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紅兵

河北邯鄲人武海良、武海岐和本地人馮富厚,于2007年被山東省沂水縣政府以招商引資的方式引進,合伙在沂水榮福山礦區開礦,后被指控犯詐騙罪。沂水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武海良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人民幣600萬元;判決武海岐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00萬元;判決馮富厚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萬元。三被告人皆上訴表示冤屈,要求二審改判無罪。
二審法院山東省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對武海良等三上訴人的主刑部分量刑適當,但適用附加刑時,對三人所判處的罰金刑均明顯偏重,二審對罰金刑予以調整。改判武海良罰金人民幣200萬元,武海岐罰金人民幣140萬元,馮富厚罰金人民幣80萬元。
此案《民主與法制》周刊2019年第2期曾以《山東臨沂:無人受害無人舉報,何來詐騙?》為題進行過報道。筆者認為,二審判決依然存疑。
本案二審期間,辯護律師提交了開庭審理申請書。但二審法院認為本案不屬于依法必須開庭審理的案件,決定不開庭審理。
辯護律師認為,有鑒于本案主要事實情節的認定基本上是建立在以嫌疑人供述為主的言辭證據基礎之上的,而本案上訴人對公訴機關指控的、一審判決認定的主要案件事實予以否認,同時還對一審判決中據以定罪量刑的證人證言等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提出了質疑和辯解,具有一定的邏輯性和合理性,完全可能影響本案最終的定罪量刑,本案一審判決存在證據不足、事實不清且定性錯誤的問題,僅通過書面審理難以對相關證據和事實進行深入、全面調查,申請二審法院依法對本案開庭審理,以辨明證據、查清事實。
但二審法院認為本案二審期間,并未出現可能影響定罪量刑的事實和證據,本案不屬于依法必須開庭審理的案件,決定不開庭審理。
這里必須指出的是,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三條第一款應當開庭審理的條件,“被告人、自訴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對第一審認定的事實、證據提出異議,可能影響定罪量刑的上訴案件”,并不是指二審期間新出現的可能影響定罪量刑的事實和證據,而是只對第一審認定的事實、證據提出異議,可能影響定罪量刑即可。
本案一審和二審法院所認定的詐騙罪的犯罪事實都是,三被告人預謀虛構了沂水榮福山礦區3、4號礦體的存在,并由山東省核工業二四八大隊地質勘察院的張某君等人編造了《山東省沂水縣榮福山礦區3、4號鐵礦詳查報告》,騙取了國家補償款2000萬元。
辯護律師認為:這一認定是有問題的,包括3、4號礦體在內的整個榮福山鐵礦的探礦權不是虛假的,是政府多年前依法登記授予的,是海良礦業公司支付對價通過受讓依法獲得的,海良礦業公司基于真實存在、合法取得的探礦權得到補償在法律上不存在任何瑕疵。
本案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榮福山鐵礦3、4號礦體沒有經濟價值或不存在,不足以證明向海良礦業公司給付超額不當補償。
在礦體詳查報告中數據作假這一行為本身并不能構成詐騙犯罪,只有當這一行為導致超額補償被不當占有這一結果發生時才有可能構成詐騙犯罪。事實上,因為征地所發生的補償應當是對被征地企業實際經濟價值以及可期利益的補償,不應當片面地限定為是針對紙面上的詳查報告數據進行補償,紙面上的數據存在問題也并不表示現實中的礦體沒有經濟價值或不存在。本案現有證據只能說明相關詳查報告中的數據被篡改或偽造,卻沒有證據能夠客觀反映海良礦業公司及榮福山鐵礦真實的經濟價值與可期利益,在沒有比較的情況下,無法判斷相應補償金數額是否適當。
首先,對礦產的專業評判不能等同于經濟層面的市場需求,低品位的貧礦也會具有經濟價值。而且,依據本案現有數據資料,并不足以準確認定榮福山鐵礦的實際礦石品位。
依據本案現有證據,關于榮福山鐵礦礦石品位低、因為礦石品位低所以缺乏經濟價值的觀點都來源于張某君等證人的主觀判斷,完全沒有經過客觀、專業、全面、權威的勘驗、鑒定或測試予以驗證。由于二四八大隊的工作失職,導致案卷證據中并沒有足夠可靠的數據資料能夠準確核實榮福山鐵礦的真實礦產價值與經濟價值。雖然相關詳查報告中存在被篡改和偽造的數據,但一審判決依然認為:“亦無充足證據證實沂水榮福山鐵礦(1、2號礦體)不具備任何開采價值?!蓖?,基本沿用1、2號礦體詳查報告中礦石品位數值的3、4號礦體,也可能具有相當的礦產價值與經濟價值。

