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 楊希
【內容提要】張文的《白鄉天樂——云南劍川民間阿吒力傳統音樂》是我國首部全面收集、記錄與研究劍川白族阿吒力教傳統音樂文化的重要著作,該著對劍川阿吒力教音樂進行了深刻的闡釋,生動向世人展示出劍川阿吒力教音樂中豐富的內涵和獨特價值。讀者通過閱讀該著,可對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劍川民間阿吒力傳統音樂”有了較全面的了解,深刻領略到劍川民間阿吒力教傳統音樂的獨特魅力,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該著還展現出以張文為代表的大批基層民族音樂學者為保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所做出的巨大貢獻。
【關鍵詞】非物質文化遺產? 《白鄉天樂》? 阿吒力傳統音樂
位于世界自然遺產“三江并流”老君山片區的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劍川縣,因其文化豐厚、民風古樸,素有“文獻名邦”之稱。因其崇儒尚禮、儀禮繁盛、樂乘禮行,自古被譽為天樂飄臨的圣地。劍川阿吒力教歷史悠久,因其獨特的佛教密宗血統而呈現出古樸神秘的色彩,其傳統儀式素被奉為劍川眾多民間禮俗儀式的代表。其儀式音樂成為我國傳統音樂文化中極為罕見的奇珍異寶,2017年6月“劍川白族阿吒力民間傳統音樂”被列入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數年來,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已進入到大眾的視野中,中國獨特的文化基因也因豐富的非遺項目不斷傳承著,散發著光芒。張文…編著的《白鄉天樂——云南劍川民間阿毛力傳統音樂》[2](以下簡稱《白鄉天樂》或張著)是我國酋部全而收集、記錄與研究劍川白族阿吒力傳統音樂文化的重要著作,該著以54萬字的宏篇巨幅薈萃了流傳在劍川縣的原生態阿吒力傳統音樂,并對其歷史背景、生存語境、文化內涵以及非遺保護與傳承等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向世人展示出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的基本狀貌與獨特價值,讓古老的阿吒力天樂重新煥發新的光彩。
自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張文即開始關注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對其進行了大量田野考察、收集整理與研究工作。書中精選出的數十幅有關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文化的精彩圖片以及130余首經典譜例濃縮了作者近30年來的研究成果,為保護、傳承和研究阿吒力傳統音樂文化提供了重要的第一手資料。通過閱讀該著,讀者可對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劍川民間阿吒力傳統音樂有較全面的了解,深刻領略到劍川民間阿吒力傳統音樂的獨特魅力,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展現出以張文為代表的一大批基層民族音樂學者為保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所做出的巨大貢獻。張著采取歷史民族音樂學的視角,從歷時與共時兩個維度對阿吒力傳統音樂的歷史沿革、種類、特色價值以及傳承主體等幾個方面進行了介紹,顯示出作者開放的治學理念和深厚的學術功底,為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的保護、傳承與發展奠定了基礎。
一、梳理并展示出阿吒力教源遠流長的演進歷程
