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小兩口

曹雷

自己快進入耄耋之年，而我現在的工作中接觸到的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他們對工作的熱情，他們在工作中表現出的思維方式，往往讓我吃驚，讓我打心底里覺得：后生可敬可畏！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我成了一名職業配音演員。但是，在本職工作的間歇中，我仍時不時地會被“借”到話劇舞臺上去飾演一些角色。與我合作的導演、演員，大部分都是我的后輩，但從他們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接觸得最多的要算“捕鼠器工作室”了。這個“工作室”實際上只有兩個人，而且是小兩口：林奕和童歆。他們是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本科2004屆的同班畢業生。畢業后他們不想到國家的單位吃大鍋飯，而是特立獨行地成立了這個工作室。從組織上來說，林奕已屬于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導演編制，而童歆卻屬于他們自建的工作室。他們大膽地提出一種創新的合作方式：工作室和話劇中心合作共同制作推出新劇目，投資各半，票房收益各半。話劇中心領導對他們的這種創新和探索精神很是欣賞，在演員和舞臺制作方面給予全力支持。

他們把自己工作室的名字定為“捕鼠器”，是取自英國劇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著名劇本《捕鼠器》。那時候，他們受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和《陽光下的罪惡》的啟發，已經有意向，要與話劇中心合作，把英國這位懸疑劇大師的作品搬到中國的話劇舞臺上。他們說：“作為學院派的從業者，我們喜歡扎實的劇本、故事和人物。”

年輕人大膽地選中與話劇中心合作的第一部作品，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劇《無人生還》。他們把自己準備用來結婚成家的錢，悉數投入了這部戲的制作，林奕擔任導演，童歆是制作人。這也是大膽的一搏，如果演出不成功，不但話劇中心要虧本，他們建小家的計劃也要推遲了！因為這之前我與林奕在趙立新導演的一部斯特林堡的話劇《上尉和他的女人們》中有過合作，她也對我從事的譯制工作感興趣，聽我講過演員配音前譯制導演“做本子”（對翻譯好的本子怎么加工，以求人物語言生動準確，具有人物個性）如何重要，她找到我，要我幫她一起來“做”這部話劇的譯本，以使劇中個性不同的每個人物的對白語言更生動、更準確。她非常重視劇本臺詞的準確這個環節。同時，我也應她之邀，加入了這個劇組，扮演了其中的一個角色。加盟劇組的還有好幾位富有舞臺經驗的老演員，如婁際成、張銘煜等。

《無人生還》一炮打響，在上海久演不衰，還在好幾個城市巡演。它給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帶來了經濟上的收益，導演和制作人這小兩口也順利地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阿加莎·克里斯蒂系列就此拉開帷幕。

其實，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劇本，并不是找來翻譯好了就能演的。在英國，阿加莎雖過世了，但她的作品有經紀人公司代理版權，這個“阿加莎·克里斯蒂有限公司”現在由阿加莎的外孫主持，任何劇團要演出阿加莎的戲，必須先買到這個戲的演出版權才可開排。正式演出的第一場，版權公司會來人觀看演出，若演出質量達不到公司要求的水平，他們有權收回版權。也就是說，必須停演或重新加工，直到他們認可，才能正式演出。顯然，阿加莎版權公司對上海舞臺上這臺《無人生還》的演出是滿意的。

《無人生還》成功打響了，“捕鼠器工作室”這小兩口也成家了。但他們并不想就此“吃老本”，也不想“一招鮮，吃遍天”。《無人生還》的成功，給了這小兩口創作的底氣，他們又拿下了阿加莎好幾部戲的排演版權。接下來，還是同樣的與話劇中心的合作模式：AA制投資，他們開始了與話劇中心“阿加莎系列”演出的合作。在這些系列劇中，我還參加了《捕鼠器》《意外來客》《原告證人》《謀殺正在直播》的排演。這些年來，他們先后排演了10部阿加莎的劇本。每一部戲的上演都受到了版權公司的“質檢”和首肯，被版權公司評價為“高品質的保證”。

以上這些戲中，《原告證人》顯然是一部“巨作”！舞臺帷幕拉開，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一個完整的英國法庭！有法官席、原告席、被告席，律師席上坐的是原被告雙方的律師團、有兩大排的陪審團席位，此外還有書記官、庭吏……為此，工作室的小兩口特地到英國去法庭現場，觀看和了解英國式的開庭審判實況，以期真實地再現在中國舞臺上。我記得，《原告證人》到北京演出時，阿加莎的外孫特地趕到北京看戲，看完后，他高興地到臺上主動對導演和演員推薦說：你們還可以排阿加莎的那些戲……北京人藝的老演員藍天野先生也來看了戲，閉幕后，他上臺向導演、演員祝賀，還興致勃勃地同全劇組人員一起合影。

