每年春節期間都有不同規模的演出活動,50年代末趨于消沉。20世紀80年代又逐漸恢復。新世紀以來,民間花會又有較大的復興趨勢,春節期間大多數村落都有花會活動,而且有的村落還有多道花會。
此次,錄入傳統舞蹈項目23個,其中雄縣7個、容城縣6個、安新縣10個。在這些傳統舞蹈項目中獅子會最多,共有8個,其他有高蹺會6個、秧歌(小車)會5個、龍燈會4個。而這還不是這一帶傳統舞蹈項目的全部,一些項目因故沒有采錄到,一些受現代化影響較重而失去傳統樣貌的項目也未予采錄。
傳統舞蹈在新的時代也在悄悄發生著種種變化。
其一,是民間秧歌類的歌舞由過去年節期間才舉行的娛樂活動,被賦予了健身運動的新功能,演變為城鄉中老年人日常的運動形式。但是,原來扮裝表演的傳統秧歌各式角色行當消失了,人們的服裝也統一為紅紅綠綠的秧歌彩裝。各種繁雜的隊形變化和不同角色之間的逗趣表演,被整齊一律的舞步和律動所代替。與此同時,原生態的扮裝秧歌仍然在農村節日中普遍存在,角色眾多、表演風趣的傳統秧歌,在節日中更容易受到村民的歡迎。
其二,是三兩個人的以敘事性演唱為主的小場表演的消失。秧歌的“小場”表演,是秧歌隊在街上邊行進邊進行的“過街”表演和所有參演者喧騰熱鬧的“大場”集體表演后,再以三兩個人進行的以唱為主的表演。但在今天,過去群眾喜聞樂見、敘事兼抒情、詼諧風趣的秧歌“小場”表演,除了在一些村落發展為“秧歌戲”“小車調”之類的戲曲形式外,普遍有逐漸消失的趨勢。究其原因,是社會文化背景變化的結果,在今天,敘事性的現代藝術形式非常多,讓人目不暇接甚至產生了審美疲勞,在此文化大勢之下,敘事性質的小場表演就顯得魅力不在了,它的消失也勢在必然。
民間歌舞在今天仍然廣泛存在的原因,筆者認為有以下幾個:一是傳統習俗的頑強生命力,逢年過節要興花會、扭秧歌、踩高蹺,在這一帶農村已經形成一種民俗;二是民間歌舞的表演因其大眾藝術屬性的通俗易學造成的參與者眾多,一般人只要愿意參與,稍微學習一下即可下場表演;三是民間藝術的因時順變,秧歌類的民間歌舞順應當代百姓企盼身體康健的訴求,被賦予了健身鍛煉的功能后,成了城鄉百姓(尤其是中老年女性)日常生活中的一種新時尚;四是政府部門在官方場合中對民間藝術進行的“征用”,也在客觀上起到了鼓勵民間藝術存續和發展的作用。
(四)傳統戲劇
雄安新區所處的京畿一帶一直是中國的文化中心在戲劇藝術逐漸繁榮發展的元、明、清三個歷史時期,河北的戲曲藝術也因之比全國其他地域顯得更加繁榮。明末至近代,除昆腔、高腔、梆子、皮黃四大傳統聲腔外,在各地民歌、歌舞、說唱的基礎上,還紛紛衍生出了許多各具特色的地方小戲。戲曲藝術的興旺局面在這一帶一直維系到20世紀80年代。
隨著20世紀末以來中國社會的現代化轉型,傳統戲劇藝術已經難以再現農耕時代的那種盛況了。1985年后民間劇團逐漸減少。這三個縣的國營劇團,在改革開放以后先后解體,但其演員仍游走在縣域內各個私營劇團以藝謀生。另一方面,傳統文化的巨大慣性、農村節日和民間禮俗對戲曲藝術的市場需要、民間戲曲局內人對自己文化的堅守、國家非遺保護和鼓勵傳統戲曲發展政策的實施,都給了傳統戲曲在未來社會繼續生存下去的理由。
新區的傳統戲劇項目24個,其中雄縣5個、容城縣4個、安新縣15個。除容城縣高腔戲(保定市級非遺項目)因傳承人故去而失傳外,其他項目均活態存在。就這次普查了解到的情況來看,戲曲藝術在城鄉仍有一定的市場和相當數量的受眾群體。既有本土小劇種“云車會”和“老秧歌”,又有安新縣圈頭村評戲、馬莊村河北梆子等民間會戲,還有民間私營的河北梆子劇團,以及京劇協會、河北梆子協會、評劇協會等眾多票友組織(因年限較短的原因一些票友組織在普查中未予以錄入)。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安新縣竟然有15個活態存在的民間劇團,這些以興趣為紐帶、完全靠民間供養的戲曲組織,至今仍生機勃勃。也許是白洋淀水鄉地域相對封閉的原因,使該地域的傳統文化保存得要比其他地方更豐富、更完好一些。
