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
編者按:“三葉草”曾是《山花》別具一格的欄目,由三種文體構成:小說、散文和詩歌,以展示一個作家、詩人多方面的寫作才能。現我刊重新恢復此欄目。
1
我從一個逼仄的小門進去。這是一個送貨的通道。地面有些滑,沾滿油膩的液體。為避免滑倒,我用手扶著墻。墻面很粗糙。通道并不長,不一會就看見了一扇門,一道銀色的光線從門縫里透出來。我推了一下門,門開了,里面很大,停滿了各種汽車。沒有人,全是汽車。我一進去,那些汽車都叫了起來,這讓我很恐懼。我站在一輛灰色的越野車旁,深呼吸,默念佛祖保佑,那些叫聲才逐漸平息下來。
就在我驚魂未定的時候,旁邊那輛越野車的車門突然打開了,先是下來一個女的,她看了我一眼,就問:“電梯在哪里?”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愣愣地看著她。接著,又下來一個男的。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問女的:“他是誰?”女的說:“不認識?!蹦械挠洲D過頭來看我,單眼皮,眼神有點可怕。我急忙說:“我們不認識?!迸耐蝗坏闪宋乙谎郏骸澳愣嗍裁醋??”男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問我:“你剛才都看見什么了?”我雖然不明白他問這話是什么意思,但還是說:“我什么都沒看見?!蹦械挠謫枺骸澳氵@么肯定?你知道我問你看見什么了是看見什么嗎?”我確實不知道,心里很虛,糾結著該怎么向他解釋。這時那個女的走過來推了男的一把,很生氣地說:“廢什么話,趕快去找電梯?!?/p>
女的挽著男的往前走,去找電梯。我遲疑了一下,也跟在他們后面。走了十多米,男的突然站住,回過頭來,想要說什么。女的拽了一下他的手臂,拉著他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女的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有點膽怯,但還是決定跟著他們走。
很快就找到了電梯。男的按了電梯按鈕,然后仰起頭來看墻上顯示的數字。數字從20、19、18一直往下降。在這過程中,女的將頭靠在男的的肩膀上,動作十分親昵,假裝不知道旁邊還有我這么個人。但我卻發現,她兩次偷偷抬起眼皮來看我,雖然只是一瞬間,還是被我發現了。但我也沒敢多看她,我怕男的發現我在看她,雖然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但還是覺得,不看為好。
電梯的數字降到14,停住了,一動不動地停著,長達一分鐘。男的不耐煩了,頻繁地用手去按電梯的按鈕。女的又開始偷偷地看我,而且看的時間比之前更長,有一種故意要引起我注意的意圖。這樣的眼神讓我既尷尬,又膽怯。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看她。我如果不回看她,顯得我很傲慢,無禮。但如果我回看她,又擔心被男的發現,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在我左右為難之際,電梯的數字突然又開始往下降,我松了一口氣,為自己不看她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我也學著那個男的的樣子,仰起頭,看那個逐級下降的數字。
數字終于降到B1,停住了。電梯門靜默片刻,“咣”的一聲打開。男的迫不及待地往電梯里走,女的靠在男的的肩上,被男的拖著進了電梯,就在她被拖著往電梯里移動的時候,還在偷偷地看我。我跟著他們進了電梯。男的像是突然發現了我還跟著他們,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他直瞪瞪地看著我,問道:“你想到幾樓?”語氣跟審問差不多。我很想說,你們到幾樓我就到幾樓,因為我自己不知道我想到幾樓。但那樣說顯然會引起誤會,他會真以為我跟那個女的有什么關系。我一時語塞,“我、我、我”了幾下,更慌了,好像心里真的有什么鬼。女的突然笑了起來,男的看了女的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我一下如釋重負,便說:“我,隨便。”這時男的迅速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按了一下17,按過之后,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滿了輕蔑。我遲疑了一下,覺得不應該這樣被他輕蔑,便往前湊了湊,伸出指頭戳了一下14那個按鈕。就是說,我是隨機選擇了14這個樓層,只是不想與他們雷同。
2
我是從一個逼仄的小門進去的。這可能是一個運貨的通道。地面有些滑,沾滿油膩的液體。為避免滑倒,我用手扶著墻,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墻面很粗糙。通道并不長,不一會就看見了一扇門,一道銀色的光線從門縫里透出來。我推了一下門,門開了,里面很大,燈紅酒綠的,一排排敞開的門面,全是餐館,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的氣味,讓人窒息。
一個男人迎面朝我走來,他手里拿著一塊紙糊的牌子,牌子上寫著“帶路”兩個字。他問我:“老師想吃什么?”我看了他一眼,一個相貌猥瑣的中年男人,還戴了一副深度近視的眼鏡,鼻翼上的一顆黑痣尤其扎眼。我說:“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師呢?”他說:“我不知道你是老師?!蔽倚α耍骸澳悄銥槭裁唇形依蠋??”他也笑了:“叫老師不好嗎?”我說:“不好。因為我不是老師?!彼€在笑:“那叫你什么?”我說:“叫我先生?!彼斯骸昂玫南壬?,你想吃什么?”我對他已經有點厭惡,便很不客氣地說:“我想吃什么關你什么事?”他舉了舉手中的牌子:“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帶路?!蔽翌┝艘谎勰莻€牌子,故意問他:“你就是那個什么帶路黨?”我其實是在諷刺他,沒想到他馬上點頭說:“是是是,我就是大家說的帶路黨。你想吃什么?”我對他一再打聽我想吃什么已經感到十分厭煩,就說:“我想吃什么是我的事,不需要帶路?!彼肮毙α藘陕?,突然黑下臉來說:“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我說:“知道啊,美食城嘛。”他說:“不是一般的美食城?!蔽覇枺骸霸趺磦€不一般?”他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沒有我帶路,你吃不到你想吃的?!蔽乙幌禄鸫罅耍@分明是威脅,就說:“那我還偏不要你帶路了,我就自己隨便走走,隨便吃。”說完,撇下他,自己往前走,走得很快,生怕他跟在我后面繼續糾纏。結果,我回頭一看,他并沒跟著我,而是站在原地,抱著那塊牌子,眼巴巴地看著我。這個情景讓我一下就心軟了。
事實證明,有個帶路黨是對的。這里面就像一個迷宮,如果盲目行走,很容易迷路。我問他:“這里面有多少個像你這樣的帶路黨?”他說:“沒數過。很多。你看,他們都是。”他邊說邊指給我看。是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舉著一塊帶路的牌子,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我又問你們都是專職帶路的嗎?他說都是,不干別的,就干這個?!霸趺词召M?”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應該問一下?!安皇召M。”他語氣很肯定地說。我有點意外,不收費,那你吃什么?他說是不收客人的費,但餐館要給他們回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