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可可
無論社會如何發展,歷史如何變遷,情感與精神才是人的生命狀態和生活方式。于文江認為,藝術創作說到底還是生活賦予我們精神世界的情感表達,只有發自深切的思想領域的感情需求,才是圖像世界的真正源泉。于文江執著于自己的藝術主張,用作品講話,始終用從容舒緩的筆調表現生活中的美麗品格。
田可可(以下簡稱田):欣賞您的作品時,總能讓內心變得平靜,請問您是如何形成這種筆墨風格的?
于文江(以下簡稱于):我內心是很平靜的一個人。一路走來,從“舊夢”系列到“聊齋”系列,從馬克思主題創作到“大涼山”系列,包括后來的“西藏”系列,尤其是其中的《聆聽風吟》和《午后斜陽》,畫面基調已經非常寧靜。但是也有一些作品,比如主題創作《馬克思童年時代的特里爾城》、重大歷史題材創作《血痛—抗日戰爭中受難的中國女性》,這些題材很難變得平靜。

于文江 馬克思童年時代的特里爾城 190cm×500cm 紙本設色 2018年
讀書提高自身的修養,讀畫提高自身的眼界,繪畫抒寫自身的情懷。其實在我內心世界,我的作品里追求的意境或者思境,都在表達內心深處的一種感受。這個不是刻意形成的,而是由心而發的。在當下社會浮躁的環境下,要保持一種尋常、中正、平和的心境,對于中國畫家來說何其重要,又何其不易。所以,必須營造純凈淡遠的氛圍,保持理想中的一方凈土。
田:您的作品多為女性題材,在您看來,女性有何象征意義?相較于其他題材,創作展現女性風格的繪畫作品有哪些挑戰?
于:女性是一個偉大的題材。不管是年輕的還是蒼老的都是美的,這歸功于人的本性。但正是這樣一種美好的形象,對畫家來說卻是一種挑戰。每件事情都有所謂的“走鋼絲”,難的是怎樣把握分寸。比方說,畫花鳥的人,大家都覺得牡丹好看,雍容華貴,但是真正把牡丹畫出品格、味道和境界就很難。這就如同女性題材,如何把她們畫出味道和深度是值得思考的問題。你稍微畫不好就會媚了、俗了、艷了。在這一問題上我很警惕。要超越世人的偏見,要充分刻畫,從外在形象到精神氣質,體會是微妙之異。
縱觀歷史,女性題材是歷代畫家都追求的永恒題材。中國傳統畫里對女性題材的表現有很多,大部分是仕女畫。大多數人一提到女性,就會想到柔弱的美,實際我認為這是一種大美。比如去西藏、苗寨、內蒙古、大涼山所見的勞動婦女是一種健康的美。不同地域的風土人情、服裝、流露出來的氣質都不盡相同。無論是何民族,何等人生閱歷,他們在我的作品里,常有一種高潔的氣質、純樸的衣容,有時還有一種傷感的情緒,所以我們畫家的任務就是怎么從平凡的生活中發現美。
2004 年前后,我開始更加關注現代人的生活狀態和生命方式。傳統工筆畫中嚴謹的作畫過程,在我的意識中被更加隨意和自由的追求所取代。我試圖超越這樣的過程和體驗,在圖像中追求更加唯美詩性的語言,在技法形式上突破以往嚴謹的線條表現方式。在“舊夢”系列之后,我所塑造的女性形象開始轉變,先后創作了“大涼山”系列、“草原”系列、“藏區”系列等作品,在追求繪畫的形式語言的同時強化繪畫本體的純粹性。就像我耗時三年心血為中國重大歷史題材工程創作的巨幅中國畫《血痛—抗日戰爭中受難的中國女性》(2009年),受到業內專家高度好評,恰是這種繪畫形式的最典型的代表作。
田:正如您所講,每個地域的人物有不同的特征,那么絲綢之路專題的創作對中外人物或景物在創作方式上有何不同?
于:對我來說更大的難度是繪畫語言。用中國畫的語言去表達不同地域的風格,是需要不斷拓展的。所謂古人留下的筆墨文化傳統,我肯定要繼承,但作為當代畫家,要想表現當下,就需要推陳出新了。比如《馬克思童年時代的特里爾城》主題創作,最重要的就是特里爾城,即地標性建筑。它其實是個古羅馬時期建的大黑門,都是用石頭蓋的,所以用中國傳統山水畫的小筆墨、小情緒無法表現。傳統中國畫都是平面的,而這個我就用了透視關系,完全是大開大合。
田:您的作品將中國傳統工筆畫與寫意畫相融合,您是如何想到將這兩個部分結合起來的?為此,在創作上進行了哪些嘗試與探索?
于:在我近些年的創作中,始終在思考人物畫新的表現形式,既不同于古人,也不同于他人,形成自身的語言體系,豐富中國人物畫的表現語言,把工筆畫中的精微和寫意畫中的意性相融合。藝術創作說到底還是生活賦予我們精神世界的情感表達,只是表達的語言方式各不相同。藝術語言是畫家詮釋自己思想的重要手段,它來自畫家的生活經驗和創作經驗。畫家一生都在思考畫什么和怎么畫的問題。藝術確實不是技巧,但是要通過被稱為技巧的東西表達。我一直努力把水墨精神注入工筆畫創作,把傳統的寫意畫材料注入更多的內涵,使之發揮至極致,拓展其語言的豐富性和表現性,使心靈的感悟被更好地詮釋出來。使傳統工筆畫這一古老的藝術表現形式,不僅要大方,而且要大氣,更要味厚、力厚,渾然有勢。
從今天的作品來反觀自己的思考,的確是在不斷的發展和再認識中漸漸走向成熟的。我接受了嚴謹的學院教育,在大學階段打下扎實的造型基礎。1984 年,我的畢業創作《小伙伴》入選全國第六屆美展,我要求自己在畫面中不僅僅是簡單地描寫現象,而是通過筆觸透過現象刻畫形象更多樣的意義?!啊?5美術新潮”前后,高等院校對于新思想、新觀念的反映是十分敏感的,探索性的畫展隨處可見,冷靜地分析這些藝術現象,我認識到藝術的創新不能脫離中國傳統的審美精神和文化觀念,藝術家也無法脫離當代生活去思考藝術創作。在大學畢業剛剛走向專業創作的那段日子里,從研究中國傳統經典到關注西方藝術流變,繪畫語言的國際性問題逐漸形成我思考的新問題。我曾經用大量的時間,按照中國繪畫發展史的脈絡,對繪畫技法和表現語言的歷史演變進行細致的研究,同時對吳昌碩的花鳥畫、任伯年的寫意人物畫及石濤和石溪的山水畫進行了系統臨摹,逐漸加深對中國繪畫寫意性的認識。寫意是中國繪畫的精神內涵,工筆繪畫同樣具有豐富的寫意性。

