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與中老年朋友共享鋼琴音樂的美妙
——中老年鋼琴教學再探

文/呂 真

《鋼琴藝術》2008年第11期刊登了我的《愿與中老年朋友共享鋼琴音樂的美妙——中老年鋼琴教學初探》一文。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十年過去了！這期間，我除了繼續受邀在北京市青年宮中老年鋼琴聯誼會擔任藝術指導、參與舉辦講座、教授公開課等活動外，還應聘到北京市西城區老年大學鋼琴班教課。老年大學的鋼琴課每年招一個班，每班15人，年齡限制在退休后至75歲。學校要求每學期、每學年都要制定教學計劃。學員人數的增多，給了我更多的實踐機會，教學也逐步得到了規范。幾年過去，針對中老年鋼琴教學我又有了一些新的體會，摸索到一些比較有效的辦法措施，希望與同行們交流切磋。

參加鋼琴班的學員們退休前都是各行各業的行家里手，而對學鋼琴、彈鋼琴盡管充滿了熱情與期待，但畢竟是嶄新的、陌生的領域，很多學員只從電視、手機視頻里聽到和看到過鋼琴家的表演，還從來沒有近距離聽到和看到別人彈琴。鋼琴學習的第一節課，我是從逐個手指的斷奏開始的。提腕，落下，在琴鍵上站穩，鋼琴發出飽滿圓潤的聲音；再提腕，落下，在琴鍵上站穩。大家看了我的示范，聽了我的講解，基本能夠理解，但輪到自己彈，卻感到很不容易。主要表現為不太敢發力，手指落下后又不太敢放松，從精神到動作都顯現出緊張與疑惑的狀態。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與交流，我逐漸了解到形成緊張的原因：因為懷著對藝術的敬畏，以為彈琴要像繡花那樣小心翼翼而不敢用力；因為不了解鋼琴發聲原理，以為手指落到琴鍵上要用力按住才能讓聲音持續；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慢速度的一個一個手指，一個一個音的彈奏；因為不清楚鋼琴到底會發出怎樣的聲音而顯得有點兒無從下手。總之，緊張來自對鋼琴這件樂器和“彈鋼琴”動作本身的不了解，疑惑來自對舞臺上鋼琴家們的演奏（人家是多么輕松自如、瀟灑浪漫啊！）與自己學琴的循序漸進、逐步積累過程對比的不了解。

從教授鋼琴的全過程來看，如何讓學員彈好第一個音、聽好第一個音？以致如何提升學員聆聽鋼琴音樂的審美觀念？這是兩個非常關鍵，又急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必須從學習鋼琴的第一課直至學習鋼琴的整個過程中不斷解決、不斷深化。

如何彈好第一個音？我通常讓學員分兩個步驟進行。首先，仔細觀察和了解鋼琴發聲的過程與原理。其次，找到鋼琴彈奏的順暢感、舒適感。

我們先打開琴蓋觀察，了解鋼琴發聲原理。手指觸動琴鍵，琴鍵帶動氈槌敲擊琴弦，琴弦振動發出聲音。請注意，氈槌敲擊琴弦的瞬間便迅疾離開了琴弦，敲擊與離開是即刻完成的一個完整動作。在氈槌敲擊琴弦的同時，止音器離開琴弦，琴弦得以持續振動，聲音得到延續。當手指離開琴鍵，止音器立刻貼住琴弦，琴弦不能振動，聲音即刻停止。由此看來，手指站在琴鍵上無須另外施加壓力，聲音照樣能夠延續（當然，這個聲音的延續會隨著琴弦振動的衰減而變得越來越弱）。繼續做一個實驗：手指輕輕地、慢慢地往下按動琴鍵，琴鍵帶動氈槌向琴弦靠近，卻終因敲擊琴弦的力量與速度幾乎等于零而無法觸動琴弦振動，琴弦不振動便沒有聲音發出。當我們逐漸加大、加快手指觸鍵的力度與速度，氈槌敲擊琴弦的力度、速度都得到增強，琴弦振動發出的聲音也會逐漸加大。再做一個實驗：由于參與彈奏的手指、手掌、手腕、肘、肩等肢體動作的細微不同，經過仔細聽辨、觀察可以發現，相同力度的聲音卻會顯現出質地的不同。比如，有的聲音很響很生硬，有的很響但很濃厚，有的很輕很虛散，有的很輕但很集中，等等。通過這樣的實驗與觀察聆聽，學員開始明確了手指的觸鍵動作與鋼琴發出聲音的密切關系。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鋼琴的聲音是完全由演奏者的觸鍵來掌控的，而觸鍵動作與氈槌擊弦又非常相似，只需一瞬間，觸鍵與放松同時完成（放松的部位主要在手腕）。我們首先學習的斷奏彈法便是輕輕提起手腕再向下落，手指在即將觸到琴鍵時發力，并在琴鍵上站穩。這個過程有兩個力在起作用：發力彈奏是人力（手指力）或稱肌肉力在起作用；手指站好、站穩是重力也稱地心引力在起作用。就猶如我們的雙腳自然而放松地站穩在地表上，無需額外施力。所以，手指的觸鍵只需一瞬間，能量釋放即為放松狀態，同時完成。