一些本土小劇種值得我們格外關注,如雄縣東王村的“云車會”和韓莊村的“老秧歌”,都是在當地民間歌舞小場表演基礎上生發出來的地方小劇種,這些藝術風格獨特的小劇種在雄縣具有“文化地標”的性質。這些小劇種的文化意義在于它的歷史認識價值——作為中國戲曲發展歷史某個階段的標本,能夠讓后人清楚地洞悉和了解中國戲曲是如何沿著民歌、說唱、民間歌舞走向完整成熟大戲的。
(五)曲藝
雄安新區一帶的曲藝形式,主要是西河大鼓。在這次普查中,我們一共錄入曲藝項目6個,其中雄縣1個、容城縣1個、安新縣4個,這些項目共包含西河大鼓演唱和伴奏藝人共約20多個。
西河大鼓是清朝末年安新縣藝人馬三峰在木板大鼓的基礎上創立的。在1950年代,這一帶尚有西河大鼓藝人100多人,其中著名的有雄縣王魁武、李國春和王魁武的弟子李成林、李全林,容城縣的王書祥等人。李國春曾在1950年代任河北省曲藝隊隊長、曲藝團團長,李成林、李全林也曾在河北省曲藝學校任教。李成林還作為特邀演員參加全國曲藝匯演,受到周恩來、彭德懷等中央領導接見。
在20世紀至改革開放前,由于社會大環境沒有變,這期間雖然因社會的動亂使鄉土藝術的發展起起伏伏,但是當社會環境趨于平靜正常時,這些鄉土藝術總是又復歸繁榮。但1980年代以后,中國社會的急遽現代化轉型,卻使這些鄉土藝術賴以生存的社會土壤有了較大變化,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藝術審美趣味等都發生了極大改變,城市的流行文化也開始向縣域及農村蔓延,這一切改變使得曲藝這類鄉土藝術越來越難以為繼。隨著人們娛樂方式的多元化和城市流行音樂的沖擊,藝人們走碼頭唱曲謀生的活路走到了頭,專門靠曲藝演唱養家糊口的藝人越來越少,西河大鼓表演者隊伍迅速解體。
自新世紀以來,隨著國家對傳統文化的重視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策的實施,具有曲藝歷史文化傳統的雄安新區三縣,又在向傳統復歸。如在雄縣,著名西河大鼓演唱家趙連方經商致富后,后又義無反顧地回歸他的西河大鼓演唱本行,他聯絡各方開創了連方書社,力圖振興傳統的西河大鼓演唱藝術。他的徒弟郭祥斌先生也創辦曲藝協會、興辦書場、編創表現新生活的新段子,多次參加國內、省內的曲藝比賽并獲得較好成績。年輕的西河大鼓女藝人趙冬英也嶄露頭角,積極學習西河大鼓傳統唱段;在容城縣,有王鳳仙、邵振清夫婦一直以說唱西河大鼓為業,表演足跡遍及文安、任丘、高陽、蠡縣、定興、高陽、高碑店、天津各地,忙時一天三開箱;在安新縣的小王村、南/北邊吳村、東/南喇喇地村等村落,也有為數較多的西河大鼓藝人,民間的紅白喜事、開業慶典等都是西河大鼓的演藝場合。
總的來看,盡管這種傳統的復歸是由過去的大眾藝術轉為今天只有特定人群才喜歡的小眾藝術,畢竟顯示了在一個多元文化的社會,傳統的曲藝形式又為自己爭得了一片天地。從這些藝術家的身上,我們看到了傳統文化局內人高度的文化自覺意識,看到了他們對民間藝術傳承保護的巨大積極性。鑒于西河大鼓從藝人數銳減的現狀,對于西河大鼓的非遺保護工作,也應該提到重要的議事日程,以維護這個曲種在未來社會的活態續存。