于文江 印度所見之印度繡女 136cm×68cm 紙本設色 2017年
其實有很多人問我寫實與寫意應偏向哪邊,我不主張把這兩者分得太清。這是后人去評說的事,我當下只是在探索一種樣式,想著如何在傳統中添加一些東西。人這一輩子,哪怕做一點點貢獻呢,這是一個畫家應該想到的。對于一幅好的作品,不同的觀眾看會有不同的感情,不要過分具象。不是非要強加給每個人我想表達的東西,而應該是不同的文化審美去自己感受。我一直認為傳統不是固定的,而是動態的。也可能今天我的創新,在明天也變成傳統,這是一個不斷推陳出新的過程。
田:在您看來,您對美術作品中的“美”是如何理解的?“美”包含哪些方面?
于:藝術是審美的,不具審美價值就不能算是藝術。審美是多樣、多層次、多角度的,但是審美活動中精神的審美、思想的審美、人性的審美是第一位的,它作用于人的心靈。

于文江 涼山母子 180cm×90cm 紙本設色 2014 年

于文江 晨祈 170cm×150cm 紙本設色 2011年

于文江 遷徙 165cm×145cm 紙本設色 2010年

于文江 我心飛揚 170cm×130cm 紙本設色 2017年

于文江 聆聽風吟 160cm×138cm 紙本設色 2007年
但是,現代人喜歡大談“形而上”的道和藝,因為是精神范疇的,顯得很高尚和神秘,卻羞于談“形而下”的技或術。其實筆墨的表達能力,包括具體的人物神韻造型、筆墨結構,對畫家是很重要的。藝和術、道和技是密不可分,相互依存的。這就需要有感而發,從內而外,認真體悟,努力實踐。一幅作品的感人與否,取決于畫家對意境內涵的營造和表達。畫家的意念、情感、學養、境界乃至技法表現卻是通過其特有的筆墨形式語言來實現的。畫家對繪畫的理解是一種修養,是藝。掌握一定的技能技巧是手段,是術。只有把修養和手段結合起來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歷代大家皆如此。
從事中國畫創作實踐的人都有體會。談論筆墨容易,學習和掌握用筆用墨卻很難,使筆墨成為自己的表現語言則更難,人物畫兼顧嚴謹的造型與生動的筆墨,難上加難。
我們都習慣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真理,其實眼睛所看到的是非常有限的。我們看到的只是一些線索。比如我們本看不到風,看到的是搖曳的樹枝、旗幟,揚起的沙塵,這些都是風的線索。我們本來看不到人心的善惡,但可以通過人的外在行為作出判斷。藝術也是如此。美是從具體的語言形式線索中捕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