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的“股神”

◎ 文 《法人》特約撰稿 劉志向

2013年那會兒，我在老家的一個黨委機關報做編輯。我入職時L先生已經在報社工作三年了。辦公室的座位是連成一排的，L的位置在辦公室的另外一側靠近墻角，獨立成一個空間。初入職與大伙打招呼時，他冷冷的沒啥反應。按媒體行業的規矩，我管L叫老師，他一口回絕：不要叫老師，叫我名字。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L是一個很難接觸的人。

全能的“知道分子”

他一天到晚坐在電腦前。大家都不喜歡上晚班，他覺得無所謂，一個月上20天都可以。后來漸漸熟絡之后，L有時候也會參與我們的話題。我才發現他知識面特別廣，任何話題都能說出一套一套的理論來，有理有據，富有邏輯，從文學、時政、財經、足球、娛樂，甚至哲學他都有涉獵。我們管他叫“知道分子”。

隨著了解的深入，我發現他是一個非常好的辯論對象。碰到一些知識上的盲點和有爭議的話題，喜歡跟他探討。L討論問題很認真，對于我發起的任何議題他都會調出他所有知識，系統地分析，講事實、擺數據，從不流于表面與情緒。尤其是在經濟方面，哪怕問他在單位旁邊開一個餐館的可行性，他都可以通過數據分析頭頭是道，最后給出中肯建議。有時候我會驚訝于他的（知識）輸入來自何處。

有一天上午，他從外面開會回來，說開了兩小時的會，讓他損失了3000塊。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起股票，那時候我對股票一竅不通，但還是被他輕描淡寫的一說驚得目瞪口呆：原來股市這么兇猛。辦公室除了他很少人玩股票，所以他沒有再說起過股票。

在報社待了一年多，由于實在忍受不了那種枯燥乏味的工作，我選擇離開了。隨后，幾個稍微有想法、同期入職的同事也相繼離開了。L是我們省最好的重點大學畢業生，曾經在中國最優秀的報社實習過一年多，以他的資歷和學識，我很難理解他為什么愿意待在這個毫無生氣的報社這么久。直到一年之后，我才恍然大悟。

2015年上半年，中國股市持續大漲，上證指數攀升到了5000點，一時間似乎所有人都在談論股票，《人民日報》更加拋出了“4000點是牛市的起點”驚人論斷。朋友力勸我入市，說閉著眼睛買都能賺。在朋友和媒體的鼓動下，我清楚地記得自己在當年6月10日入市，兩天之后，上證指數收盤見頂5178，成為近五年來的最高點。此后在股市的經歷，作為一名新韭菜我見證了A股一段神奇的歷史：千股跌停、千股漲停、熔斷機制實施四天四次熔斷兩次提前結束交易……雖然投入股市的資產每天都在大幅縮水，卻產生了一種見證歷史的奇妙感受。

我忘記了是怎么跟L聊起股市的。當時A股已經經歷了數次千股跌停，股市一片哀號，而我在短短幾個星期就虧掉了50%以上。我叫他幫我分析一下我手上的股票，和以前一樣，他很快甩出了一堆數據：毛利率、凈利率、負債、市盈率、毛利、營業收入、實際利潤……通過分析，他瞬間可以判斷一只股票的優劣。

我驚訝于他對股票竟如此精通。從他那里我學到了很多股市方面的知識，K線圖、MACD、RSI指標以及很多經濟學知識。他屬于那種硬核技術派，從來不夸夸其談，把股市說道得跟玄學一樣。他的分析都是基于具體的經濟數據和指標，令人信服。

牛市的時候，L通過他專業的分析能力、深厚的經濟學知識和豐富的股市經驗，獲得了非常可觀的利潤。2015年初那會兒，L的股市賬戶一度浮盈100多萬元。當他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我被驚呆了——這是一個超出我想象范圍的天文數字，要知道，一個四線城市的報社編輯，恐怕一輩子都賺不到這個數。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炒股才是L的主業，編輯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一個副業。報社清閑的氛圍，讓他有足夠的時間研究股市。我竟然與一位股神共處一個辦公室一年多而不自知。

回不了頭的“賭徒”

2015年前半年的暴漲讓很多人在賺錢中迷失了理智，連以理性見長的L也不能免俗。突破100多萬元的時候，他覺得他的賬戶很快就能達到200萬元，當時他在中信證券一只股上就賺了30多萬元。錢來得太容易，他還利用杠桿去撬動更大的利潤。L賬戶里的資金隨著上證指數一路上漲，2015年6月12日，上證指數收盤見頂5178，危險即將來臨，L依然沉浸在牛市的狂熱中。

6月19日，被股民稱為“6·19慘案”，當日收盤千股跌停，滬深兩市 2780只股票，僅125只股上漲。股市下跌的閘門一旦開啟，像泄洪一樣勢不可當：6月26日，2020只股票跌停；6月29日，1530只股票跌停；7月1日，880只股票跌停；7月2日，1480只股票跌停，7月3日，1420只股票跌停……其間，國家隊、養老資金受命救市，短暫出現過千股漲停，但依然難以扭轉下跌趨勢。暴跌持續到次年初，監管部門出臺熔斷機制，結果適得其反。

2016年首個交易日，開門紅并沒有如約到來。A股兩次熔斷提前87分鐘收盤，驚呆投資者。熔斷機制本來是一個應對和緩解股市非理性的措施，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凍結流動性、加速股市非理性下跌的推手。A股熔斷機制實施四天四次熔斷，被迫叫停。L的利潤隨著股市的暴跌銳減，他以為扛一扛就會過去，一直沒有離場，以至于最后大部分利潤都化為泡影。L本打算年終買輛奧迪，最后“連奧拓都買不起了，一切都成了浮云”。

L在講述他的A股經歷時，顯得云淡風輕，畢竟是經歷過股市大風大浪的人。于我而言，他的故事像是一個傳奇，我震驚之余更多的是為他感到惋惜——多么希望他在暴跌之前能夠成功逃頂，百萬利潤在我們當地接近財富自由了。

我把L和另外一個要好的發小拉了一個小群。L對股市的專業分析很快贏得發小的仰慕和信任。L幾乎不薦股，他只負責分析，在L的引領下，發小很快收獲不少利潤。曾經有一回，他推薦了一只跌停股，買完后下午以漲停收盤，一天盈利20%。發小跟著他買，也小賺了一把。看到L幾小時入賬5位數以上，讓我們對他的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L說，在千股跌停的熊市面前，任何技術分析都不起作用。

L還說，中國大部分的股民不懂股市，加上A股市場不完善，所以他們只能是做韭菜的命。在這輪暴跌中，我聽到了太多被A股碾壓的“悲慘”故事。他們都是普通的人，被股市吞噬了大量血汗錢，有的忍痛割肉黯然離場，有的沉迷其中，消沉度日。

L有時勸我遠離股市，自己卻已經把股市當成了人生的一個重要戰場。用他的話說“已經是一個回不了頭的賭徒”。盡管他有著超出常人的智識和完備的金融知識體系，但在A股面前沒有人能夠保證可以立于不敗之地。所以每次看到股市大起大落的新聞，我就會想起L，然后在心里默默祝他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