(六)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
雄安新區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主要是各種武術(徒手或使用器械),雜技項目有叉會和容城縣張和群的雜技絕活等。此次普查了43個項目,其中雄縣22個、容城縣7個、安新縣14個,武術項目35個、雜技類項目8個。在非遺的十大品類中,該類項目數量僅次于傳統音樂而位居第二位。
雄安新區可以稱之為“武術之鄉”,這一帶的尚武之風是有其歷史淵源的。雄縣自唐代起就有武術運動,明清時期武風鼎盛。歷史上曾涌現出武進士23名,武舉人74名。清末至民國初期,又涌現出董憲周、陳子正等76名武術名家。曾經流傳于雄縣境內的武術有少林、翻子、鷹爪翻子、形意、太極、晉子、洪掌、綿張八個門派,而這些門派在當代雄縣民間大多都有續存;[4]安新縣的武術活動自明清時期就較為興盛,尤以圈頭、新安、關城、留村等村落習武成風,村民自購刀、槍、劍、棍等器械聚合演練,農閑時則多赴縣城、廟會進行表演,曾涌現出郝恩光、郝家俊、李玉琳、李天驥、鄭懷賢等眾多著名武術家。在武術類型上,安新縣主要有形意和少林兩大門派;[5]容城縣的武術之風也興起于明清.分五虎、少林兩個門派。在傳統社會,農閑時期即是練武的時節,春節及廟會則是進行武藝交流的好機會,人們串村表演切磋技藝互相促進。南張、北張、西牛、大八于等村落都有歷史悠久、武藝高強的武術會統。[6]
從普查的情況來看,新區武術活動仍十分興盛。既有聞名全國的國家級非遺項目鷹爪番子拳,又有岳氏散手、陰陽八盤掌、太極梅花螳螂拳、太極拳、八趟掩手、兩翼通背拳、戳腳等省市縣級和大量未列入非遺名錄的武術品類,還有被冠以武術會、少林會、江洲會、回族武學、五虎會、寶劍計、雙龍會等各種名目的民間武術組織。平時的傍晚時分、傳統節日如春節、民間廟會期間等,都是武術組織和民間練家傳習武藝、展示功力的時機。雖說在中國社會向現代化轉型的當代社會,許多年輕人為求生計外出打工,留在村中長期習武的人難以再尋。但在另一方面,武術的縫身價值也日益為當代人所認識,歷史悠久的習武活動蓄養出村民的尚武傳統,在當代社會也仍然存在著,這使得民間武術活動在這一帶仍然生機勃勃。
叉會組織所用的又是古代兵器之一,也作古代宮廷中的娛樂、儀仗之用。據說后漢三國時期一些武士習練耍叉,后來漸漸傳人民間,成為一種雜技形式,又叫耍叉、飛叉。這類雜技項目與武術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只具有表演性而沒有比武對打,在傳統的雜耍武檔中耍又是專門的功夫,耍起來叉光閃閃上下飛動,叉杠還能在脖子上繞來繞去,十分驚險,雄安新區三個縣的民間都有這類叉會組織。
容城縣歷史上就有各種雜耍,貧苦農民沒有其他活路時,就憑自己的技藝撂場謀生。1979-1991年容城縣還曾經有一個雜技團,成員約有20多人,團長劉通民善于表演雜耍、魔術等。我們普查時遇到的著名雜技絕活表演藝人張和群,15歲時隨本縣北后臺村朱占申師傅學藝,技藝學成后在容城及傘國各地巡演,多次獲得河北省電視臺“有才我來秀”表演比賽第一名、首屆“河北省雜技絕技絕活展演”突出貢獻獎等榮譽。他的雜技絕活吞鐵球、吞劍、吞劍取丹、吞劍拉汽車、刀山劍影、線走七竅、眼睛噴水、寸板釘釘等,以奇、難、險、怪引人人勝。
(七)傳統美術
傳統美術類的非遺項目在這次普查中收集的不多,雄縣有剪紙2項、容城縣有木雕畫1項,安新縣較豐富些,有蘆葦畫、玉石雕刻、烙畫、剪紙、古建藝術等共5種9項。
