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松
講三個故事。第一個故事:鬧野兔。
陜北退耕還林后,野兔多得成災。大白天就能看到它們蹭蹭跳躍的身影。當地朋友說,白天看到的是一只,晚上就能見到一群。許多沙棘、檸條、山杏的幼樹都被兔子啃了。它們專門啃根部和根部以上的部位,經野兔啃過的幼樹就很難活了。
光是吳起縣,遭野兔啃噬的樹木占退耕還林總量的三成以上。
野兔一度令吳起人既喜且憂。喜的是,野兔多,說明生態正在恢復;憂的是,退耕還林的樹被野兔大量啃噬,會導致新的生態失衡。
北京林業大學一個課題小組曾在吳起做過一項調查,在退耕還林工程區,每1平方公里就有41只野兔。“兔子把吳起日塌咋啦!”(禍害、糟蹋的意思)有人就開始下鐵絲套子,一夜能套野兔一二十只,拿到銀川去賣,一個冬天能掙上萬元。
不僅僅是吳起,兔災幾乎成了西部各省的共性問題。有報道說,寧夏、內蒙、甘肅黃河兩岸及山區一帶野兔泛濫,不僅對新栽的樹苗和種的草帶來威脅,也對田里的青苗帶來極大危害。《人民日報》發了內參,驚動了中央領導。國家有關部門在延安還專門召開了一次野兔野鼠防治工作會議,把全國各地的專家請來,開動腦筋獻計獻策。討論時,有“化學派”,有“生物派”,有“槍派”,有“不作為派”……各抒己見,意見不一,爭論得相當激烈。
“化學派”主張: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立即投藥。有專家已研制出了幾種藥劑,涂在樹根或根以上部位,用不了三天,兔子就會大批死亡。
“生物派”主張:不能投藥,毒藥會把其他野生動物也一同毒死的——這等于是解決了一個問題,又生出了另一個問題。再說,服毒后的野兔大批死亡,橫尸荒野,容易產生疫情。應訓練一批“細狗”(關中一帶有種狗)或者引入獵隼,追捕野兔。
“槍派”主張:招募一批槍手,用獵槍射殺,負面作用最小。也可發揮部隊的作用,搞實戰演習,假想敵就是野兔,這樣一舉兩得——既訓練了戰士,又消除了兔害。
“不作為派”主張:不用管它,兔子多了,吃兔子的野生動物自然也會多起來,大自然是在動態中自我調整、慢慢平衡的。動物的食物鏈建立起來后,野兔的問題自然就不是問題了。
野兔,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動物,以警覺和善于逃遁茍存于自然界,黃土高原的顏色就是它的顏色。作家葦岸在《大地的事情》中寫道:“野兔是土地的靈魂。”20世紀80年代初,他曾拿著望遠鏡在華北大平原上行走,卻沒有發現一只野兔。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野兔一度從大地上銷聲匿跡。他感嘆:“這是人的時代啊!”
自然可以毀滅,但自然法則卻是誰也無法毀滅的。也許,葦岸低估了野兔的威力。
1859年,24只野兔被一個農民從英格蘭帶到澳大利亞。但誰也沒有想到,這些野兔在此后竟給澳大利亞的農業帶來滅頂之災。野兔繁衍能力強,一生就是20多只,不到100年的時間,這個澳洲的“客人”數量呈幾何級數增長,達到數億只之巨。一時間,野兔的存在甚至影響了澳洲羊的生存。
2007年6月17日,意大利米蘭機場展開了一項圍捕野兔的行動,原因是數量眾多的野兔咬壞了機場電纜,并在飛機跑道下面打洞,給機場的正常運營造成嚴重威脅。機場被迫于早上5點到8點關閉,12趟航班延誤,6趟航班重新擬定起飛時間表。在為期3小時的捕獵行動中,200名志愿者組成4公里的“人墻”,對機場內的野兔進行拉網式圍捕,并把它們安置到安全的地方。超過50只野兔被捕獲。據說,逃匿的野兔亦不在少數。
經過慎重考慮,吳起縣采納了“槍派”的意見。經上級公安和林業部門批準,吳起林業局購置了90支雙筒獵槍,準備向兔子開戰,保衛退耕還林成果。就在“招兵買馬”準備成立狩獵隊的時候,兔子卻神秘地不見了。至今,那90支獵槍一直在槍庫里擱置著,沒有派上用場。實際上,不是野兔子消失了,而是喬木灌木和草都長起來了,生物鏈建立起來了。這樣,一來野兔子有了隱蔽的場所,二來鷹啊狼啊狐貍啊——野兔的天敵也多了,遏制了野兔種群的發展。