張文在對大量有關阿吒力教文獻史料進行爬梳與分析后指出,大理劍川白族阿吒力教歷史悠久,與佛教密宗有著深厚的淵源。佛教密宗在距今1000多年前開始傳人并興起于云南大理地區,隨即傳人劍川。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流傳在白族聚居區的密教與當地白族先民的土著文化相結合,形成頗具民族性和地方性的文化特質,被白族先民稱為“阿吒力教”,成為密宗的重要支系。其名稱則由該派傳承者的名稱“阿吒力”[3]演繹而來。21世紀以來,學界關于阿吒力教文化的研究得以深入,學者們從其歷史淵源、文化特征與社會功能等方面進行考證,鑒于其深厚的密教傳統和劍川白族文化背景,建議使用“白傳密教”或“白密”一稱更為恰切。[4]至19世紀50年代,劍川規模較大的村寨、鄉鎮皆有多位阿吒力教信徒,他們主業務農,以念經為副業,為人做法事、消災祈福、薦亡祭祖,以此來獲取少量報酬,貼補家用。在阿吒力教法事中,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5]具有至關重要的儀式功能,其科儀進行多以演唱的形式來表現,每一種法事使用的儀式音樂,功能均不相同,曲調極其豐富。阿吒力傳統音樂的曲調堪稱中國古代音樂的“活化石”,意義重大。
經張文親自考察、記錄與研究,充分揭示出劍川白族宏闊的歷史背景以及復雜的傳承演變歷程。尤值一提的是,他還對阿吒力傳統唱腔中的白語歌詞采用古白文(即始于唐代南詔時以漢字作為表意和記音符號的方塊白文)、拼音白文、漢譯三種文字相對照的形式進行科學的記錄與整理,向讀者生動地展現了阿吒力傳統音樂與白族文化交融后產生的獨特魅力,是我國各民族與東南亞區域文化交流的重要歷史見證,為研究白族古代音樂與民族文化提供了寶貴的文獻史料和豐富的一手資料。
二、收集并整理了豐富多樣的阿吒力傳統音樂
劍川曾經是古代印度、緬甸等國和我國的漢文化、藏文化、西北各少數民族文化的交匯點,文化積淀深厚,在吸收各文化的同時較完整地保存了白族文化。阿吒力傳統音樂吸收了白族文化,在長期的歷史演變中孕育出豐富多樣的音樂種類。張文深入多個地區、村落進行田野考察,收集整理了大量的阿吒力傳統音樂,并將其劃分為曲牌音樂、經腔、阿吒力樂舞音樂和鑼鼓經等四大類。其中,曲牌音樂又分為嗩吶曲牌與細樂曲牌,經腔分為通用偈子、獨腔、真言腔、漢字白讀誦唱腔、白語經腔和套曲,鑼鼓經則分為場面鑼鼓經和經腔鑼鼓經。全著精選了具有代表性的原生態阿吒力傳統音樂130余首,作者通過這些曲目,較清晰地闡釋了阿吒力傳統音樂各類別的共通性與差異性,揭示出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的形態和本質特征,尤其在儀式性曲牌音樂、儀式性經腔、表演性的阿吒力樂舞音樂、儀式性鑼鼓經等四個方面較為突出。譬如在剖析阿吒力傳統音樂經腔的形態與功能方面就顯示出作者扎實的民族音樂學學術功底和開放的音樂文化觀念。
張著所收錄的阿吒力傳統音樂中的經腔具有較高的理論與實踐價值,就漢字白讀誦唱腔和白語經腔兩類而言,皆保存了古白文寶貴的資料,為后續研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重要史料。同時二者皆用純正的古白文演唱,最大限度保留了經腔純正的區域風格和民族特色。如白語經腔【者就利調(祭腳力調)】就清晰地記錄了白語和漢語兩組唱詞,且在每一個白語經腔譜例之后都附有白語唱詞,此唱詞分別由古白文、白文拼音和白文漢譯構成。從唱詞中可看出白語與漢語的發音頗為相似,在曲調方面,阿吒力唱腔廣泛吸取了當地白族民間歌曲的元素,更加凸顯了鮮明的地域民族特色,具有獨到的學術與應用價值。
三、探究并揭示出阿吒力傳統音樂傳承的價值與特色
與其他民間佛教音樂相較,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形式與內容豐富多樣且自成體系,并將劍川當地白族的民俗文化巧妙地融入其中,在我國西南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獨樹一幟。張著在深刻把握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的歷史發展背景的基礎上,進行廣泛而深入的田野考察與分析,提煉出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傳承的價值與特色,茲舉其四。
(一)阿吒力科儀音樂堪稱中國古代音樂的“活化石”
阿吒力傳統音樂歷史久遠,從南詔大理國時期至今,能夠較完整地保留其原始形態且廣為流傳實屬不易,如今不少含有漢文化藝術的傳統音樂早已失傳,就舉世聞名的敦煌音樂而言,所保留下來的僅是部分極為珍貴的曲譜,其史實原貌均無法憑借文獻或曲譜進行考證。而阿吒力科儀音樂在法事科儀進行中,以活態的方式,利用人聲、器樂、舞蹈等呈現方式,較完整地向大眾展現了中國古音樂的活態形貌,這種歷經干百年以“活態”方式傳承下來的古老文化,堪稱中國古代音樂的“活化石”。