剪紙是新區廣泛存在的傳統美術形式,普查時共錄入了5個項目。這里民間的隨手剪不用提前描樣,而是隨心所欲信手剪出各種吉祥圖案或文字。題材十分廣泛,有喜鵲鬧梅、有鳳來儀、福祿平安、福壽延年、連年有余等喜慶吉祥的圖案。這些圖案非常精美、線條流暢、構思精巧。在不同的時令或重要的日子,剪紙的構圖和內容都很有講究,體現了農耕社會里人們的審美觀念和文化追求。雄縣瓦橋一帶的剪紙一般為折疊剪,這是民間最常見的一種剪紙方法,即經過不同方式折疊剪制而成的剪紙。這種折疊剪紙折法簡明,造型概括而有一定變形,尤其適于表現結構對稱的形體和對稱的圖式,如花鳥魚蟲、植物、動物圖案等。
蘆葦畫是水鄉白洋淀的特產,由明代簡單的葦編畫到清代著色、火烤使圖案更加豐富的葦編工藝畫,再到現當代借鑒繪畫技法和發揮葦子材料特點的蘆葦畫,展現了蘆葦這種特定自然環境的產物從用于生活、美化生活到藝術作品的民間藝術發展道路。1989年隨著安新縣旅游事業的不斷開放,以楊丙軍、楊丙珍為首的民間藝人在安新縣寨南村最先發展了蘆葦畫的生產,創辦了河北省安新縣京淀工藝美術制品廠、天意工藝廠、蘆葦工藝美術制品廠、寨南旅游工藝制品廠等,主要代表作品有“鐘馗像”“五福臨門”“關公像”“一帆風順”等,將這種民間美術工藝發展為富裕一方百姓的文化產業。
木雕畫是用鏟、刻、挖、割等方式將紋樣、花鳥、動物、山水、吉祥圖案等雕刻在木板上,在雕刻類別上屬于浮雕。容城縣大南頭村李志國等人的木雕畫以木屏風為主,有掛屏、座屏、立屏三個種類,用于家中擺設、裝飾和隔斷。木雕技巧復雜,用料用漆考究,圖案紋樣優美,木屏風作為擺設裝飾,具有審美觀賞價值。
中國人歷來有佩玉、把玩玉石件的習慣。玉石雕刻作為一種傳統民間手工技藝,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安新縣于莊村玉石雕刻藝人劉炳輝自幼隨母親學習雕刻,用蘿卜、山藥等做練習,博采眾長,逐漸掌握玉石雕刻技術,開始專業從事玉石雕刻。他的作品以人物、擺件、手把件、鳥獸等造型為主。
烙畫古稱“火針刺繡”,近名“火筆畫”“燙畫”等,是珍貴的稀有畫種。安新縣北邊吳村的薛小菊、周小麗、楊俊成和蘇果莊村的彭花格等人都在各自的美術、工藝技法基礎上學習并發展了烙畫技術,她們在木板、葫蘆上以電烙鐵為筆,創作出了許多藝術作品。這一群體的每個人創作風格各異,促進了烙畫在安新的推廣與傳播。
中國古代建筑藝術具有悠久的歷史傳統和光輝的成就,技術高超、藝術精湛、風格獨特的古代建筑,在世界建筑史上自成系統、獨樹一幟,是我國古代燦爛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安新縣東明街陳永江初中畢業后跟隨父親學習瓦匠手藝,繼承了祖傳古建藝術,目前主要給民間建筑仿古庭院,也接一些古建修復的活計。
(八)傳統技藝
傳統技藝是指有著悠久文化歷史背景的技術、技能,并且需要經過一定的深入研究學習才能掌握。每一門傳統技藝都與人民群眾的生活密切相關,烙印著一個民族、一方百姓的文化記憶。雄安新區的傳統技藝非遺項目數量較多,雄縣有15項、容城縣有6項、安新縣有11項。從種類上,可以分為食品加工技藝、勞動技藝、生產生活用品、工藝品和酒曲的制作技藝等。
屬于食品加工技藝的項目有攤面菜、白傻子燒雞、糖瓜、白果、麻糖、大糖、肉食、醬菜、荷葉茶的加工制作技藝。雄縣民間舊時農歷六月初一有過“半年節”攤面菜祭神的習俗,在今天祭神的習俗減淡了,但攤面菜的飲食傳統仍然廣泛存在。當地的頤澤園食府、瓦橋大酒店等餐館,還將攤面菜作為具有地方特色的招牌菜進行推廣;糖瓜、白果、麻糖、大糖制作則是雄安新區農村傳統的食品加工工藝,一般在秋冬春三季生產。糖瓜等麥芽糖類食品是農耕社會的產物,并與春節糖瓜祭灶的風俗密切相關。今天人們的生活水平逐漸提高,但是糖瓜、麻糖等麥芽糖類食品作為一種食品傳統和民間風俗,仍然具有一定的生命力;荷葉茶的加工制作則體現了安新縣人民靠水吃水的生活智慧,隨著旅游業的發展,荷葉茶也作為白洋淀的特產得到商業性開發,來此旅游的人紛紛購買品嘗。
