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

◎周天紅

一直以來，桃花和大林感覺最痛苦最難忍受的事兒，就是相互成為鄰居。

桃花說，跟你成為鄰居不知是祖上造了什么孽。

大林說，跟你成為鄰居我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不管八輩子十輩子，至少這輩子是鄰居，真是像臭膏藥一樣貼著甩都甩不掉。

在鄉下村子里，桃花和大林兩家就隔著一堵老墻，出門就見面，關了門大聲說話都能聽見。門挨門，戶挨戶，想躲都躲不過。鄉下喂的牲口多，雞啊鴨啊鵝的小牲口，一不小心就跑到鄰居家里上躥下跳拉屎拉尿，還時不時地偷吃點東西；那豬啊牛啊羊的大牲口就更是造反了，吃莊稼禍害莊稼有時還連根拔起毀了一季莊稼，誰看了都心痛呀。鄰里之間，發生口角是難免的。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到生產生活的大事兒，隔鄰處近的鄰居，遇見了，忍不住或者不能忍，就得吵架。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桃花和大林兩家在村子里早就是出了名的，一個釘子一個眼蹬鼻子上臉眼紅心跳對著干呢。

都一個村子里的人，就隔一堵墻，你還能繞著走不見面？

不見說不見，我出門離開村子另討生活，看你能把我咋樣？桃花一氣之下領著男人進城去了。

緣分啊，還是冤家路窄？桃花進城沒幾天就發覺不大對頭。大林領著老婆也進城了，而且就住在隔壁，又是一墻之隔，又是鄰居。

桃花和大林兩人一見面，眼睛一圓，腦殼都氣大了。

沒辦法，縣城就這么大的一個小縣城，三四條街道橫七豎八地沿著兩條小河擺著。地界就這么大，一切都巧了。其實也沒什么巧的。都是一個村子里的人，就會那兩樣手藝，蒸包子饅頭，賣豆花飯。這小縣城里，什么地方開館子賣包子饅頭豆花飯最合適？客車站周圍嘛！看來，桃花和大林進城做小生意掙錢的套路都一樣。都是一個村子里長大的娃，吃的是一灣水，上的是一堂課，走的是一條路，想法能不一樣嗎？又是一堵墻的鄰居。

誰想跟他成為鄰居喲？真是命苦。

不成為鄰居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嘛？老天弄人。

桃花和大林心里都堵著火。俗話說，同行多結恨。一墻之隔的兩個店子，經營的東西都一模一樣，包子饅頭豆花飯。包子饅頭一樣的白凈，豆花飯一樣的作料一樣的味道。屁股那么大一個小縣城，客車站每天就那么些人來人往，消費空間和數量就那么大。兩家鄰居不生恨才怪。再說，兩家人在村子里的事兒還剪不斷理還亂呢，在這小縣城里隔著半邊門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發生口角那是說不過去的事兒。

今天他家的包子饅頭又搶先賣完了。桃花一看，心里窩著一肚子火。

今天她家的豆花飯賣了一大鐵鍋我家還沒開張呢。大林一看，火苗子就沖上腦門子了。

拖家帶口，上有老下有小的，桃花和大林兩家人都生活得不容易。靠著包子饅頭豆花飯，起早摸黑，得養活一個家呀。誰都跟錢沒有仇，誰都想多掙幾個錢。老人要養老，娃兒要交學費，自己要交社保。為了錢，有時矛盾就大了。就兩家店子挨著，你多掙我就得少掙。

桃花有時想著，什么時候能把大林的店子給他吞并了，那才是掙錢的事兒。

大林有時想著，能把桃花的店子擠兌跑，這錢不就好掙了嘛。

想是想，可日子還得過呀，鄰居還得是鄰居呀。每天天沒亮還得起來磨豆花做包子饅頭，該制作辣椒水放作料什么的，還得一條龍地干下去。客人進了店子，你還得高高興興地招呼著，一張笑臉，滿是熱情。誰敢把日子慢下來過，那你就真的想多了。老人看病要錢，小娃讀書上學要錢，走親戚看朋友要錢，你哪一步敢閑著，除非你不想過日子了。家里真要出個什么大事兒，口袋里沒有錢，能行嘛？

大事兒，真出大事兒了。桃花家的婆婆在村子里早晨出門打豬草時，從半巖上摔下來了。桃花一接到家里的電話，心里就驚住了。這些年，婆婆不容易啊。公公死得早，桃花的男人是婆婆一個人拉扯大的。婆婆還在家里幫著照看倆娃呢。回去，必須趕緊回去。可怎么能回去呢？店子里兩大鐵鍋豆花飯，四大蒸籠包子饅頭堆起半人高，不賣？一天的生意黃了。這可是小本生意呢，什么時候才能翻著本錢？

婆婆為大，生意嘛，就開著門，能賣幾個是幾個，要拿錢的就拿錢，不拿錢的，白吃就是了，總比爛了壞了好！回去，抓緊時間回去。桃花和男人商量好，開著店子門，轉身騎上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往家里趕。

婆婆身子骨硬實，摔了一下，輕傷，沒什么大事兒。桃花和男人安頓好婆婆和家里的事兒，抓緊又往城里趕。一進店子門，心里就驚住了。包子饅頭豆花飯，全光光了。一大把錢，整整齊齊地放在店子墻角邊的柜子上。

誰幫著賣的呢？

桃花轉身看了一下隔壁鄰居大林的店子。大半下午了，大林家的包子饅頭豆花飯還有一大半沒賣完。大林和老婆正在太陽下粗聲大氣地招呼著來往的客人進店，滿頭是汗。

是你照看我家店子，還幫著賣的貨？桃花說著話，心里有些激動。

大林一邊招呼客人，一邊輕聲細氣地說了句，那些錢，夠數不，不知道是不是賣的那個價？

是那個價，還比往天賣得多多了！桃花禁不住笑了起來。

以后啊，家里有事兒說一聲就是。大林抬頭看了桃花一眼。

嗯。桃花笑著。大林也跟著笑了起了。也許，這是這個小城里最美麗的笑了。

鄰居，還是鄰居好，還是好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