第二個故事:土棲蜜蜂與油茶。
愛因斯坦說:“如果蜜蜂消失了,人類最多能活四年。”
而我要說的是:如果土棲蜜蜂消失了,我們可能連一滴茶油也吃不到了。土棲蜜蜂與油茶之間存在一種神秘的關系。可以說,土棲蜜蜂就是為油茶而生的。
油茶授粉主要靠蜜蜂,一種叫土棲蜜蜂的蜜蜂。這是油茶專家韓寧林告訴我的(中國科學院標本室中的地蜂標本,就是韓寧林提供的)。油茶的花粉比較粘重,因為油茶花的泌蜜量很大,所以風授粉較為困難。20世紀80年代初期,韓寧林帶領學生曾在浙西山區做過花粉捕捉試驗。在離油茶樹一米遠的地方,即使有四到五級的風,也只能捕捉到少許花粉。
為了搞清土棲蜜蜂的生活習性,韓寧林和他的學生在沒有先進設備的條件下,依然采用最笨的土辦法,一連三天蹲守在蜂巢邊上,觀察并記錄蜂進出洞口的時間,研究蜂每次進洞可以攜帶的花粉量和花蜜量,并多處掘開蜂洞,搞清了一只蜂的一生可以產下的幼蜂數。
韓寧林發現,參與油茶授粉的不僅僅是土棲蜜蜂,還有蒼蠅、蝴蝶、馬蜂,甚至還有薊馬。但從采集到的數據來看,其他昆蟲授粉的自然著果不到一成,而土棲蜜蜂授粉的自然著果占九成以上。
土棲蜜蜂是油茶授粉大大的功臣哩!可我們有誰能叫上它的名字呢?
然而,大自然是不可思議的。油茶林雖然是土棲蜜蜂的天堂,卻是家養蜜蜂的地獄。油茶是家養蜜蜂,特別是意蜂的致命殺手。家養蜜蜂采食油茶花粉后會產生嚴重的爛脾現象,有時甚至能夠導致整個蜂群的滅絕。因此,養蜂人是從不讓家養蜜蜂光顧油茶林的。養蜂人搭的帳篷及其置放的蜂箱會遠離油茶林,以防止發生滅頂之災。
在贛西、湘東一帶山區,農民把土棲蜜蜂又稱為“褲襠蜂”。這東西個頭不大,腰很細。八九月間,農民鋤地時往往不經意就把土棲蜜蜂的洞巢給毀了,土棲蜜蜂便伺機報復。它沿著褲管悄悄爬到農人的褲襠里,爬到要緊處便潛伏起來,一旦機會來了便狠命地把毒刺扎進去,疼得農人嗚呼哀哉。我在贛西采訪時,一位農民捂著褲襠說,“褲襠蜂”惹不得,急了它會要人命哩。
他這樣一說,把大家嚇得夠嗆。每個人趕緊拍打褲管,生怕有土棲蜜蜂爬進褲襠里。
既然油茶授粉主要靠土棲蜜蜂,何不多養些土棲蜜蜂呢?韓寧林說:“土棲蜜蜂是野蜂,它的發育和生長速度相當慢,人類是無法養活的。”瞧瞧,大自然的事情永遠超出我們的想象。我們得承認,我們對于自然的了解,還只是一知半解。
土棲蜜蜂很善于打洞,它的洞穴一般在油茶樹下,洞深可達80公分。一年的大部分時間,土棲蜜蜂都在洞中的蜂蛹蟄伏著,只有到8月份,油茶開花的時候,它們才開始拱出地面——那一刻終于來了,像滾沸的開水從鍋里潽出來一樣,它們涌出了洞穴,四散而飛,訪花問蕊,忙碌起來。
亞里士多德說:“蜜蜂是使者,是上帝專門派來為人間送蜜的。”不過,對油茶樹來說,土棲蜜蜂的意義,不是送蜜,而是授粉。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油茶與土棲蜜蜂之間就存在一個“神秘的約定”了。為了那偉大的愛情,油茶花已急不可耐了。而土棲蜜蜂為了這一年一度的美食大餐,也已經等得急不可耐了。
“空中的道路”既集中,又分散,土棲蜜蜂來來往往,翅翼發出嗡嗡的聲響。奔忙是無休無止的,從這片油茶林到那片油茶林,從這棵油茶樹到那棵油茶樹,從這朵油茶花到那朵油茶花,從淡淡薄霧的黎明到晚霞斂盡的黃昏。
一只土棲蜜蜂一天可授粉一百余朵油茶花。油茶花期有多長,土棲蜜蜂的活動期就有多長。授粉后的花朵著果率可以達到八成,甚至十成。直到這一年的最后一朵油茶花凋敗,化作地上的泥,土棲蜜蜂這一年的使命也就宣告完成。它們便從四面八方回到洞中,繁育自己的后代,為下一年的那個“神秘的約定”,積蓄力量。
土棲蜜蜂不但給油茶授粉,也給油茶樹施肥、透氣。土棲蜜蜂的糞便是油茶根須最喜歡吸收的肥料,而林下那數不清的洞穴,不正是油茶根部的透氣口嗎?