為了更精致準確地在中國舞臺上還原阿加莎的作品，林奕和童歆自費去到英國很多次，一是了解阿加莎還有哪些劇本可以介紹給他們，二是了解英國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求更真實地展現給中國觀眾。他們甚至去到英國的舊貨市場，去“淘”劇中需要的英國式的生活用品和特殊用具，如法庭上法官敲的錘子等等……在英國，他們發現阿加莎生前不但寫了許多舞臺懸疑劇，還寫了不少廣播劇在電臺播出。當然，她的作品始終保持著一貫的特色：懸疑！也總少不了謀殺，即使廣播劇也不例外。阿加莎生前，正是無線電收音機最普及的時候，它既是老百姓了解大小新聞的渠道，也是家家戶戶的一個娛樂工具：每天都有音樂、歌唱、脫口秀等節目，還有就是廣播劇。英國BBC公司就有一個著名的廣播劇團，他們經常播出阿加莎創作的懸疑廣播劇，深受英國聽眾的喜愛。英國老百姓熟悉這些廣播劇演員的聲音，卻很少見到他們的真面目。于是，在圣誕節或新年這樣的節日里，BBC就會讓他們的播音員或廣播劇演員穿著禮服，拿著劇本，在聽眾面前“亮相”，來一場“當眾表演廣播劇”。英國的聽眾們熟悉這些演員的聲音，也對廣播劇如何錄制很感興趣，當他們看到這些“聲音演員”的真面目，并親眼看到自己熟悉的“廣播劇”是怎樣錄制的，包括那些音響效果是怎樣發出來的，都很興奮。這樣的演出成了阿加莎作品的一種特殊的展現方式，也是節日中獻給聽眾的特殊禮物！

于是，林奕和童歆——這癡迷于話劇舞臺的小兩口，拿下了阿加莎三部著名廣播劇的演出版權，決心讓這種在我國還是很新穎的藝術形式展現在中國話劇舞臺上。他們考慮，在阿加莎那個時代，有一批優秀的廣播劇演員;而我們現在，有一批深受觀眾喜愛的富有經驗的譯制配音演員，同樣能以聲音語言為主要創作手段，在舞臺上演繹阿加莎的作品。再說，我們的配音演員中，有不少畢業于戲劇學院，是他們的師兄師姐，應該對舞臺不陌生。于是，他們又找到我，希望我幫他們物色人選。我也盡自己能力給他們作了推薦。就這樣，一臺名為《謀殺正在直播》的新穎別致的舞臺劇，于2014年出現在了上海話劇中心的小劇場里。一個晚上，展現了三部阿加莎的懸疑廣播劇：《私人電話》《高貴盤子里的黃油》和《黃色鳶尾花》。演出一開始就受到了觀眾的關注，當然，觀眾喜愛的配音演員出現在舞臺上，展現他們用語言塑造人物的能力，這一點是觀眾關注的重點。再說，阿加莎充滿懸疑的廣播劇，也確實有讓演員發揮和吸引觀眾之處！這臺戲，在上海話劇中心的小劇場連演多輪后，又到北京等城市巡演，所到之處，都頗受歡迎。今年，這臺演出又由“領聲”這個專門從事聲音藝術的公司接了過去。林奕導演大膽地把一批年輕的從未經過話劇表演訓練的配音演員推上了舞臺，這激發了這批年輕演員的創作熱情，也讓他們積累了舞臺表演藝術的經驗。演出在原先的劇目選擇上作了調整，故改名為《聲臨阿加莎》。這臺新穎的演出大受歡迎，還從原來的只有兩三百觀眾的小劇場，搬上了有三層樓觀眾席的中國大戲院的舞臺，照樣滿座，一票難求！

不要以為這個工作室只會排演阿加莎的懸疑劇，其實這些年，他們還在多方面做了創作上的探索，除了阿加莎的劇本以外，還排演了英國鬧劇《糊涂戲班》《演砸了》;懸疑劇《游戲》（原譯名《偵察》）;懸疑喜劇《一個老太五個賊》;美國懸疑劇《死亡陷阱》等。“捕鼠器工作室”這些年在舞臺上不斷耕耘，不斷創新，獲得了全國文化金獅獎的導演獎和經營管理獎。單《無人生還》一部戲，這12年中就在全國30多個城市巡演過，前后多批演員加盟，共演出了528場！過幾天他們又要出發了，要去17個城市演出一個月。更重要的是，他們在不斷探索中獲得了多方面的成就和收獲，也在經營和創作方面大膽創新，給后來者積累了不少經驗。

后生可畏！我衷心地祝愿他們取得更大的成績，也期待著看到他們制作出更多更好看的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