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芹（外一篇）

李銘

春芹嫁到露水鎮的那一年十八歲。俗話說：“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春芹這朵花叫露水鎮很多年輕后生眼饞。都說瘸腿老四真是好命，有艷福。瘸腿老四的瞇縫眼笑成一條線，嘟囔一句：“都是好錢陪著。”

是啊，能夠娶到春芹，瘸腿老四家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瘸腿老四大了春芹一旬，前窩老婆得病走了，丟下兩個不懂事的娃娃。要不是錢沖，如花似玉的春芹怎么會跟了他。

春芹在娘家有男朋友。春芹還有個弟弟，這個弟弟六歲開始就癱瘓在床，到大城市的醫院里就診，醫生說病能治，但需要一筆昂貴的醫藥費。

春芹的男朋友拿不出那么多的錢，爹就答應了瘸腿老四的求親。

春芹不動聲色，表面上答應了爹媽，暗地里跟男朋友商量好，趁著黑夜私奔。春芹聽爹媽的屋里沒有了動靜，以為爹媽睡了。春芹收拾好包裹，輕輕推開窗戶跳到了院子里。

春芹發現，爹拎著一條繩子站在院子里，靜靜地看著她。

春芹慌了。爹不說話，把繩索套在了院子里的棗樹上。媽推開門說：“春芹，你要是走，爹媽不攔著你。爹上吊，娘就去給你癱巴弟弟灌了鹵水……”

春芹的腿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春芹說：“我嫁！”

春芹嫁到露水鎮的時候是三月。露水鎮的春天來得晚，春臉長，春脖子短。春芹的到來像是一股春風吹到了露水鎮。

婚禮辦得風風光光，到了晚上瘸腿老四要同房。春芹誓死抵抗，從黑天折騰到天亮，瘸腿老四到底也沒得手。

春芹的褲腰帶系了一條又一條，條條都是死疙瘩，瘸腿老四解開一條，春芹系上一條。一直反復了半個月，瘸腿老四也沒得手。

瘸腿老四的大姑二姑三姑在門外聽著動靜，這么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解完。于是，瘸腿老四的大姑二姑三姑商量一下齊上陣，摁著胳膊腿的，拿剪子剪褲腰帶的。這么一忙活，把春芹剝得白花花的一絲不掛。

瘸腿老四還沒上手，性格剛烈的春芹“哏嘍”一聲背過了氣。瘸腿老四慌了手腳，拽了被褥遮掩酥白，嘆息一聲說：“強扭的瓜不甜，算啦算啦。”

春芹和瘸腿老四的新婚故事在露水鎮流傳開來，大家都笑話瘸腿老四無能。一個女子還能任憑她的性子不成？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飯，那都是一鍋好飯。這露水鎮也不是沒有先例，德水的嫂子，開始也是不從，德水的哥睡了幾次，就睡了過來。

瘸腿老四不上手，春芹的情緒也就穩定下來。開始是有抵觸，慢慢地日子還要過下去。不久，露水鎮的人們就看到俊俏的春芹進進出出，洗衣做飯了。露水鎮的人們以為瘸腿老四降服了春芹，問起這個事，瘸腿老四不否認也不承認。瘸腿老四腿瘸心軟，開著小三輪車出去拉腳，收工回來賺錢就買了肉和菜。偶爾也給春芹扯幾尺布，沒幾天，那些布匹就花花綠綠地穿在了倆娃身上。

自從春芹進了這個家門，瘸腿老四的家煥發了活力，尤其是倆沒娘的娃，也收拾利索起來。這年的秋天，倆娃還背著書包上了學，送娃的那個女人就是春芹。

露水鎮的人們真是羨慕，春芹去河邊洗衣服，年輕的后生就忍不住去挑逗。春芹也不激惱，也接話，一般的玩笑也能夠接受。

臘月的一天，春芹跟著原來的男朋友私奔了！這還了得，露水鎮的人們特別抱團，尤其是年輕的后生們，拼命追趕。春芹的男朋友騎著摩托車，帶著春芹一溜煙消失不見了。

露水鎮的人們這才明白，原來春芹用了緩兵之計，趁著瘸腿老四麻痹大意得以逃脫。露水鎮賣冰糕的快嘴嬸說，春芹的那個男朋友其實一直來露水鎮轉悠，這次出逃，他們是密謀好的。

春芹走了，瘸腿老四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尤其是沒有睡了春芹這件事情，叫瘸腿老四的親戚們憤憤不平。強扭的瓜是不甜，但是到嘴的瓜不能叫別人先嘗了鮮！

春芹跟著男朋友逃到了城里，住旅館需要身份證。春芹怕瘸腿老四帶人追來，不敢實名開房。男朋友就帶春芹來到了出租屋。晚上，男朋友想要寬衣解帶，春芹阻止。春芹說：“你要是愛我，就還上欠瘸腿老四的錢。然后，你明媒正娶咱們拜堂成親。”

男朋友很驚訝，短短的一年時間，沒有想到春芹變化如此之快。男朋友不是瘸腿老四，想硬來。

春芹說：“我懷孕了，是老四的。”

男朋友瞪大了眼睛，欲火就呼啦啦熄滅了。

春芹剛私奔的時候，露水鎮的人們勸瘸腿老四去把彩禮錢要回來。瘸腿老四開著三輪車去了春芹家一次，看見癱巴的小舅子已經扶著門框站了起來。瘸腿老四想了想，啥話沒說，放下新割的豬肉就開著三輪車回來了。

要過年了，瘸腿老四帶著倆娃打掃院子里的積雪。娃娃突然喊：“爹，你看——”