授粉采蜜期間,油茶林下的地表像被深耕過一樣,那是土棲蜜蜂打洞挖土造成的。凡是有土棲蜜蜂活動的油茶林,都是當地有名的油茶豐產林。
第三個故事:滅芭茅。
作家廢名寫過一篇散文,題目就叫《芭茅》。他寫道:“芭茅森森地立住,好像許多寶劍,青青的天,就在尖頭。”在文中,廢名還寫到他小時候用芭茅葉子卷喇叭的情景。
芭茅,又稱芒竿草,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命力旺盛,籽隨風飄,觸地即生。叢生,葉大如蒲,長六七尺。民間有“芭茅養虎”之說,意思是說,芭茅叢是老虎隱蔽臥荒的理想場所。
我最近到南方一些山區走動,看到這樣的標語牌:“三年消滅芭茅山!”怎么回事?一了解,才知曉情況:原來,當地政府認為,芭茅既無經濟價值,又是火災隱患,便下令除之。
我半晌無語。顯然,這是把芭茅當作無用的東西,或者當作有害生物了。在建設生態文明的新時代,居然還有這樣的思維,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其實,芭茅在生態系統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能迅速增加地表植被蓋度,增加綠量,保濕保土,吸收二氧化碳,釋放氧氣。芭茅本身具有重要的經濟價值。它是做紙的好原料。在醫學上,它還有清熱通淋、通竅利尿的作用。
滅芭茅是一種愚蠢的行為。且不說,芭茅消滅不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即便消滅了,因之造成的水土流失問題會更嚴重。何況,消滅芭茅的過程也勢必造成草甘膦等除草劑的濫用。如果在一座一座芭茅山上廣噴除草劑,就會導致大量動物、植物的滅絕。
這三個故事告訴我們:萬物都是相互聯系的,生物之間相互依靠也相互制約。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人類必須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
——而這恰恰就是生態文學的主題。
什么是生態文學?生態文學是以自覺的生態意識反映人與自然關系的文學,強調人對自然的尊重,強調人的責任和擔當。
雖然生態環境問題催生了生態文學,但是生態文學卻是關于美的文學。生態文學不是拒絕現代生活方式,而是要找回現代生活中遺失了的本質——美。美的前提是歡愉。什么能帶來歡愉?愛默生說,歡愉來自自然,來自人的內心,更來自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
現代生活制造著垃圾,制造著污染,也制造著浮躁、焦慮和惶恐。生態文學提醒我們,自然法則不可抗拒。春夏秋冬,四時有序。山水相依,各有其位。山之南,謂之陽;水之南,謂之陰。山水不可顛倒,陰陽不可錯亂。生態文學主張,人應當過一種從容不迫的生活,同時去感受生命的教誨,在簡約中體味生活的意義。生態文學與窮奢極欲逆向而馳,它從生態問題中來,到人的靈魂里去,因為所有的問題,都是人的問題。
生態文學對這個世界的畸變、扭曲、貪欲和墮落,會產生一點抑制作用嗎?我無法給出答案。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盡管生態文學不能直接改變生態狀況,但要改變人們的思維和觀念,甚至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則是完全可能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生態文學的作用似乎又是巨大的。