屬于生產生活用品制作技藝的項目有造船、鐵器、木桿秤、干碗蠟、耬、車馬挽具、竹柳荊編制品、葦編用品、土布的制作技藝等。在水鄉白洋淀,人們的生產生活都離不開船,木船制造技藝聞名全國。安新縣馬家寨村的造船業興于北宋,元、明、清津保航運的興盛,促進了該村造船業的發展。村民國年間有“東興”等八大造船作坊,從馬家寨走出的造船工匠遍及全國。如今雖然機械船占據了船業的主角,但木船仍有一定市場,傳統造船技術仍在民間傳承;木桿秤、耬、車馬挽具、竹柳荊編制品等各種農耕時期人們生產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具,在今天雖然已經逐漸淡出了我們的生活,但是作為我們民族發展歷史的見證,仍然有對這些技藝進行非遺保手戶,使其在一定范圍內活態傳承的必要性。
屬于工藝品制作技藝的項目有雄州黑陶、京簧竹刻、掐絲琺瑯彩、走馬燈、盒子、紙花、布老虎、而塑、糖塑的制作技藝等。這些項目有的生發于本土,有的受京城文化的影響,有的是中國北方乃至全國都存在的文化形式。雄州黑陶是黑陶的一個重要分支,屬于無釉陶器,原料為雄縣特有的純凈細膩的紅膠土,制作上由選料、壓濾、練泥、拉坯、干燥、修坯、壓光、刻制、磨光、干燥、燒制等一系列工藝組成。近些年來雄州黑陶名聲鵲起,產品已遠銷美國、加拿大、日本、新加坡等十幾個國家,成為中國傳統手工藝制品的優秀代表。京簧竹刻、掐絲琺瑯彩工藝的源頭都在北京,是明清宮廷制作技藝散播于民間進而擴散到京畿鄉間的結果,作為從宮廷傳到民間的手工技藝,它們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走馬燈、盒子、紙花、布老虎、面塑、糖塑的制作技藝體現出民間百姓的生活情趣,這些具有藝術性的工藝制品,或用于民間儀式,或用來裝點生活,至今仍在滿足著一方百姓的生活需要。
我國的制酒及制曲歷史悠久。酒曲是酒類生產中用于發酵糧食等釀酒原料的酵頭,制曲工藝作為釀酒的一個前期環節,有一整套經過歷史積淀的工藝流程,這是中國人的智慧代代傳承積累的結晶,具有一定的工藝研究價值。容城縣的西牛村有著酒曲制作的傳統,改革開放新時期以來,西牛村先后出現了多個酒曲制品廠,產品暢銷華北、東北、西北各地約40家酒廠。我們在這次普查中,錄入了西牛村兩個制曲廠的生產工藝流程,記錄這些工藝流程就是在記錄文化、記錄歷史。
勞動技藝類的項目有圈頭村捕魚(保定市級非遺項目:白洋淀捕撈)。北宋沈括在其所著的《夢溪筆談》中寫白洋淀“自為潴泊,奸鹽遂少,而魚蟹菰葦之利,人亦賴之。”[7]述了捕撈生產在淀區人民生活中的地位及與淀區人民生存的關系。響板驚魚入網、箔旋捕魚、魚籃捕魚、扳罾捕魚、魚鷹捕魚、撒網捕魚等多種方式,體現了勞動人民的聰明智慧。
(九)傳統醫藥
傳統醫藥承載著中國人民同疾病作斗爭的歷史經驗和理論知識,是在古代樸素的唯物論和自發的辨證法思想指導下,通過長期醫療實踐逐步發展成的醫藥學理論與實踐體系。此次普查中,錄入了中醫外科、針灸醫術、中醫正骨、中醫不孕不育專科、中醫診療等5類7項傳統醫術項目,沒有訪查到傳統藥物制作的內容。
