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士福
(廣東輕工職業技術學院,廣州 510300)
理想的建筑空間不僅能夠滿足人們庇護身體的需求,同時也能夠引起情感上的共鳴,肩負著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功能。建筑空間通過設計者對形態、尺度以及色彩的配比,并通過精心設計光影的虛實關系來喚起人最本真的情感,而光影正是使物體的形態、色彩、肌理呈現于視覺的基礎。建筑大師路易斯·康說過:設計空間就是設計光亮。在建筑空間中光影是情感表達的極好媒介,通過光影與空間的相互映襯所產生的場所感染力,能夠激發人的某種情感的產生。
人的情感的產生是人將外部的視覺、聽覺、觸覺、味覺等感官信息綜合后轉化為情緒或情感的一種復雜的心理過程。光影和色彩是視覺要素中最富于感官刺激性的視覺元素,對于主觀情感的表達起到關鍵作用。光影擁有多種“情緒”,不同的空間環境、不同的明暗與色彩都會對人們的心理有著不同的影響力和暗示力。例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間中人們會產生憋悶、恐懼不安的心理;在明亮的辦公空間的光線環境下人們會產生亢奮、清醒的情緒;在低色溫的暖光環境下人會感覺到舒適溫馨,而在高色溫的冷光環境下人會感覺到清爽。
空間情緒氛圍的營造與光源的設置有著很大的關系。不同的光源形態會產生不同的心理感受:點光源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可以給人形成活潑的感覺,而直線光影則給人剛硬的感覺,曲線光影又會帶給人活潑的動感。不同的照射方式也會形成不同的空間氛圍:利用直射光、反射光等不同的照射方式可以產生不同虛實交替的陰影輪廓,營造出不同的空間氛圍,使人從視覺體驗上引發心理情感的變化。
建筑空間的動人之處并不是以華麗的裝飾取勝,而在于它所表達的場所關系和情感體現。光與影以自身特有的語言體現了不同的建筑情感空間,通過對空間中光與影的設計,使人心理體會到一種更深層次的觸動,心靈隨光影的變換而起伏,或平淡如水,或緊張壓抑,或豪情萬千。在建筑空間中,光影上升為一種靈魂藝術,給人們提供一種情感歸屬和精神庇護。
在人類歷史的發展進程中,對光有著與生俱來的崇拜與依賴,光影有著先天的神圣和崇高的意義。《圣經·創世紀》開篇講到,上帝第一天便造了光,從此有了光明與黑暗。光成為神明的象征,代表一種神圣崇高的力量,因此在西方宗教建筑空間中的光是神的象征。傳統教堂的室內空間往往是狹長、高聳的長方形,并且通常采用向心設計,這種大尺度空間與人的尺度形成鮮明對比,凸顯了其宗教的神秘與崇高感。利用光線從頂窗或是高側窗傾灑下來的視覺效果來形成神圣崇高的光感,自上而下傾灑的光線恍若來自于天國。其他空間由于離采光口較遠,自然成為暗部空間,這樣光就成為其象征人神之別的明、暗空間的締造者。以大面積的暗空間與小面積亮空間的對比來渲染神圣的宗教氣氛。同時這種在頂部和高側位開窗的方式隔絕了視線,消除了凡塵俗世的干擾,使人們的身、心沉浸在對神明世界的向往之中,置身于教堂建筑空間中的人對光的渴望就升華到了對神的敬仰。盡管由于歷史上民族眾多而宗教信仰各異,但是光始終作為一條聯結人類信仰的精神紐帶,成為人膜拜景仰的信仰載體。從古羅馬萬神廟的穹頂天光的泄入到安藤忠雄光之教堂的光的升華,光被看作是神圣崇高的宗教精神的化身。
建筑空間的圍合與開敞可以控制光影,而通過光影的渲染也能體現出宗教空間對于“生命”與“死亡”的詮釋,如由日本建筑師安藤忠雄所設計的“光之教堂”(圖1)可謂是借助光影營造建筑空間情感的杰作。整個建筑規模約113平方米,能容納約100人左右。有意面向陽光而建,人們從入口通過一個有意降低亮度的楔形空間,再被光導引到一個幽暗的教堂室內空間。陽光直接透過遠端素水泥墻壁上的“光的十字”縫隙射入教堂,緊緊抓住了人們的視線。這個巨大的光的十字架作為教堂內空間的視覺中心,整個光環境使人的精神情感得到升華,使建筑成為一個反省沉思的空間,營造出教堂空間的崇高和神圣氛圍。當虔誠的祈禱者身影沐浴在十字透過的光下時,圣光凈化了靈魂,神圣的信仰仿佛將人的精神通過墻壁上的十字架引到高遠的天國凈土之中。宗教的神圣力量就是在光的這種具象與意象、實體與虛空的對比中感染了空間中的人們。