(二)阿吒力科儀音樂促進了文化的多元融合與共同發展
阿吒力科儀音樂融合了佛樂與當地白族民間音樂,有力地促進了佛教的世俗化,豐富了科儀音樂,同時又推動了白族民間音樂的興盛。在該著收錄的譜例中,不少科儀音樂都吸收借鑒了白族民間音樂元素,如嗩吶曲牌【大擺隊伍】就源于白族器樂曲。正兇為白族民間音調的融入,此類曲牌在演奏過程中才更容易令民眾接受,也使民眾較為喜愛。與此同時,白族民間音樂也深受世人的傳承與弘揚,二者通過阿吒力科儀音樂的傳承與發展得以相互交融和共同發展。
(三)阿吒力科儀音樂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
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中,阿吒力傳統音樂吸收了大量白族民間音樂的成分。在此基礎上,唱經、誦經中的漢文歌詞,皆采用白語聲調讀漢字(即白語漢語方言)來演唱,形成“漢字白讀”的傳統。這種傳承方式,使阿吒力傳統音樂完成了創造性的改造,客觀上形成了特有的風格。如在超度亡靈時的白文經《薦亡白詞》,則以白語入腔,蘆管為伴奏樂器,表面看來腔式形態較為單一,細觀其腔式則有諸多字位變化,且變化跨度不大,都與白語緊密相關,整體風格于平淡中突顯起伏跌宕之感,顯示出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鮮明的地域風格和民族特色,同時如筆者上文提及的部分科儀音樂融合了當地白族民間音樂,使其在原有的佛樂中融入了濃郁的白族民間音樂的曲風旋律,顯得更加神秘且地域風格與民族特色又極為鮮明。
(四)阿吒力民問傳統音樂的研究推動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是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體現,是貫徹落實習總書記提倡的“文化自信”持續發展的重要途徑,對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具有重要意義。我國西南地區少數民族居多,故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豐富,劍川阿吒力教地處云南大理“三江并流”處,全國絕無僅有,只限此地,其歷史悠久,彌足珍貴,該著從文化內容、圖片采集、傳承人撰寫及相關單位對該研究的評價贅述,都彰顯了對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的高度關注,筆者發現傳承者對劍川阿吒力民間傳統音樂傳承弘揚時,對自然與文化生態環境的雙重兼顧,積極推動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整體性保護。該非遺項目的研究與實施,對培育中華民族精神、弘揚中華文化、建設中華文化精神家園具有重要意義,同時張文先生對劍川白族阿吒力民間傳統音樂的扎實的研究與詳盡的撰寫,擴大了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影響力。
當然,關于阿吒力傳統音樂傳承的價值與特色遠不止上述四點。張著將阿吒力傳統音樂豐富多彩的藝術形式和獨有的文化內涵展現的淋漓盡致。現存的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以佛教密宗發源,且受到劍川白族本土文化(如白族本土原始宗教信仰、民間民俗和語言等)的影響,形成了與世界各地佛教儀式音樂風格迥異的特征,吸引了學界的廣泛關注。
四、濃縮并折射出老一輩音樂學者的民族情懷
作為迄今為止我國酋部,亦是唯一一部專門收集、整理與研究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的學術專著,《白鄉天樂》集結了張文30余年來作為民族音樂文化守護者的情懷。