雄縣東侯留村劉書賢的祖傳中醫外科診療頗具特色,他認為一切發病其原因首先是整體氣血失調所致,提倡“調整體,治局部”的治療原則。治療范圍包括治療瘡瘍、乳房病、瘤、肛門直腸疾病、皮膚病、外傷性疾病與周圍血管病等各種外科疾病,他的醫術獨特之處在于用自己制作的升丹類藥,代替西醫的許多手術治療,如各種手術感染、腰椎結核、皮膚癌等均不用手術且安全可靠;容城縣南河照村沈山林的針灸醫術,一方面來自家傳,一方面是刻苦自學的結果。他業余時間義務行醫多年,治好了許多病人(尤其是半身不遂),深得一方百姓擁戴;安新縣大河南村趙鐵倫、三義村李新元的中醫正骨都是當地的特色治療術,他們的正骨、推拿、點穴療法具有療效迅速顯著,操作方法簡便易行,醫療費用經濟,極少副作用的特點;容城縣北劇村張棟、安新縣東角村潘衍新的中醫診療術,也都有各自的特點。張棟積累了一些經過實踐驗證的獨特癌癥治療藥方,具有很好的療效。潘衍新以家傳兒科診療為主,尤擅貼敷治療;安新縣三義村張子育的中醫不孕不育專科繼承了家傳醫術,具有較高的治愈率。
(十)民俗
民俗是指一個民族或一個社會群體在長期的生產實踐和社會生活中逐漸形成并世代相傳、較為穩定的風尚、習俗。民俗蘊藏于民眾生活之中,其范圍十分廣泛,有生產商貿習俗、消費習俗、人生禮俗、歲時節令、民間知識、民間信仰等。普查中,一共錄入了人生禮俗、民間信仰等內容的8個民俗項目,而這只是這一地域民俗類非遺項目的冰山一角。
雄縣雙堂村的冰雹神信仰,是華北地區一種比較廣泛的民間信仰。起初只是祭祀冰雹神,期盼風調雨順,免受雹災禍害,后來又賦予了這種儀式闔家幸福、婚姻美滿、萬事如意等吉祥內容。冰雹會作為一個民間信仰組織,包容了這個地方的許多民間文化形式,有路燈會、吵子會、牌坊會等,成為一種以信仰為核心,以眾多文化形式為具體內容的民間文化組織;雄縣南莊子村的五龍圣母信仰是雄縣一種比較廣泛的民間信仰,華北、東北等地也有信眾來此朝拜,與中華民族的龍文化有一定關聯。它有較為悠久的歷史脈絡、有具體的崇拜物龍母墳(龍母廟)、有核心香會組織、有成體系的定期儀式活動、有為各種儀式及香會事物服務的志愿隊伍、有范圍廣泛人數眾多的民間信眾,如此成體系的民間信仰活動在今天的中國北方并不多見,因此有著重要的民俗文化價值,值得學術界認真研究并長期跟蹤觀察。其他如雄縣北菜園奶奶廟信仰、容城縣小南頭村劉爺信仰、安新縣西喇喇地村民間信仰、安新縣劉莊村藥王信仰等,都是當地較為著名、有一定影響的民間信仰。這些以驅災辟邪、求福祈祥為宗旨的民間信仰,在今天能夠以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義得到國家政策的保護,意味著國家文化政策的一個大轉向 對自己民族的傳統文化,從“文化革命”轉為“文化保護”。
雄縣的孔家碼頭村是孔子后裔的聚居地,“文革”時期這里的祭孔儀式作為“四舊”遭到批判,家廟徹底被毀。在今天復興傳統文化的大環境下,此村的家廟得以復建,家族的祭孔儀式也得以恢復。祭孔儀式成為中華民族集體緬懷先圣、繼承優良傳統、弘揚中華美德、增強民族自信、推動人類文明的有效途徑和方式。孔子家族的祭孔儀式,則又加上一層懷念前輩祖宗、凝聚孔姓族人的作用。
安新縣的白洋淀喪葬習俗是河北省級非遺項目,整個喪葬儀式分上床、穿壽衣、報廟、停尸、送路、入殮、起靈、發殯、埋葬、圓墳、燒一、四、百期紙等程序。喪葬習俗體現了一個地域的人們對生死、天地萬物的認識,也是中國傳統孝道觀念的外化表現形式。
三、雄安新區非遺保護的工作建議
通過這次普查,我們基本上摸清楚了這一地域傳統文化的蘊藏情況和生態現狀,下一步雄安新區的非遺保護工作應該如何做?生命力相對脆弱、已經被邊緣化的傳統文化在新的歷史時期怎樣才能加快復興步伐?
