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的香氣

溫小詞

種 魚

把病死的小魚，用草葉裹了埋進土里

澆上我的幾滴淚

日頭正毒。長夏剛開始

我總得種點什么

比如一次渺小的死亡，一場

不足與外人道的悲傷

到處是鮮花似錦。我離開的地方

會長出藍色的海洋

聆 聽

水蜻蜓泊在掌心，吞吐著露珠

一叢野韭花讓瓦礫堆的秋天

變成了春天

這樸素的存在

擦去我內心的皺褶

靜謐在濃蔭處，是一個穿白衣服的神

更遠的青山和曠野走近

我低到塵埃里，小石子般

只會聆聽

蘆 笛

時間居于水中。只為釀出水質的音符

向四面八方撒開一曲清涼

誰等待某些耳朵自投羅網？

誰讓拼命劃船的人日夜追趕河流？

這個耽美的狩獵者，尚不知

落入笛孔的

只是發了黃的記憶和風聲

如夢令

鷓鴣不叫。一個季節

就臥在草叢里

幾只飛蟲醒來，畫出水底梅花

細腳伶仃地行走，仿若開場的折子戲

來往的故事是水中漣漪

迅疾地生成又破碎

岸邊的石頭打了個盹兒

蘆葦就撐起長篙帶走了舊的河流

樹 影

這些虛擬的花朵爬上臺階

把虛擬涂滿了磚石地

我從一團虛擬里長出來

像干凈的命題，尚不知對錯

瓦藍的天宇下

一棵樹就在真實里照見了自己

岑 寂

秋日。收割完莊稼的田野

風空曠地吹過去

青山垂下頭，看著暴雨后的村莊

沉默又哀傷

更多的麻雀落在梧桐樹上

它不動也不搖，敞開身體

接住一枚下沉的夕陽

香 氣

夜空像個草編的籃子。月亮軟軟的

是一顆甜蜜的杏

擺攤的老人隨手就遞給了我

星芒低垂。心中的大江寧靜

胡琴穿針引線，修補好

破損的花朵

這隱約的塵世的香氣

讓我心懷感激

陌生人

陰雨天。看街上的行人

像是一面行走的湖水

把眼睛里的灰塵吹一吹

陌生人，我想看見白帆和鶴影

如果乘舟而下

抵達湖心的小島

你鎖住的嘆息和眼淚

該會爬滿了柵欄，捧出紫色的花朵

如果，你恰巧遇見我

寫給你的信

萬物慈悲，攜我一同老去

骨頭里住滿了秋風

這或許是抵達你的捷徑

步步追隨卻不自知

此前種種蹤跡已消弭在鏡中

我寄給你的，只有滿紙蟬聲

無人叩門。銅環長成了

綠色的眼睛

小院栽滿蕊寒香冷

往事盡藏于菊

遺 忘

穿著桃紅色青春的老人，佇立在街角

佝僂的背影像破碎的記憶

搖響了鈴鐺

誰會在意其間的經歷：

無數個被生活勒緊的白天以及

一粒安眠藥扶起來的黑夜

沒有人知道，她曾經領養了一條河流

那些叫孤獨的魚或遠方

滑得讓她抓不住漩渦里的遺忘

而暮年的岸上，至少

這初乳一般新鮮的遺忘

會讓她想起某些黏在草尖上的時光

責任編輯 喬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