瘸腿老四順著娃娃的手指，看到露水鎮的小橋上走來一個圍著紅圍脖的女人。瘸腿老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春芹回來了！

夜，安頓好倆娃娃，春芹紅著臉把兩個人的被褥鋪在了一起。

花好月圓，事畢，瘸腿老四喜極而泣。

原來，瘸腿老四發現春芹竟然還是處女之身。

小二種瓜

為了發展全縣的種植業，縣里領導決定設立一個種植業的獎項，分為瓜果梨桃四個單項獎，每年對全縣的種植戶進行一次評獎。

鄉里的老高蠢蠢欲動，他要是拿了這個獎意義不一樣，老高就可以順利地調到縣里工作。于是，老高就動了腦筋，下了血本，叫鄉里很多農戶種瓜。

閑地倒是有，但是瓜種得不順利，主要是老高這幫人不會種瓜，平時養尊處優吃不了苦。要不瓜不出苗，可算種出了苗，瓜秧蔫頭耷拉腦地不精神。別說結瓜了，就是自己活命都難。

老高很著急，去找縣里的老朋友老徐想辦法。老高說，咱們一起投資種瓜吧。

老徐被老高一說，心動了。老徐也需要這個瓜果梨桃獎，老徐晉職稱需要這個硬件。

老徐就去村里找小二。小二家人口多，在家閑著，幫著種瓜挺好。最主要的是小二種瓜的技術好。

老徐拿了五塊錢，給了小二。小二起早貪黑開始種瓜。小二很敬業，從種下種子到收獲滿地的瓜，小二付出了很多。老徐和老高到瓜地里一看，瓜長勢喜人，老徐和老高都樂了。

老徐組織了一次媒體發布會，說瓜熟了，特聘小二專家種的瓜，瓜甜著呢。老高一看，也組織了一次宣傳，說瓜好吃，但是沒叫小二參加。老高覺得小二是老徐聘請的，跟自己沒關系。

在老徐和老高的運作下，瓜不但收獲了，還出名了。在全縣的瓜果梨桃評選中拿了第一，推薦到市里又是第一。一路過關斬將，小二種的瓜竟然在全國得了大獎。

老徐和老高都受到了表揚。老高成功調到了縣里，老徐成功拿到了職稱。

上級給老徐和老高獎金，老徐和老高分了，沒給小二。老徐和老高覺得當初種瓜是給了小二五塊錢的，那五塊錢是付給小二的報酬，至于后面得獎的事情跟小二是沒有關系的。

老高全家也因此得到了很多榮譽。老高媳婦和兒子、孫子都紛紛說當初種瓜不容易，給記者介紹種瓜經驗。他們還被有關部門評為了種瓜的先進個人和積極分子。

全國召開模范表彰會，老徐去領獎介紹了種瓜經驗，當然這些種瓜經驗都是小二總結的。省里召開種瓜經驗表彰會，老高全家去領了獎項。老高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含著淚水說種瓜太不容易了，風里來雨里去的。老高媳婦在記者的攝像機前沒忍住，嗚嗚哭了起來，訴說種瓜的種種艱辛。老高全家的采訪很成功，感動了現場和電視機前很多人。可是，他們唯獨忘了提小二在瓜地里的辛苦。只有小二知道，這獲獎的瓜是他精心培育出來的，跟那些人沒有什么關系。

小二天天看老徐和老高受到表揚，參加各種會議，心里羨慕。小二一直盼著老徐或者老高領獎和接受采訪的時候能夠帶上他，為此小二還專門準備了一身西裝，打算接受采訪的時候穿。可是沒人帶小二去，小二瓜種完了，事情就算完了。

小二心想不帶就不帶去吧，反正自己就會種瓜，也不喜歡到處領獎。但是獎金也沒給小二，小二試探著去問當初找自己種瓜的老徐。老徐電話打不通。老徐是這樣的人，他求你辦事的時候電話一個接一個，滿嘴是好話。你找他，他的電話永遠是接不通的。小二去找老高問問獎金的事，老高壓根就不搭理小二，當初找小二種瓜是老徐牽頭，老高說跟他沒關系。

小二很生氣，老徐和老高都回避小二。還有個問題來了，小二他們家內訌了。小二的爹脾氣不好，去縣里參加表獎會，發現自己種的桃沒干過老徐和老高的瓜。幸好得獎的瓜是自己兒子小二種的，可是老徐和老高根本不承認這是小二的功勞！

小二的爹有點上火，回家喝悶酒，老伴兒又在邊上拱火。小二的親媽走得早，走得早不是死了，是叫小二的后媽給擠走了。小二從此就落到了后媽的手里。

后媽慈眉善目的特別愛挑撥事，她在小二爹跟前沒加好言。小二的爹就把小二罵了：

“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放著自己家的桃園你不去管理，你去人家的地里種瓜！你種的瓜再好也沒用，你也沒給咱們家爭光。從明天開始，你就去桃園，在桃樹枝上嫁接瓜。”

小二哭笑不得。

我一個在地里種瓜的，你非要我去在桃枝上嫁接。第一，這不符合植物生長規律。第二，就是結出果實，那算是果還算是瓜？不果不瓜的怎么辦？

小二的爹很霸道，外行的一般都很敏感，怕你說他不懂，所以就根本不允許解釋。后媽通知小二，以后就在桃園種瓜，早八晚五，上下班要打卡。

小二每天在桃園干活，小二的兄弟姐妹們叫小二請客。

小二說：

“我哪有錢啊？”

兄弟姐妹們不信，覺得小二太摳門，得了那么多獎，獎金一分錢都舍不得拿出來。于是，大家一商量，就集體開始疏遠小二。

小二孤零零地坐在桃樹下想，當初為什么非要種倒霉的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