(一)對雄安新區傳統文化未來的展望
文化對于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是什么?傳統文化在未來將會走向何方?在雄安新區剛剛建立,在即將發生社會巨變的時間節點上,這一問題非常緊迫地擺在了我們的面前。
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一方文化影響一方經濟、造就一方社會。文化對一個地域的社會發展來說,具有基礎性的作用。要實現雄安新區的社會騰飛,就必須尊重這方土地上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保護和利用好地域文化資源。雄安新區領導對此是有明確認識的,河北省委常委、雄安新區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陳剛2017年6月27日在“雄安新區歷史文化與遺產保護座談會”上曾明確提出一個口號:“無文化傳承,無雄安未來!”[8]
中國社會正在經歷著由傳統農耕社會向現代化社會的滄桑巨變,社會環境的變化,給生存于農耕社會背景下的傳統文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改變了,一些附著在其上的傳統文化(如勞動號子等民歌)也就隨之消失了,但是,還有一些傳統文化與信仰和民俗緊密相關,由于信仰和民俗具有較強的恒定性,附著在其上的傳統文化也顯示出了較強的生命力。
對于不能在當代社會活態存續的傳統文化形式,我們可以將其用音像的方式做博物館式保存和做舞臺再現式利用。雄安新區的非遺大多與信仰和民俗緊密相關,這些樂社、曲藝、戲班、花會與武會由于與信仰或民俗有著較緊密的聯系,只要信仰和民俗還存在,就會對這些民間文化有剛性需求,這些文化形式也因此得以存續和發展,甚至在消失一段時間之后還可能再“死灰復燃”。
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策的實施,給了民間文化以強有力的保障,“非遺”保護政策也因之受到了對自己的傳統文化一向有著強烈保護意識和極高文化自覺的百姓發自內心的擁護。底層百姓對自己傳統文化的苦心堅守和竭力維護,以及他們為此做出的種種努力,是民間文化能夠自強不息地頑強生存和發展下去的內在原因。社會各界對國家非遺保護政策的理解和民族文化自覺意識的萌醒,都使民間文化的社會生存環境產生了良性變化。人民群眾物質生活的改善、生活的富庶,使得民間文化的經濟供養有了更多財力保障,并促使人們對精神生活層面的內容有了更積極主動的追求。當代社會的多元化與包容性,也使得傳統文化有它生存的一方天地。無論世事如何更迭,總會有許多人喜歡并繼承和延續這些有著巨大價值的傳統文化。因此,在當代社會的多元文化格局中,歷史悠久的中國傳統文化一定能夠在與社會的良性互動中頑強地生存發展下去,不會完全消亡,不會失去其活態存在的方式而變為一種死的標本。
(二)活態保護 把文化搬到新家園
村落的文化,要靠族群來涵養,只要族群不散,盡管社會變遷世事更移,文化仍然能夠得以保存和發展。如霸州市南頭村,現在的土地已經完全變成了開發區的一部分,村民也已經由農民身份改換成了從事各行各業的城市市民,甚至村名也已經成了歷史記憶。但是這個村的村民至今仍然居住在一起,他們村落的傳統文化如秧歌會、劇團、音樂會等也都因此得以保存或復興。而一些因拆遷村民被四散到不同地方的村落,其文化往往就隨之消失了。
非遺保護專家田青先生在2017年的全國政協十二屆五次會議上,曾提交了一篇題為《關于發揮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用的新思路》的提案,其核心內容是建議在扶貧攻堅的異地搬遷安置中,一定要努力讓非物質文化遺產隨他們下山,“搬出文化”,不讓異地搬遷割裂他們與歷史、與傳統、與本民族悠久文化的聯系,努力幫助他們在異地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園。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僅是他們感情的寄托、親情的紐帶,也是他們脫貧致富的最可靠、最直接的手段。尤其是非遺中的“手工技藝”,完全可以在傳承的基礎上、在不改變文化基因的情況下求得新發展、大發展。要讓異地搬遷之后的老百姓過上一種延續著歷史與傳統、記得住鄉愁、看得見希望、握得住幸福的現代生活。[9]
田青先生的建議值得我們思考。建議在未來雄安新區的拆遷建設中,盡量做到村落的整體搬遷(這也是許多村民的意愿)以使原有的族群大致不散,這樣就使得他們的族群文化得以保存和延續。“不讓異地搬遷割裂他們與歷史、與傳統、與本民族悠久文化的聯系,努力幫助他們在異地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園。……要讓異地搬遷之后的老百姓過上一種延續著歷史與傳統、記得住鄉愁、看得見希望、握得住幸福的現代生活”應該成為新區拆遷建設的指導思想。
(三)切實解決非遺保護工作中出現的各種問題
以往的保護工作,雄縣和安新縣做得較好,容城縣差一些(他們僅有兩個保定市級非遺項目,且其中的“高腔戲”已消亡),但總的來說仍然存在著一些問題。努力改進保護工作中的不足,才能使傳統文化有一個更健康的存續環境。
我國的“非遺”保護名錄,本應該有國家、省、市、縣四級名錄體系,但是在雄安新區的三個縣里,只有雄縣剛剛建立了縣級名錄,容城縣和安新縣沒有縣級名錄,只是在某個項目需要申報保定市級非遺的時候,才臨時在縣里走一個手續以符合相關規定。透過縣級名錄不健全的現狀,體現的是縣級相關部門對非遺保護工作的重視程度不夠,對縣域非遺資源現狀的不完全掌握。從非遺保護工作的具體實施情況來說,縣一級文化部門的工作是最基礎的,是直接與一個個非遺項目打交道的,只有各個縣的非遺保護工作做好了,才可能有市、省乃至國家非遺保護工作的良好局面。
民間的非遺局內人對于申報非遺項目是有積極性的(就在我們進行非遺普查的同時,省級非遺傳承人和市級非遺項目申報工作也在進行中,普查組為此額外加班填寫的申報書就有近百份),但是填寫申報書、拍攝申報視頻,對一個個老農民來說,確實是難以勝任的事情,許多人因此就知難而退了。為了做好非遺申報工作,我們的政府部門是不是能夠提供一些“額外”的服務以幫助非遺局內人克服這些困難?