這樣看來，對聲音的變化真正能起到作用的只有觸鍵的一剎那，由此可以引發進一步思考。我們能夠掌控鋼琴發聲的部位，其實也只有手指指尖與琴鍵鍵面相碰觸的一個點。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這個點上，把所有力量凝聚到這個點上，發力即放松，讓鋼琴發出飽滿、圓潤、通透的聲音，便是我們學習鋼琴的全過程中所要努力做到的。

示范動作看到了，聲音也聽到了，理論上說得通，也能理解。但是在彈奏的具體操作中，學員們往往還是容易把彈奏與放松分成兩個動作完成。有的學員經提醒可以放松下來，有的學員卻始終放松不下來。這時，教師的觀察與引導就顯得格外重要。實際教學中常見的有幾種情況：當學員的手指落到琴鍵上，輕輕碰碰他的手腕，手腕隨之有微微移動，可以認為是放松了。而手腕如硬邦邦的、紋絲不動，說明僵硬得厲害。這時可以捏住其彈奏手指的指尖，再輕輕碰碰手腕，甚至幫助他左右輕輕晃動手腕，能讓手腕緩解僵硬。有的學員就是在這一瞬間覺察到了放松的感覺，會在以后的彈奏練習中去尋找和鞏固這種感覺。當手腕初步感覺到放松了，學員有時仍會因手指發力（觸鍵）而感受到反彈振動而不舒服。仔細聽聽，鋼琴也會發出輕微的“啪啪啪”的沖擊琴鍵的額外雜音。這個現象提醒我們，手腕單純放松還不足以使我們的彈奏舒服順暢，不足以使奏出的聲音飽滿圓潤。為消除反彈振動，手腕必須在手指發力的同時順勢做靈活微小的移動，起到緩沖化解的作用，讓彈奏舒服順暢，奏出飽滿圓潤的聲音。當5指進行斷奏練習時，尤其要注意讓手腕隨手指順勢移動。以右手為例，手腕向右的橫向移動瞬間使5指手掌側面與小臂基本形成一條直線，這時5指特別能感受到踏實落地的順暢與舒適，奏出的聲音也比較飽滿有力。當手指彈奏黑鍵時，我會提醒學員把手腕稍稍抬高一點兒，掌關節保持凸出，也同樣可以感覺到瞬間力量的暢通，幫助手指站穩。最后我們找到了一種稍帶強制性的練習方法——慢練。將節拍器速度定為 =40，四拍彈一個音。手指的發力放松瞬間完成，而落在琴鍵上的手指要穩穩地站住整整四拍的時間。也就是說，觸鍵迅疾，這個動作占用的時間可以忽略不計，而這個音與下一個音的彈奏動作要相隔四拍的時間。這時，如果其他沒有參與彈奏的手指翹起來了，或是懸在了鍵盤上方，或是手腕墜了下來（手指第三關節或稱掌關節松懈造成），都被認為是沒有即刻放松，手部的重心沒有保持在指端。需要彈奏者調整動作，讓不彈的手指、懸在上方的手指垂下來，放在琴鍵上，并把手腕稍稍抬高放平，把手稍稍收攏，恢復到彈奏前的基本手形；同時讓心情平靜下來，不憋氣，讓呼吸也平穩起來。然后再跟上節拍器繼續做下一個斷奏動作的練習。這樣的彈奏瞬間非常像優秀跳水運動員躍入水中的瞬間動作：雙腳的彈性躍起，恰當的姿勢，準確的入水角度，“唰”地進入水中，不會濺出水花，感覺順暢極了！當學員體會到了這一點，臉上的表情也會舒展開來，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這時，老師就要及時引導學員仔細傾聽自己奏出的聲音是否飽滿圓潤通透，與原來僵硬的彈奏是否有了不同？結論是，彈奏動作的順暢與奏出聲音的飽滿是可以互為印證的，迅疾發力的手指與靈活柔韌起緩沖作用的手腕，二者密切配合是完成正確斷奏的保證。

