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
冉啟泉和我談藝術創作,因為是師生的緣故,隨心所欲,沒有一定之規,談得直截了當、爽利通透。龍實老院長曾談過川美特點,叫做“師生平等,創作自由”。這是四川美院的優良學統,也是我談話做事的習慣。
冉啟泉以紙質材料從事創作,可以說是命中注定的歸宿。
從做材料作品開始,他就對紙疊成摞的形態有著天生的敏感,看他早些時候的抽象作品,對厚度的表達有特別濃厚的興趣,紙摞折疊迂回曲折造就的分量,使作品自有耐人尋味的復雜度與品質感。
冉啟泉不是在單薄平面上用形色作畫的人,他喜歡更有力度和量感的東西。我想對一個藝術家而言,聽從內心愛好的自我招喚,不會有錯,此可謂興趣包含天才的閃光,亦可謂“天生我才必有用”。冉啟泉創作傾向的形成也是有原因的,重要之處是人生經驗的特殊性,其愛好并非產生于樂趣,而是充滿苦難的人生經歷。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有過遭遇無端迫害的心理陰影,留下了焚燒審查材料的難忘記憶。而對愛妻去世難以釋懷難以自拔的悲痛,甚至長時間焚化紙錢也無法排遣。真正的藝術確是與生俱來的存在,是身心相連的經驗,其痛感大于美觀,內省重于娛樂。
冉啟泉深知,要以人們熟知的材料,走出一條在技術處理特別是在思維方式上與眾不同的路數,在今天的藝術創作中實非易事。但藝術探索者的價值,恐怕也就在于知難而進和對于難度的克服。一路過來,他不管名利,不計功過,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創作狀態和心儀的藝術表達之中。從一個又一個要解決的具體問題入手,不管是材料的、工具的、技術的,還是加工流程的、場地空間的、造型組織的,他都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嘗試,不斷去面對諸如紙張與重量、灰燼與脆弱、焚毀與碳化、霉壞與保存等等既是技藝表達又是視覺效果,更是思想觀念的難題。在這里,冉啟泉的思考能力與動手能力得到了很好的鍛煉和充分的發揮。
冉啟泉作品從紙到書,從書到人,改變了人們對紙質材料的慣性認識,讓人用當代藝術的文化意識重新認識紙媒的意義。紙媒及印刷文化曾是人類走向文明的轉折點之一,其歷史敘事的創造力和象征性源遠流長。在網絡、視頻等電子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虛擬世界正在形成和實體世界并存的格局。但不管怎樣,只要不是機器人統治世界,人的肉身化生存,仍然是身體體驗和心理感知的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講,身體感覺的個人性和心理經驗的獨特性,乃是這個世界的精神實質,是從現代人到當代人做人的根本。冉啟泉作品提供了一種可能性,就是把媒材和資訊、社會和歷史、知識和人文的相互關系,做了具體、有效的個人連接,以個性化的創新性改變藝術作為消費對象的普遍形狀。說到底,觀念藝術的感覺性和架上藝術的觀念化,都是當代藝術可以選擇的創作方向,而冉啟泉作品正是從新表現主義和新寫意主義兩個維度,對于文化表達與文化反省所作出的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