隨著社會的發展,一些非遺項目自發地走上了產業化的道路,但是這條路走得也非常艱難。如容城縣素有舞獅表演的傳統,一些獅子會還開始了商業性演出活動,他們舞獅表演的足跡已經遍及了大半個中國。中央電視臺、河北電視臺等媒體的大型晚會活動,也常常邀請這些表演團體登場亮相。這些舞獅藝人幾次到文化局和工商局辦理演出證和營業執照,兇各種原因至今未曾申辦成。由于辦不下來演出證,常常給他們的營業性演出活動帶來種種不便,這些實際問題需要得到圓滿解決。
目前我們的非遺保護政策亦有不足之處,如國家級、省級集體項目的補助資金卻只發給個別非遺傳承人,增加和激化了非遺群體的內部矛盾,起到與非遺保護原初目的相反的作用,該現行政策急需調整。在一時不能修改現行政策的情況下,申報國家級和省級傳承人時,可以就傳承人補助資金的使用問題提前在非遺群體內部達成一個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協議,以避免矛盾的產生和激化。
在保護過程中,重申報輕保護,也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各級領導部門在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時,往往表現得非常積極。在年終季末進行工作總結時,也常常將其作為一項政績、一種榮譽寫于紙上、掛在口中。可一旦項目申報成功后,卻見不到申報材料中所寫后續保護措施的具體實施和落實。雄安新區三縣的非遺保護工作也同樣存在類似問題,許多在申報非遺項目時允諾的保護措施并未見施行。非遺項目的申報成功,實際上意味著要承擔起曾經向國家、向全民族允諾過的責任——要努力、踏實地落實好各項保護措施,為保護我們民族的這個文化DNA而盡好政府的一份職責。只將其看作一項政績、一種榮譽,無益于非遺保護工作的推進。
雄安新區有著多種多樣的民間信仰,它們與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是中華文化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人民群眾將自己對生活的種種美好愿望,以民間信仰的方式表達出來,我們應該做的是尊重這些民間信仰,并幫助人民群眾實現這些美好愿望,而不是單純地扣帽子打壓和批判。“封建迷信”是“文革”時期對民間信仰習俗的貶稱,在國家保護文化多樣性的新時期,這種稱呼已經不合時宜了,這些傳統文化也是需要加以保護的。結語
今天的中國正在闊步邁向現代化,正在為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奮斗,剛剛建立的雄安新區也以“世界眼光、國際標準、中國特色、高點定位”來勾畫出美好前景。同時,我們更要明白,沒有文化的復興和強大,就沒有雄安新區的真正崛起。而文化的建設,首先要從文化的保護做起,守護好這些民間瑰寶,我們才有光大雄安新區文化的本錢。
習近平總書記說:“優秀傳統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傳承和發展的根本,如果丟掉了,就割斷了精神命脈。”[10]中國社會現代化的實現,要以延續和復興中華民族傳統文脈為目標之一。而留存于民間的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包含了我們民族文化最基本的因子,至為珍貴。它們經歷了千百年的風風雨雨而以活態方式傳于今天,我們應該倍加珍惜、妥為保護、弘揚光大。雄安新區的繁榮發展同樣也要以本土文化的傳承和復興為基礎。我們深知,“無文化傳承,無雄安未來!”
(本文為2017年北京市社科基金研究基地重點項目“雄安新區音樂類非遺考察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17JDYTAO01。)
(責任編輯:趙倩)
注釋:
[1]參見雄縣縣志編纂委員會編《雄縣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頁。
[2]參見容城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容城縣志》,方志出版社1999年版,第7頁。
[3]參見安新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安新縣志》,新華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
[4]參見雄縣縣志編纂委員會編《雄縣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508頁。
[5]參見安新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安新縣志》,新華出版社2000年版,第947頁。
[6]參見容城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容城縣志》,方志出版社1999年版,第448頁
[7]轉引白安新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安新縣志》,新華出版社2000年版,第356頁。
[8]肖光明、呂子豪、王天譯:《雄安新區建設欲守住文化底線:無文化傳承,無雄安未來》,載《中國新聞網》2017年6月27日,見http://www.chinanews.com/gn/2017/06-27/8262749.shtml,2017/06/27。
[9]參見http://mini.eastday.com/a/170310164540801.html,2017-9-11。
[10]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4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