彈琴的“彈”這個動詞與其他動詞，如按、摁、敲、拍、打，等等，都不同。所謂“彈”，不僅包含動作形態，還包含了時間屬性，沒有“一瞬間”完成的動作是不能稱其為“彈”的。“彈琴、彈琴”，天天掛在嘴邊的詞，多么形象地表明了我們觸鍵動作的特性啊！我們的學員大多經受過長年生活勞作的鍛煉，手指具備了足夠的力量，但弱點是反應不夠靈敏。經過“發力即放松”的彈奏練習，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手指動作的靈敏度。經過這樣的討論，學員們更加深了對彈奏動作的理解。

斷奏學習階段沒有解決好“手指發力，手腕緩沖”的學員，在以后學習連奏、雙手配合與相對快速彈奏的階段時，會出現手指不受控制，4、5指無力的現象，有的甚至會產生腕關節、肘關節的酸痛，極大地影響到鋼琴學習，嚴重的甚至會手指受傷。這完全與我們習琴的初心背道而馳了！但即便是這樣，仍然有一部分學員并不把“即刻放松”放在心上，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彈奏速度。可以毫不夸張地講，是自己不想、不愿控制自己的彈奏，總認為彈得快才好，總擔憂現在這么慢的練習以后什么時候才能彈得快呢。顯然，這里就涉及“聆聽鋼琴音樂的審美觀念”這一重要話題。單從彈奏速度來講，并不是只要“快”就好。清楚、準確、均衡、流暢的“快”才基本稱得上符合藝術要求的快。手指不聽使喚，4、5指無力，怎么可能達到這一要求呢？！同時，我們也要從運動生理、運動心理的角度對學員進行一些疏導。肌肉運動是有記憶能力的，正確動作的記憶通過反復操作會得到鞏固，反過來，錯誤動作的記憶越反復越會干擾正確動作的確立與鞏固，而糾正錯誤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這里，需要學員自己確定好學琴目標，努力調整好習琴練琴的心態。作為老師，不強求進度，不強求考級，也不強求學員上臺表演，只追求練習過程中能聽到自己彈出來好聽的聲音，能感受到彈奏動作本身的舒適順暢，能不斷接觸和練習到一些好聽的、生動的、形象鮮明的樂曲（哪怕是只有短短幾十個小節，甚至只有十幾個小節的小小曲目），從而獲得身心的愉悅，享受練琴之樂。

在2008年第11期的文章中，我已經提出了基本功的重要性。我認為只要符合鋼琴發聲原理，符合人體及手部精細運動生理特點的彈奏就是科學的彈奏方法。“手指發力即放松，手腕緩沖并協調，同時完成”，是練習基本功的第一步。建立好這個概念，鞏固好操作方法，形成下意識的動作習慣，是學習鋼琴彈奏首要且關鍵的一步。下一階段要學習的單音的連奏，雙音、和弦的斷奏與連奏，多層次彈奏，以及單音的快速彈奏，等等，都是從這個基點上逐步展開的。必須通過長期反復的練習讓學員們體會到并鞏固、掌握好。

中老年習琴者可以沒有童子功，但不能沒有基本功。沒有基本功將不可能完成樂曲應有品質的表達，而基本功靠日積月累科學方法的練習來獲得。學鋼琴、彈鋼琴是非常適合中老年習琴者健腦、舒心的高尚的藝術活動，愿與中老年朋友們共享鋼琴音樂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