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年

張羊羊

雪人：給Y

在雪中看你

我的春天瘦了

你的帽子

你的鼻子

你的圍巾藏好了

你的白脖子

你笑起來

搖著鈴兒

那么孩子

在雪中看你

我的春天瘦了

你的辮子

你的裙子

你的哈達鎖住了

我的小性子

你哭起來

搖著鈴兒

那么孩子

我的春天瘦了

去年的夏天

留在了民國的北平

你旗袍上的手藝

仿佛我量身定做

我這憂傷的裁縫

打算裹好新大衣

去貢嘎神山看你

鏤一春

多年以后，在那窗口

陽光已找不見

抽煙、寫詩的老男孩

他聽音樂，聽風聲

偶爾輕輕歌唱

習慣雙手插在褲兜

仿佛有片甘蔗林

有掏不完的遠方

他寫媽媽，寫長河

寫月亮和小草

寫從未出世的女兒

寫年輕的憂傷

和眼睛老花了的姑娘

他的泥土所剩不多

他的時間哭了

他有幾顆夢還能種種

多年以后，白云一匹

可作小小的被窩

暖著他嬰兒的睡姿

他把所有美好愛了一遍

甚至愛過病痛

他的兄弟們一個不缺

桌子稍空，滿滿的是

有關他喝酒的那些陳年往事

夏日書

滿湖落日

半畝蛀牙

粉嫩掌心的河流

在手背上漸枯

我坐等秋色

一個懷抱草莓的嬰孩

快長成關心天氣預報的老人

有的歌憂傷了我很多遍

有的話已說不出口

白露將至

不見蘆花

誰在西面聽梅

弄清風

弄飛雪

弄光影

一指彈卻四十年

誰是誰的故人

一生以美好發芽的人啊

只為美好愈美好

折憶鋪被

疊詩為枕

搓揉雙手呵呵氣

炭火一爐可暖冷冬

秋姑姑

她又來了，真的

她是一歲的姑姑

也是三十九歲的姑姑

我在石榴上見過

我在葡萄上見過

果子像往常一樣發甜

我懂的味多了幾道

兒子在畫暑假的作業

媽媽在縫他的小布鞋

讀到“紅藕香殘”

而竹席尚未涼下來

夏日走散的人

有些在數相逢

她又來了，真的

輕拍我的后腦勺

“孩子，白露可飲少許

霜降牽來衰馬與過時的英雄”

爸爸們比老酒更老了

中年輕易不說上路

我在石榴上見過她

我在葡萄上見過她

我在夕陽下擁她

祝福每一個生父生母

健康平安

長河冬

上岸后，我的老祖先

心事越來越多

毛茸茸的

甲骨，竹簡，錦帛

時光堆在了日記本上

三千年了

水老鴉還在“關關”叫著

那個有經驗的漁夫

告訴三閭大夫

滄浪的水清

可以洗洗帽子

滄浪的水濁

就洗洗腳吧

庾子山的小園里

果實早已繁密

卻想起了荊柯有寒水之悲

時光一閃一閃亮晶晶

1773年的除夕夜

我那24歲的同鄉黃景仁

不知站在哪條河的橋上

把一顆星星看成了月亮

我四肢不勤，翻翻他們

用一只杯子

幾枚葉子

溫暖一下臟了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