著中對阿吒力教及阿吒力傳統音樂的詳盡介紹,所呈現的珍貴曲譜及豐富史料,學術價值之高,凸顯其扎根于白族民間傳統音樂文化的學術傳承精神與對我國民族民間音樂的熱愛,同時彰顯出以張文先生為代表的老一輩基層民族音樂學者的學術精神,他們為傳承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嘔心瀝血、無怨無悔地投身于傳承民族音樂的工作中,做出了卓越的成績,為中國民族音樂文化史實資料的收集與整理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如中央音樂學院的袁靜芳教授,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扎根于中國傳統音樂的田野調查,收集整理了我國優秀傳統音樂較完備的史料,培養出一批置身于基層探求傳統音樂的優秀學者們,促進了我國民族音樂學的傳承與發展。作為后輩的我們無疑對老一輩基層音樂學者心生崇敬之情,這份不畏艱難困苦,全心全意投入民族音樂研究的精神促使著我們后輩應將學術傳承順延下去,忠于民族音樂,為我國的民族音樂文化傳承與發展獻出一份力。
此外,筆者關注到張著特意撰寫了“藝人小傳”這一部分,共詳細記載了12位阿吒力傳統音樂重要傳承人的資料,其內容涉及生平、師承、表演風格、技術特長和重要貢獻等方面,為我們呈現了阿吒力傳統音樂較完善的師承譜系圖,也為后人進行阿吒力傳統音樂傳承人個人生命史研究提供了必備的一手資料。稍顯遺憾的是,關于重要傳承人的影像資料未收錄并隨著出版,期待該著在后續修訂或再版時能完善這一缺憾,這將對阿吒力傳統音樂傳承人的個人生命史研究以及阿吒力傳統音樂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工作大有裨益。
結語
云南白族學者、中央音樂學院楊民康教授認為,張文先生的研究成果和音樂創作,見證了當代白族音樂文化的發展歷程。[6]他以一位基層科研工作者對民族音樂的熱愛和堅守,完成了對自己家鄉的音樂文化的加持和祝福,賦予古老而神秘的劍川白族阿吒力傳統音樂以嶄新的光彩,對中國民族音樂的創作與研究亦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
當然,金無足赤,作為一部針對劍川阿吒力傳統音樂研究的學術專著,其在學理層面尚有些許商榷之處。其一是書中對于阿吒力傳統音樂的分類稍顯雜蕪,主要原因在于同級分類標準不一,如作者在第一層級將阿吒力傳統音樂分為曲牌音樂、經腔、阿吒力樂舞音樂和鑼鼓經四大類,其中就使用了體裁結構(曲牌音樂)、應用場合與唱詞內容(經腔)、表演形態(樂舞音樂)以及演奏方式(鑼鼓經)等多重標準。而在對經腔的次級分類中,作者又將其分為通用偈子、獨腔、真言腔、漢字白讀誦唱腔、白語經腔和套曲,同樣存在標準不一的問題,由此造成分類結果各項之間互相包含,類別不清,勢必影響后續的研究工作。更未概括出其音樂本體的特質,其二,該著對于各類阿吒力傳統音樂形態與文化內涵的研究深度略顯不足。此外,作者作為白族本土民族音樂學者,長期關注并研究阿吒力傳統音樂,兼具局內與局外雙重身份,親眼目睹其傳承、發展與演變的歷史軌跡,但對其優劣得失及其保護和傳承提出其實可行的獨到見解和合理化建議,不能不說是該著又一缺憾。然而,瑕不掩瑜,該著拓荒之功和學術價值依然顯著。
注釋:
[1]張文系云南劍川縣人,白族,生于1945年,劍川縣文化館副研究館員,大理學院、云南藝術學院特約研究員。長期從事白族文化及民間藝術的整理搶救和研究T作,出版專著有《白鄉天籟——劍川民間傳統音樂》《白族文字文獻》等18種,系多項國家級、省級非遺入選項目調查報告、申報文本第一撰稿人。
[2]張文編著:《白鄉天樂——云南劍川民間阿吒力傳統音樂》,云南民族出版社2016年版。
[3]印度梵語的白語漢字記音,意為軌范師、導師。
[4] 2016年8月,由陜西師范大學宗教研究中心、大理州白族學會等在劍川舉行了第三屆中國密教國際學術研討會。此次研討會以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密教文獻文物資料整理研究”的子項目大理密教文獻文物整理與研究為主題。通過研討,國內外專家學者普遍認為,對白族民間“阿吒力教”的名稱應進一步規范,稱之為“白傳密教”(簡稱“白密”)更為合適;大家對“白密”的定位形成了基本一致的看法,認為“白密”是白成體系的密教派別,也是世界上現存的四大活態派別之一。詳見趙樹興《中國白族學論叢四》(云南民族出版社,2017年,第25頁)。
[5]當地民眾及本土學者一般稱之為“阿吒力傳統佛腔”。
[6]楊燕:《千歌萬曲譜寫H鄉情韻——記劍川縣文化館副研究員張文》,《云南日報》2010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