生態問題的本質是人的問題。生態文學通過獨特的視角,呈現人與自然的關系,反思生態問題中人的問題。或許,人的最大問題,就是丟失了人性。
美國的生態文學值得我們研究。1789年,美國建國后,工業飛速發展,經濟建設高歌猛進。然而,隨著西部大開發和鐵路的修建,美國的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也遭到了破壞。森林巨減,野牛瀕臨滅絕。19世紀50年代至20世紀20年代,美國社會興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自然保護運動,涌現出了一批生態文學作家,如愛默生、梭羅、巴勒斯、繆爾、奧爾森、利奧波德等等。
這些生態文學作家并非專業作家,而是某一領域的專家。他們就地取材,用文學隨筆的形式,來抒寫自然,抒寫人與自然的關系,表達自己對生命和自然的看法。他們的作品不是虛構的,不是道聽途說的,不是編造的,也不是煞有介事采訪來的,而是自己親身經歷的,甚至就是自己的日常工作狀態和生活狀態。所以,生態文學作品,帶有文學性、科普性、知識性和趣味性就不難理解了。
大概是始于梭羅吧,從事生態文學創作的人似乎都有一個木屋,即便不是木屋,也一定有一所類似木屋的房子或院子。梭羅在瓦爾登湖岸邊的木屋里生活了兩年零兩個月零兩天。梭羅的思想源于誰呢?從梭羅讀的一些書來看,一個是達爾文,另一個是愛默生。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梭羅不知研讀了多少遍,而愛默生《自然論》中有些句子他都能背誦下來。
為了近距離地向愛默生討教,他以給愛默生的兩個孩子做家庭教師為名,客居在愛默生家里,還承擔了為愛默生抄寫手稿等一些瑣事。這顯然超出了家庭教師所該干的事情。
約翰·巴勒斯有一座石屋,總統拜訪過,惠特曼拜訪過,愛迪生拜訪過,福特拜訪過。巴勒斯在那里寫出了《醒來的森林》。巴勒斯是一位鳥類學家,他生活在美國東部山區及哈德遜河畔,長期從事鳥類觀察和研究。約翰·繆爾則是一位地質學家,常年在美國西部山間行走找礦。繆爾在野外住帳篷是常態。他被稱為美國國家公園之父。他創作了《優勝美地公園》《我們的國家公園》。
奧爾森對梭羅情有獨鐘,對巴勒斯也是贊賞有加。奧爾森寫《低吟的荒野》時,手邊就有一本快被翻爛了的《瓦爾登湖》,時不時就引上一句。他在荒野間也造了一間小屋,是用石頭壘砌的。奧爾森有個嗜好——刨石頭。心情煩悶的時候,他就去荒原上刨石頭。只有手里把玩著石頭,他才踏實、穩定,才找到感覺。然后,他把自己的生活壓縮到一隅,壓縮到最簡樸的的條件中。他走向荒野,與星空、森林和河流對話,他在小屋里思考、寫作。奧爾森從古樸的荒野中,尋到了一種抵御外界誘惑的定力,一種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的安寧。他發現,走向荒野,其實就是走向內心。
徐剛,是中國生態文學的代表性作家。他在北京郊區通州張家灣曾購置了一處農舍,院外就是運河,運河兩岸就是稻田。他在那里生活了若干年。蛙鳴、鳥語、岸柳還有飄香的稻花與他相伴,他在那里寫出了《守望家園》。
近年來,梁衡在中國大地奔走,到處尋找古樹。他已經創作了22篇關于古樹的散文,出版了散文集《樹梢上的中國》。梁衡先生喜歡住在昌平的一個小院里。小院里有近百種樹,都是他親手種植的。油松、白皮松、雪松等松樹的一枚針葉上的松針數量是有著明顯不同的,是三針、兩針還是五針呢?梁先生能說得清清楚楚。這方面的知識,就是來源于他平時的觀察。
韓少功在湖南一個叫八峒的地方,也造了一所房子,開了一片地,種了豆角、西紅柿、黃瓜、白菜等各樣蔬菜,不上化肥也不用農藥。自給自足,自得其樂。勞作之余,他寫出了《山南水北》,那是一本特別生態特別閑適的書。耕讀耕讀,那是一種怎樣的境界呀!