>>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 資料圖
其次,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3、4號礦體是虛構的,礦體位置下沒有可供開采的鐵礦。
依據張某君、李某群等人的證言,二四八大隊根本沒有去核實3、4號礦體的實際情況,更沒有取樣檢測。而從本案案發后到二審判決作出,一直沒有再對3、4號礦體進行調查、檢測。因此,直到現在,榮福山鐵礦3、4號礦體的真實情況不明。案卷材料中有一份2007年6月的《山東省沂水縣榮福山地區日加工2000噸低品位鐵礦石項目可行性分析報告》,當時還未出具任何詳查報告,高速公路的建設規劃也還未確定,在提出該分析報告時,武海良等人絕不可能存在通過造假騙取補償金的意圖。依據該分析報告的內容,該報告已經認可榮福山鐵礦屬于貧礦,并且明確提出礦山資源儲量為417.64萬噸,這一儲量值比之后依據詳查報告通過評審備案的1、2、3、4號礦體的全部儲量還要高。這時所提出的礦石儲量和盈利計劃,更能代表武海良等人對榮福山鐵礦的真實判斷,在武海良等人看來,榮福山鐵礦雖然是貧礦,但是儲量很大,如果適當開采,具有相當的經濟價值。在3、4號礦體真實情況不明的現狀下,相較于一些證人的主觀臆測,早在高速公路建設規劃之前海良礦業公司自查出具的相關文件更有參考價值,榮福山鐵礦的礦產儲量可能遠高于1、2號礦體的礦產儲量,3、4號礦體可能確實存在可供開采的礦產儲量,3、4號礦體不是虛構出來的,其依然可能具有礦產價值和經濟價值。
有鑒于此,依據本案現有證據,不能排除榮福山鐵礦3、4號礦體真實存在,礦體位置下存在可供開采礦石的可能性;不能排除3、4號礦體具有礦產價值和經濟價值的可能性。對具有經濟價值和盈利前景的礦體及企業進行補償是合法、合理的,至于補償金數額是否超過了相關礦體及企業的真實經濟價值,則需要提供關于相關礦體及企業的客觀估值才能進行比較判斷。本案公訴機關不能提供任何足以客觀反映海良礦業公司及榮福山鐵礦尤其是3、4號礦體真實價值的證據,而這個證據對于定罪量刑至關重要!

>>礦場已經閑置多年的設備 資料圖
因此,本案二審期間,武海良的辯護律師提出:“涉案的榮福山鐵礦3、4號礦體具有真實經濟價值與可期利益,申請對該3、4號礦體重新調查、鑒定和價值評估。”
而二審法院認為,在案證據證實所謂的3、4號礦是上訴人武海良等人通過二四八大隊相關人員未經實地勘查、通過造假方式虛構出來的,目的在于獲取更多壓覆補償,故對3、4號礦重新調查、鑒定和價值評估沒有事實依據。
法院并沒有給出有力的駁斥依據,為什么不能對3、4號礦體重新調查、鑒定和價值評估?到底有還是沒有,用數據說話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3、4號礦體數據作假行為與公司獲得相應補償金之間是否成立因果關系
辯護律師認為:本案現有證據無法證明高速公路方面是以3、4號礦體詳查報告數據為依據向海良礦業公司給付補償金的。
按照本案的時間線,確實是詳查報告數據作假在先,給付補償金在后,但是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不能等同于事件與事件之間的因果關系,先發事件未必是導致后發事件發生的原因。依據本案現有證據,詳查報告數據與補償金數額之間并不存在直接對應關系,從詳查報告的出具到補償金數額的確定,這期間有多次專家評審、價值評估和高速公路及政府方面集體論證的介入。而且,本案中的補償金數額是補償談判各方綜合考量多方面的利益需求,經過多次博弈、多輪協商最終達成一致的結果,相關詳查報告數據只是為談判過程中作為參考使用的價值評估提供了一種依據,并不直接決定最終的補償金數額。
依據高速公路及政府方面的多份會議紀要以及山東省交通廳公路局、長春至深圳高速公路沂水段工程建設指揮部與海良礦業公司于2013年10月12日簽署的補償協議,本案的4400萬元補償金是對海良礦業公司有形資產、無形資產及與此相關一切損失、費用的一攬子補償,而其中沒有再細分對各項資產、權益及損失的補償金數額分別是多少,這就難以準確認定高速公路方面基于榮福山鐵礦3、4號礦體給付補償金的數額究竟是多少。
依據該補償協議,對于3、4號礦體的補償是依據已發生的勘查投入進行補償,而不是依據相關儲量估值進行補償。這就意味著,3、4號礦體的詳查報告數據對于相應補償金數額的確定不產生影響。對于3、4號礦體的補償是依據已發生的勘查投入進行補償,這些投入是已經發生、客觀存在且應當存在相應憑證的,海良礦業公司也無法作假,所以海良礦業公司沒有也無法通過作假欺騙的方式獲得3、4號礦體的補償。
基于上述理由,海良礦業公司是基于真實合法的探礦權獲得補償,而且補償金數額依據補償協議的約定是按照實際礦產勘查投入,而不是按照相關詳查報告數據及價值評估文件所體現的礦產價值確定。因此,本案現有證據無法證明高速公路方面以相關詳查報告數據為依據向海良礦業公司給付3、4號礦體的補償金;無法證明3、4號礦體詳查報告數據作假與海良礦業公司取得3、4號礦體相應補償金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無法證明海良礦業公司取得相應補償金成立詐騙犯罪。
然而,二審法院對于辯護律師的上述辯護意見沒有給予任何評析。
此案目前仍在申訴過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