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對外婆說的話

劉同

連著幾個周耒我都在外地工作，轉眼又到了月底，想著對外婆承諾的“我一定每個月都回來看你一次”即將失效，心里滿是愧疚。

給外婆打了一個電話，說：“外婆，這個月不能去看你了。下個月一定回去。”外婆說：“今天幾號啊？”我說：“27號了。”“那你是下個月1號還是2號回來啊？”外婆問得很幽默，又特別自然。

外婆83歲那年來北京看我，我開著車帶她四處兜風。她不愿意坐在后座，一定要坐在副駕駛座上，說這樣離我近。外婆坐在車里看著北京的高樓，幽默地說：“當年那么少的人，那么少的房子，我活得這樣;現在這么多房子，這么多人，我還是活得一樣。你說多那么多東西有什么用啊！”

我是從小跟著外婆長大的。小時候父母夜里常常加班，就把我送到了外婆那兒。

知道我怕孤單，外婆上班也會帶著我。外婆任我在她工作的電話接線間里胡來，比如我常常把各種電話線插頭拔出來插到不同的孔里，事后她總是十分有耐心地把它們一一復原。

有一次吃飯時我和表弟在院子里玩，外婆叫了一聲表弟的名字，讓他趕緊洗手吃飯，但沒有叫我。我覺得外婆已經不在意我了，抱住她大哭了：“為什么表弟叫你奶奶，而我要叫你外婆……”全家人都愣住了，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哭著說：“我不要叫外婆，我也要叫奶奶。‘外婆有個‘外字，我不要這個‘外字，我不是外面的！”外婆蹲下來抱住我，又好笑又心疼，眼里也全是眼淚，她說：“我不是外婆，以后你不要叫我外婆了，你叫婆婆、奶奶都行。”

這件事是后來外婆告訴我的。她說：“小時候你一直跟著外婆，后來你去讀大學，去北京工作，我們一年都見不上兩面，幸好那個時候我們一直在一起。”我聽得懂外婆的意思，我長大了，在她身邊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我向她保證，我一定會爭取更多的時間陪她。

3個月前，媽媽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哭著說：“你外婆腦血栓住院了……”我的頭嗡的一聲就炸了。

回家的路上，往事一幕幕在眼眶里打轉，還好，上次她來北京，去了長城，游了故宮，看了水立方，還好……

從長沙回郴州的路上，媽媽給我打電話，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你外婆簡直神了，不僅神志清醒，而且又能說話了，你等一下，外婆要跟你說幾句。”然后外婆的聲音就在電話里出現了，依舊是大嗓門，讓我不要擔心。

“不要擔心”是我從外婆口中聽到最多的詞。小時候帶我，她對我的父母說不要擔心我;等我讀完大學開始北漂，她總對我說不要擔心她。

現在，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威脅外婆。如果她不穿我買給她的新衣服，我就不去看她了;如果夏天不開空調，我就不去看她了;如果再吃上一頓的剩菜剩飯，我就不去看她了……

其實，大概從她80歲開始，我又變回了那個滿是心思、只能自說自話的小男孩了。比如打電話時，我不敢說自己想她了，我怕她會更想我;比如她每一年過年給我的壓歲錢我都留著，不敢拆，我怕拆了，她給我的這可能是最后一份的壓歲錢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