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余清平

我調到市政府文明辦，每次上班，看到一個現象，大哥上班，只要走到市政府大樓的大門，保安郭斌“啪”地一聲，雙腳并攏，身體筆直，挺腰收腹，昂起頭，右手舉起，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大哥也立正，挺腰收腹，昂起頭，右手舉起，還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郭斌會說，首長，你別這樣，我受不起！大哥說，必須的，哪有首長不還禮的。

郭斌也就作罷，行注目禮，直到他走進了市政府大門。

大哥名叫鄭武，有一個寶貝女兒。他是轉業軍人，轉業后是市文明辦副觀察員。在我們市文明辦，大哥年紀最大，正直豪爽，我們誰有點困難，他都會盡力幫助，像大哥一樣親切。自然地，我們這些小字輩就稱呼他大哥。轉業后的大哥也坐如鐘，站如松，行如風！一絲不茍，標準的軍人本色。

郭斌是保安，復員前是特種兵連級文書。郭斌一米七八的個頭，模樣雖然英俊，但是，是那種秀氣的英俊。郭斌復員了，在市政府大樓門前做保安，見到誰依舊會行一個標準的軍禮，加上一個靦腆的微笑。別人都只是點點頭，但大哥是還禮。

很多人看過“從奴隸到將軍”的電影，大哥雖然沒有當上將軍也沒有做過奴隸，但也是個標準的旅級上校干部，七歲放牛，高中畢業后當過民辦老師，又趕在對越反擊戰前參軍，堅守過老山貓耳洞。所以，大家都知道他是吃過許多苦的，是通過摸爬滾打、真刀真槍，憑著過硬的軍人特質一步一步升到這個職位的。一次，我笑著對大哥說，英雄莫問出處，富貴當思原由。大哥笑著糾正，我不是英雄，我是個軍人。

一天晚上，郭斌請我吃飯。這小子無事不登三寶殿，請我吃飯，肯定是有所求?，F在，單位領導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不許請吃請喝。我看了看他真誠的樣子，但還是一口拒絕。我說，無功不受祿，無故請吃，必有異情。郭斌賠笑說，砌哥，哪有什么異情？就是看到你平日里對我好，才想回報一次。我說，沒特殊照顧你呀？他說，砌哥，你就答應吧，如果擔心出問題，我們就去大排檔吃，標準的40元一位，絕不超過這個數。

他這樣說，我就不好意思拒絕了。我說，不去吃飯，去宵夜吧，去吃砂鍋粥。

“好運來砂鍋粥”雖然是大排檔，但店面干凈整潔，幾排紫色圓桌整齊排開，和服務員一起露出笑臉。我倆落座，服務員拿著筆紙。郭斌說來大鍋的，加個青菜，一瓶蘋果醋。我連忙說，大鍋吃不完，來小鍋的。郭斌看了看我，說，就依砌哥。

服務員很快送來砂鍋粥，我們邊吃邊聊。郭斌說他當兵時與大哥是一個部隊的，他是大哥的兵。我說，難怪大哥每次見到你都會行軍禮。郭斌說，不是的，大哥有部隊情結，只要是遇到當過兵的都會敬軍禮。

在與郭斌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大哥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原來，大哥在部隊里一直保持軍人本色，也不愿意轉業，但是，他的痛風癥發作起來，痛得他受不了。部隊里官兵一致，晨起早操，晚上夜課，一樣也不能落下，大哥的痛風癥拖了他的后腿。首長親自給他做工作，他才不得不忍痛割愛離開了自己心愛的部隊和他的兵。

聽完郭斌的敘述，我不由得對大哥的敬意又增加了一層。

我們吃完夜宵，聊了一會，說再見的時候，郭斌從身旁拿出一個紙盒說，砌哥，我有件禮物不好意思送給大哥，這個麻煩你幫我轉送一下。

我聽了，變了顏色，難怪古語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原來請我吃飯是想讓我幫助送禮，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領導三令五申，不許請吃送禮，你郭斌頂風犯案，還想拉我下水。我斷然拒絕，拂袖而去。

到了周末，郭斌微信我，說有重大的事情向我報告。我生氣地說，我不是你的領導，又不是管理治安方面的，有事情應該向保安科長報告。郭斌說，此事事關重大，有關大哥的事。前幾天的事像影子一樣揮之不去。我說，你又整什么“幺蛾子”，有關大哥的事，我更不去。郭斌說，好，那出了事兒可別怪我，我是職責所在。

我一聽感到事態很嚴重，如果大哥真的犯了事兒，我卻置之不理，這就是枉他平時對我們好了。再說，他那么正直的人不可能犯什么錯誤。轉而又一想，人不可貌相，若真的犯錯誤，我該怎么辦？我決定見郭斌。

郭斌約我來到公園一處無人的地方。他說，我發現大哥每天中午上洗手間。我說這有什么奇怪？問題是他還夾著文件袋，更加讓人起疑的是文件袋鼓鼓囊囊的。這也不用奇怪。如果是行賄受賄的贓款或者是偷賣政府的機密文件又該如何？

郭斌這句問話，我一聽，即刻冒汗了，感到事態的嚴重性。我說，你暫時別聲張，更不要告訴第三人，讓我來處理。

第二天下班前，我找到大哥去喝夜茶，席間，聊了一會，我話鋒一轉，直接問大哥每天中午上洗手間拿個文件袋，里面裝的是什么？大哥軍人出身，不喜歡轉彎抹角說話的人，因此，我單刀直入地問。大哥聽了，一愣，很快就笑了，說，這事你小子咋知道的，我告訴你可得為我保密，我有痛風癥，蹲廁所要用磚頭墊住腳后跟，痛才輕很多，以前放了兩塊磚頭在廁所里，總是被人拿走，后來，我干脆放文件袋里帶著。

原來如此！

這時，郭斌進來了，手里捧著一個紙盒，臉像燈籠一樣紅。他搶先說，那我送給您的增高鞋怎么再三不收？大哥說，那是你的新發明，我哪能接受，再說，付錢你又不要？我是請您給我做臨床試驗，是我該付款給您做代言費才對！我說不行就不行，我以前是軍人，現在是公務員，怎能知法犯法？不收錢，就不要。

這時，門口一閃，進來一個女孩——是大哥的寶貝女兒。她抱著大哥的脖子說，爸，那你女兒的男朋友孝敬給您的也不能要嗎？您常說，要讓我嫁給一個有才有貌的青年才俊，郭斌聽到這話后，就一直不敢公開我們的戀情，現在，他有了這份“小發明”，是不是有貌又有才呢？

你這丫頭。大哥笑了，又狡黠地向我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