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令(組詩)

羽微微，本名余春紅。廣東省茂名市人。現居梧州。出版詩集《約等于藍》及《深藍》。

聲聲慢

什么慢？光陰慢。枝上的雨

從去年的天空來，滴在今年的檐角

什么慢？傷心慢。

慢如霜降。慢如葉落。

什么慢？風慢。它吹啊吹——

但風只吹人間

天堂寂靜。

什么慢？相聚時慢。見你來

又見你來。又推門，又坐下

又來和我，沉默了一會。

雨霖鈴

下雨時總會令你想找一個人說：下雨了。

在雨夜醒來，發現新鮮的自己

窗外的風，吹到窗前，又往別的地方吹去

雨后的人間，柔和而清澈——

這一點點的小恍惚，仿佛是活著的樂趣

如夢令

你邀我去你墳中坐坐

墓碑上刻，請勿打擾

“但你沒有關系，多年的老朋友了”

墻上掛著若干影子，綿軟而殘舊

“我經常帶它們出去轉一轉

它們喜歡”。然后你沉默

還寫詩嗎？我問你

“偶爾寫寫，但不再重要”

然后我沉默。然后我們沉默。

“那時，我們多么年輕啊”

你忽然低頭笑著說。

定風波

它逃出來，沿著河邊一直跑

一直跑。去到鳳凰樹下

吹落枝頭的花瓣

又把地上的花瓣，吹得翻過身去

它狠狠搖晃一只舊燈籠

它掀起春聯的一角

它轉身吹皺了池塘

又把麥子吹伏了

它得意起來

要把整個村莊吹向遠處

但有一位荷鋤的老人走在路上

他停下來。他停下來就像塵世里的一塊

不肯翻滾的石頭

三月初

三月初。天亮了

美好的事物，仍然不知道自己美好

小雨下個不停。檐角下的蜘蛛網

沾上了細水珠

小烏飛去，隨它飛去，白云飛去

隨它飛去

小野花，帶回家

此時此地很好。

三月剛剛開始，湖上就現了水紋

小男孩，兩手放在兜里

有一顆小石子，他剛剛扔了出去

牧星人

你厭倦了人間

說倒不如在天上放養十萬顆星星

閑時提壺飲酒，俯瞰春秋

何等逍遙自在

我當然舍不得你

也從此害怕星星掉下來

你找不到，會傷心好久

你想我時總是好辦的

我喜歡提著火紅的靈魂夜行

你會看到我，偶爾停下來

你會看到我，接著再走

變形記

下雨天，一個人在房子里

蜷縮著像粒種子

可能是因為

他沉默的緣故又可能是

雨下了很久，很久——

嫩黃的芽慢慢張開。

“呵，還是有點疼的……”

他手中拿著的相框也緩慢地抽出枝條。

他也伸展著

變得越來越纖細

和漫長

萬物生

輕盈的事物總在拖動沉重的

正如靈魂拖著肉體

白云拖著群山

人要穩住腳步，才能不被回憶拖走

兒童笑著

小小的身子

裹著時間的蜜糖

光令萬物生長啊

但光是如此的輕

令樹木長出重重陰影

也長出累累果實

召喚術

經過的行人像是他的朋友

也像是他的親人，所以他放松

又帶著一種儀式感

一個衰老的人不再善于跋涉

但他善于等待和召喚

他安靜地坐在公園的木椅子上

先閉上眼睛

再微微地笑——啊，往事來了

腳步輕盈，多么接近

大風吹

這一場風起得突然

像要召喚已忘記啟程的事物

所以它一邊吹

一邊呼呼作響

身旁的樹木像已想起了什么

渾身葉子亂抖，掙扎著往前

大風吹啊大風吹

人扶著樹，勉強站定

唯影子亂晃，就要被吹到遠方去

山行

山中清凈

小路小

仿佛永遠不會到達什么地方

芭蕉，杉木，松柏

似是舊時相識

鳥巢，蜂窩

我亦棲過。鳴叫過

亦曾如石上青苔那樣

密密麻麻，全是自己

但此刻獨行，與己相談甚歡啊

我越走越遠

是畫中的一個小墨點

遠處幾座山跟累了

停了下來。我不等他們

我追雨去。

時光令

回憶中的小孩朝我走來

向我招手

我認得她，于是點頭

走在她的身后

早晨的霧

沾濕了她的發梢，如此的溫柔

去到已是黃昏

桑樹還是兩棵

鳳凰樹正在開花

你撿一朵，我撿一朵

時光的形狀如此曼妙啊

先出聲的小孩先消失

搖擺

當愛著的時候，你經過的事物

會輕輕地搖擺

光。微風。葉子。

和歌聲。

她在輕輕地哼著歌

她的影子，在輕輕地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