劉亮程在北疆一個偏僻的地方,弄了一個木壘書院,自封院長。他一邊種土豆種油菜,一邊讀書寫作,自得其樂。還有個叫李娟的小女子,跟著媽媽住在蒙古包里,在大漠上種向日葵,種一茬被鵝喉羚啃了,種一茬又被鵝喉羚啃了,她自己已經沒了信心,可她媽媽還是堅持,接著種,種了四茬才種成。向日葵瘋長。向日葵長起來了,蒙古包就沉到綠海里了。這里的蒙古包就是李娟的木屋呢。
海子在那個時代,沒賺幾個稿費,手頭緊,買不起房子。但是,他在自己的心里還是有一所房子的,那所房子的位置也不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海子受梭羅的影響頗深,離世之前的書包里,還裝著梭羅的《瓦爾登湖》。
生態文學的取材不一定多么宏大,小處也能透視大的道理。美國生態文學作家哈斯凱爾寫了一本書,書名叫《看不見的森林》。哈斯凱爾深入到田納西州的森林中,選取了一片直徑僅有一米的老齡樹木作為自己的觀察對象,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準確地觀察和把握了森林世界的四季變化、運行法則和深層哲理。
哈斯凱爾認為,我們生活在經驗主義的噩夢中,實際上,一個生動的世界就真實地存在于我們的感知之外。他說:“我們是裝點于生命表皮的笨重飾品。”我們應該去感受飛鳥、蜜蜂、螞蟻、花朵、風霜、雷電等物候,以及動物或植物的生命現象。
特別需要提到的是,第二十六任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對推動美國生態文學創作和美國生態保護運動,可謂功勛卓著。他畢業于哈佛大學,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美國人(1905年,日俄戰爭爆發,羅斯福從中斡旋,成功調停,因此于1906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他執政7年,將大量的私有土地轉化為國有,從而為后代保存了大量的森林、公園、礦藏、石油、煤田等自然資源。1904年,他在佛羅里達州設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國家鳥類保護區。1905年,他又敦促美國國會成立美國林業服務局,管理國有森林和土地。在他當政時期,美國設立的國家公園和自然保護區的總面積,超過了所有前任總統設立的國家公園和自然保護區的總和。他還頒布了若干保護法令,保護美國的自然資源。他還經常給《戶外生活》雜志撰稿,表達自己的保護自然理念。卸任后,他到南美和非洲進行探險和考察,創作多本生態文學隨筆,如《非洲獵物小徑》《穿越巴西荒野》《獵熊記》《一個牧場主的狩獵旅程》等。
政治人物從事生態文學創作,羅斯福也許是唯一的。當然,撇開文學不談,朱镕基總理對于中國的生態恢復和重建也做出了杰出貢獻,他必將名垂青史。
在我看來,生態是一種特定的存在,既有時間的積累,也有空間的分布。生態是個整體概念,它既是錯綜復雜的,又是井然有序的。它既有豐富多彩的色調,也有令人稱奇的結構。生態在經度與緯度之間永遠處在動態的變化中。生態是不可復制的,生態是不能位移的,生態不可標準化。生態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多樣性、生動性和變幻莫測的不確定性。
眼睛所看到的生態,僅僅是現象,完整的生態我們根本無法全部感知。它超越了人的意志和想象,甚至存在于人類的經驗和見識之外。
有人說,砍了多少畝林子,就造多少畝林子去還賬,這樣可以消長平衡。而我要說,樹林與森林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一萬畝人工林與一萬畝天然林的生態功能是絕對不能等同的。即便是天然林,即便面積相同,西雙版納的天然林與大興安嶺的天然林也是絕對不能等同的。對生態進行數字化的計算和貨幣化的評估,都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生態具有至誠至善至美的意味。生態有自己的邏輯,它體現了自然法則的節律與和諧。生態呈現的是自然的動態之美。生態顯示的是蓬勃的本能和生命的律動。生態里藏匿著土壤、水分、空氣和陽光;生態里藏匿著動物、草木、菌類和許許多多微小的生命;生態里藏匿著靈感、激情、思想和信仰;生態里藏匿著定理、法則、傳奇和故事。
我們建設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現代化強國的目標,除了富強民主文明和諧,還有“美麗”二字。也就是說,美是強國的目標,也是強國的標志——這是現代中國的巨大進步,也是我們對人與自然關系認識的一次重大飛躍。
(本文系作者在人民文學雜志社與廣東觀音山國家森林公園共同主辦的第四屆“觀音山杯”當代文學高端論壇上的主旨發言,論壇主題為“生態視野與人間情懷”)
責任編輯:安 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