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小姐的愛情

童曄

土豆小姐是和我合租一室的閨蜜，酷愛吃 薯條，所以干脆叫她土豆小姐。或許是我叫她土豆叫多了，她不僅長相圓滾滾的，脾氣也變得像熟土豆一樣軟糯，又或許是因為她年歲比我小，頭發也不束起來，總喜歡披散著并抓袋薯條把自己陷在沙發里，懶懶散散的。除了工作日踩著ofo去教書，剩下的日子就宅在家里，做一枚發芽的土豆。

我見不得她如此，總是勸她多出去走動，卻換來她的敷衍：“再說再說。”幾次勸說無果，我便放棄。我是一家雜志的實習美編，加班常常忙到深夜。土豆十點之前必須睡美容覺，但她在睡前會給我留燈。

就在我漸漸習慣了土豆的宅女生活模式后，她又猝不及防地變了。那天我難得回來早，卻意外地發現土豆不在家。然而這種“她終于有社交活動”的喜悅之情還沒有維持多久，就被逐漸接下來的震驚給替代了。土豆居然把一頭柔順的黑長直剪了，燙成幾段大卷，蓬松地垂到肩膀。我問她怎么舍得把長發剪了。

“不知道，理發店的小哥說好看我就剪了。”土豆的答案太詭異了。她抓著自己的頭發散開獻寶似的給我看：“我還燙了呢，傳說中的網紅睡不醒卷。”“怎么著也要找個跟自己學歷啊工作差不多的吧，要不然你在紅樓，他在西游，日子過不到一起去。”我對燙發這類事毫無興趣，倒是認真地提點了她幾句。她不語，愣了半天說：“我想染個色。”

周六，依舊是晚上九點，土豆再次帶著濃濃的理發店藥水味回到家，鞋子也不換，直沖沖地朝我轉著圈求點贊。我望著那堪比青青草原的綠色卷發笑道：“你一頭綠毛學校給進嗎？”土豆留了個背影給我。我知道她生氣了。自土豆迷戀上做頭發后，回家越發晚了。我擔心她的安全，可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過去都是忙音。等土豆回來后我質問她為什么不接電話，她卻說是理發店信號不好。這個年頭，實在是想不到，有哪個地方是移動網絡遍布不到的。

第二天，我堅持要去那個理發店看看。我們擠地鐵、穿巷子，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這家理發店迫于現實的原因，很窄，卻很深。或許因為墻壁是灰藍色，燈光也是亮白色，我總感覺這間屋子陰森森的。門口蹲著的洗發小哥，頂著一張描著細眉的臉沖我軟綿綿地叫姐。

而土豆倏忽之間就不見了。我必須要找到她。洗發小哥絮絮地說著什么辦一張VIP卡，充500送20，還可享受尊貴服務，我已一頭沖進了所謂的VIP室里。土豆在鏡子里朝我笑，她的頭發被分成幾縷，刷上厚厚的白色藥膏，又用保鮮膜裹住，像扎了一頭臟辮。一男坐在高凳上邊護理頭發邊說：“這些天又燙又染太傷發質，辦個月卡，600塊，天天來，我給你做護理。”土豆透過鏡子偷看我一眼沒吭聲。此刻，理發師把頭埋在土豆的耳邊說：“我不會騙你的，辦吧，想天天看見你呢。”

出了理發店門，我就說土豆會后悔的。土豆不語，褪了色的卷發露出微黃的底色，隨著夜色中的微風輕飛，沉默中，她的眼底赤紅一片。次日土豆還是去了理發店做頭發護理，回來時對我欲蓋彌彰道：“我今天可沒辦卡啊。不過，我真的好喜歡他啊。他對我也好……”“你要想清楚，他是對你好，還是對你這個顧客好。”我白了她一眼。

那日，我在朋友圈刷到一張男女合影，定睛看出那男的就是土豆暗戀并為之瘋狂花錢的理發師。我下載完照片，還沒等開口，土豆就率先戳破了理發師的戀情。她捂著臉，聲音藏在指縫里：“他居然已經三十啦，和女朋友就要結婚了，要不是我今天搶他手機看見屏保，都不知道，太尷尬了，我再也不做頭發了。”說罷叉腰對我正色道：“我去洗掉這幾個月的記憶！”

“我就知道你會后悔的。”我對土豆說。土豆回我：“后悔又怎么樣，再回到幾個月前，還不是會一頭扎進他的洗發藥水里。”我扭頭看向窗外，月色朦朧。我希望時間還沒有溜走，眼里的世界滯留在當下，踩著ofo蹬得奮力的土豆，還是梳著長發，為剛炸出來的滾燙的薯條歡呼，笑容明媚。而那些剪得有些傻氣的頭發，和掩埋在心底的感情，統統被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