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仙人球

王曉軍

人到中年，總愛傷感。懷念的東西愈多，回憶就愈清晰如昨。故去的人，遠去的事，總能浮現(xiàn)眼前，就連阿貓阿狗，花花草草，都會引出聯(lián)想，讓滿滿的感情傾瀉其中。

這不，在教室剛剛清閑一會兒，窗臺上一株刺蓬蓬的小仙人球，又讓我心頭一顫：在老家時，母親也曾養(yǎng)過一盆仙人球！頓時，一種懷念之情油然而生。

記不清是誰送的仙人球啦，因為那畢竟是二十幾年前的事。記憶中的那盆仙人球，讓人既討厭，又憐愛。它總是被我和妻冷落，更被孩子厭棄，總?cè)氯轮阉鼜U掉，只有母親對它一如既往，不離不棄。還教訓我，你不喜歡它，你養(yǎng)它干啥？你不碰它，它長腿了還是長手啦，去扎你刺你？弄得我和妻總是無語，為此我們和孩子都離它遠遠的。就這個不招人待見的主兒，渾身長滿尖刺兒，動不動就碰到它，扎一下，疼半天。恨不得一腳把它踢翻！那天我趁母親不注意，拿起鐵鍬想結(jié)果了它，剛舉起來，被眼尖的母親看出用意，左擋右攔，說它也是一條命呢！怎么就隨隨便便就弄死呢？

于是在我家的窗臺上，根本就沒它的位置。漂亮的月季總會露出芳姿;香氣馥郁的康乃馨總能招人青睞;就連那紅艷的繡球也總能讓人羨慕不已。至于蘭花的飄逸、水仙的優(yōu)雅、茉莉的芬芳更不用提，你說，怎么能有這煩人的“刺猬”的容身之所呢！只有墻角，柜空兒或門后容留它了，我和妻也根本不可能給它澆水松土。說來也怪可憐見兒的，它竟一天一天長大起來！一定是母親把淘米水偷偷摸摸澆上的。有一次我真看到了，問母親，它也不開花，怪刺人的，澆水也沒用。母親說，它就是皮實（口語頑強的意思），說不準哪天會開花哩！我問母親，你見過仙人球開花嗎？母親說，我活六十多歲從沒見過。但她說，哪有不開花的道理呢？我不屑一顧，“呵呵，您老等著它專門給您開花吧！”

母親不跟我爭講，把它挪到她那屋的后窗臺上。冬天天冷，有時還放在炕邊柜底下，像個寶兒似的侍弄它。開春，天暖了又把它放在外面石墻上。這樣不知折騰了多少年。后來，母親還專門給它修剪，把旁逸斜出的弄掉，保留一個主球兒，四周留下四個對稱的側(cè)球兒，換上一個更大的瓦泥盆，這下，一盆很棒的盆景出現(xiàn)在外墻柵欄門旁，好像故意顯擺讓人都看看她的杰作似的。她還把那些弄下來的小球球另栽一個盆里，可能是憐惜那些小生命，或者想要養(yǎng)大送人吧。每每看到母親那么精心侍弄，我總會湊上前去，讓她干脆扔掉算了，母親總是含笑不語，有時逼急了，她會說，你也丑丑的，我咋沒把你扔了呢？搞得我沒辦法，妻這時也打趣說，要是當初扔了，還好了呢，省得我在你家鋤田耙壟，累得要死。這時我只好灰溜溜躲開。

寒來暑往，斗轉(zhuǎn)星移，不經(jīng)意間，多病的母親腰彎了，頭發(fā)白了，步履蹣跚了。那盆仙人球越長越大，十幾年光景一下子過去了。

那年秋天，碩大的仙人球終于以它獨有的方式回報永不放棄的老母親，它居然長得更瘋啦！主球有小盆大小，一尺多高，直徑半尺多長，四個側(cè)球每個也足足有兩個大人拳頭大小，它們簇擁著大球，是那么緊密，那么親熱！看上去很是精致養(yǎng)眼，盡管它的根部和頸上有些許斑斑駁駁。真的和當初的小“刺猬”，迥然不同！每根刺都那么粗壯，每條紋理分明，溝紋勻稱，生長點都顯得異常剛勁，有精神?？瓷先ゲ辉俪舐獰o比，反倒成了一景兒！就在讓家人刮目相看之際，它竟然長出了貓尾般的花骨兒朵！灰灰的毛絨絨的，不是一個兩個，足足三十六個！母親眉開眼笑說，這回妥妥的了，它要開花嘍！我和妻故意氣她，這么丑丑的家伙，開花也一定不會好看。母親慢條斯理笑著說，慢慢瞧吧！

那天由于上晚課，回到家天已黑了。剛推車進大門，就聽院子里有好多人有說有笑，原來是鄰居們來我家看仙人球開花來了。我趕緊放下車子，直奔人群。哇！好家伙，一陣香氣沁人心脾，那盆仙人球早已看不見球球啦，全是大大的青白黃心的花兒！母親的臉早已像綻開的花兒，“兒呀，快瞧瞧，你的花兒全開啦！三十六朵全開啦！”

還別說，別說看花球啦，整個花盆都被盛開的花瓣覆蓋住了，儼然一個超極大花籃！那么丑丑的仙人球，居然把花兒開得如此燦爛！朵朵猶如荷花那么俊美，仙氣兒十足。鄰居們都贊不絕口，都說第一次看著仙人球開花。還豎起大拇指夸我養(yǎng)得好！我臉紅脖子粗的，“別夸我，多虧我媽，要依我早扔了?！?/p>

那晚，是我家最熱鬧的一個晚上，鄰居們賞花說笑之后，一哄而上，把母親栽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仙人球都搶走了，有幾個沒搶著，還一再叮囑我，再生小球多栽些，讓人人有份。終于人都走了，已是晚上十點多鐘，母親依然舍不得進屋，我也全無餓意，弄得妻一再追趕緊吃飯睡覺休息。“好花不常開啊！”母親嘆息著。也是的，這盆仙人球只開一晚上，第二天大清早全都凋謝了，像一個個貓尾巴耷拉下來，又露出原來丑丑的尊容。

天冷的時候，我終于讓仙人球登上了大雅之堂——把它擺放在南窗臺最顯眼的位置，不為別的，就為它九死一生，開出了最美的花朵。它是在母親的呵護下才有了今天的芳容，是在母親精心培育之下“成才”的花！

望著它我浮想聯(lián)翩，我也曾是一棵丑丑的仙人球！是母親的教導與培養(yǎng)，我才逐漸成長為一個“孩子王”，雖沒有驕傲成績，說不定哪一天也會瞬間驚艷，像仙人球一樣一鳴驚人呢！

那年冬天，母親安詳?shù)刈吡?，我的心也一下子冷到冰點?；o百日紅，我的許多花都枯萎了，只有母親的那盆仙人球還靜靜睡在窗臺上。

后來，我搬家走了。許多花花草草也被鄰居搬去了，至于誰搬的都無從得知，只是那盆仙人球——母親的仙人球，被姐姐搬出老屋，放在學校教室的窗臺上，她說從未再開過一朵花。

教室里的這盆小小的仙人球，你能否捎去我對天國母親的思念？姐姐教室里那盆仙人球——母親的仙人球，現(xiàn)在還好嗎？什么時候還能開出潔白的花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