圖1 “光之教堂”室內神圣之光

圖2 “冥想之庭”的冥想之光

圖3 “猶太人博物館”中的希望之光

圖4 “望京SOHO”中的愉悅之光
寂靜本來是聽覺上對環境的感受,但在特定的光環境下也能營造出這種聽覺上的心理感受。實驗的結果證明:人的說話聲音在明亮的環境中要比在幽暗的環境中明顯增大,這表明光在空間環境的心理營造上起到關鍵作用。幽暗的光空間環境虛化了周邊景物的繁雜裝飾,淡化了顏色,使人在心理上感覺處在自我的空間領域,更能夠沉淀自己的內心世界。被光氛圍放大了的“我”會自然被觸發內心深處的思考,引發對人生的感悟。例如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冥想廳的設計,這個空間設在序列高潮萬人坑之后,使人進入思緒沉淀、悼念追思的過渡空間。冥想廳光線幽暗,通道兩邊的水池布滿蠟燭形狀的燈光裝置,兩面磨光的巨大花崗巖墻面映射著微微燭光,昏暗的光線使空間顯得寂靜無聲,整個空間仿佛是逝者靈魂的安息之所,營造出一種莊嚴肅穆的凝重氣氛,讓人不禁為國家和人民所經受的恥辱和傷痛而冥思。同時這種類似放河燈的傳統習俗場景的再現,也會使人產生對遇難者的悼念心理,特殊的光影營造了沉痛哀思的場所情感。
營造寂靜冥思的光影氛圍首先要避免空間中過于繁雜的視覺元素,空間界面設計簡潔,用料樸素自然;其次要控制空間環境的亮度,避免運用大面積的明亮直射光線和復雜的光影給人產生緊張、興奮的情緒波動,宜采用均勻擴散的漫射光線。規則且秩序的光影形態能在心理上給人安定感,使人的精神得到放松,有助于營造幽靜的空間氛圍。
安藤忠雄設計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的冥想之庭(圖2),其建筑體是一個淺水池環繞的圓柱形鋼筋混凝土結構,建筑面積約為34.5平方米,高度為6.5米。這個為祈禱世界和平的小空間,線條簡潔,用料僅為素水泥,拋棄了一切裝飾,僅在建筑體的頂部圓周開縫,光線自上而下灑下,在墻壁上形成由亮到暗的均勻過渡,并逐漸消逝在底部。光影、形態與材質的巧妙組合將這個狹小封閉的空間營造出幽靜的氛圍,當人們處在這種超越了宗教、種族、歷史文化的差異與沖突的空間里,會自然地引發沉思和冥想。
光是生命之源,它不僅是一種文化,也是一種精神寄托。光的變化會引起人們心理情感的變化,并引發人的聯想,給人一種心理上的暗示。荒郊野外的寒夜,火光給人以生的希望,迷途的人能在光的指引下走出困境。看到通透明亮的光,我們會聯想到生機與活力;看到暗沉的光,我們會聯想到黑暗與壓抑。我們總把美好的未來稱作前途光明,把壓迫與困苦叫做暗無天日,光明與黑暗早已超越了視覺的范疇,有了更深層次的情感象征意義。
希望之光的營造常見于一些災難性紀念空間,既讓人融入災難的悲情空間氛圍,又給人以生的希望,這就是光影所能傳達出來的精神力量。黑暗象征壓抑與苦難,光明代表希望,這種關系在德國柏林猶太人博物館中被發揮得淋漓盡致,盡管建筑空間中沒有直接展示猶太人遭受迫害的血淋淋的場景與圖片,僅利用形式與光影的營造就能給人以強烈的震撼。整個建筑空間不是傳統的水平、垂直結構,而是以不規則的線條和尖棱角為主要元素裝飾空間界面,墻壁上不規則、傾斜的開窗象征著猶太人軀體遭受的傷痕;室外自然光透過建筑墻壁這些不規則狹小鏤空射入建筑空間內,設計師以此來隱喻猶太人在飽受摧殘的苦難世界也會有希望的曙光。正是在這種壓抑、不安全的空間才會使人感受到光在人的心里所崩發出的強大力量,給苦難中的人以活下去的希望。建筑師丹尼爾·里伯斯金還設計了一個高達27米的素混凝土大屠殺紀念塔,在這個四面硬壁的黑暗空間,僅靠高塔頂部通過折射滲入的一點微弱的自然光來照亮黑暗,且這個空間沒有采用取暖和降溫設施,冬冷夏熱,黑暗、幽閉隱喻著被屠殺者悲慘的命運以及在這場大浩劫下的孤立無助,當然這種死寂并不是徹底的絕望,頂部那點光亮給人帶來了生的希望。(圖3)
人類在漫長的歷史中,歡樂的氣氛場景總離不開光的渲染。人們往往通過光和色的濃妝艷抹來表現喜悅、歡快的心情,諸如節日夜空的喜慶煙花,家家戶戶點起的大紅燈籠等,甚至跳起舉寨同慶的篝火舞,可以說光是歡樂節日氣氛和心情渲染的重要媒介。而建筑空間光與影的呈現,驅走了黑暗的恐懼感與壓抑感,提升了空間的歡快愉悅氛圍,使空間煥發出勃勃生機。
營造歡快愉悅的空間光影氣氛應該從光的形態、顏色和亮度等幾個方面入手。首先,光影的形態要具有動感,多選用不規則線條或曲線的光影形態,抑或是運用動態的光影變化來營造動感的歡樂氛圍;其次是多選用色彩對比較強的光,鮮艷的色彩會激發人的興奮神經,更容易帶動活潑的氣場;再次是需要較為強烈的明暗對比,刺激人的視覺感官,太柔和的光會使人過于平靜,不利于歡樂氣氛的營造。例如扎哈·哈迪德設計的望京SOHO,整個建筑采用動感歡快的曲線設計,公共室內空間多用類似飄帶狀的曲線光帶營造歡快的氣氛,配合時斷時續的排列點光源更顯活潑。且動感曲線造型光帶貫穿各個區域,與空間的界面造型交相呼應,營造出了愉悅歡快的空間氣氛。(圖4)
建筑空間中的光與影,塑造了空間的形式,加深了空間的層次感,其所營造的氛圍,超越了視覺的局限,賦予了建筑空間更多的精神內涵和象征意義,帶給人們一種觸及靈魂深處的感動。因此,建筑空間不應僅停留在形式美的創造上,而必須重視光影與空間碰撞所展現的豐富精神內涵,只有這樣,情感才能成為建筑空間與人的精神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