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吳雨潔
閑來讀一讀詠石的古詩,能從中收獲到古人賞石的很多雅趣。尤其是一些通俗有趣的詠石詩,更是妙想天開,讀起來讓人滿口生香。今天索性來分享幾首:
(一)
題樓山石筍
【唐】李白
石筍如卓筆,縣之山之巔。
誰為不平者,與之書青天。
這首詩據(jù)說是李白寫的。“石筍”這個東西,大家都能想象得到,可是這樣來形容石筍的卻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想象力簡直氣吞山河、漫無邊際,很是有趣。
(二)
送李卿賦得孤島石
【唐】岑參
一片他山石,巉巉映小池。綠窠攢剝蘚,尖碩坐鸕鶿。
水底看常倒,花邊勢欲欹。君心能不轉,卿月豈相離。
這首詩要想象著讀,先由石看向池,再由池看向四周景。突然一下,世界又好像顛倒了過來,由下自上,看石看花,像來了個360 度的翻轉。而這個“翻轉”又正好貼合到尾聯(lián)的“君心能不轉……”上,突然一下把景和情鏈接起來。
柳暗花明、醍醐灌頂,極是巧妙。
(三)
南侍御以石相贈助成水聲因以絕句謝之
【唐】白居易
泉石磷磷聲似琴,閑眠靜聽洗塵心。
莫輕兩片青苔石,一夜潺湲直萬金。
白居易寫過很多著名的詠石詩。這一首,不算出名,但是極為清新可愛。
在我們印象中:賞石是個視覺藝術。但在這首詩里,卻變成了一個“聽覺藝術”。泉水劃過蒼石,形成潺潺的聲響,光是想到這個情景,內心都充滿了習習的涼意,在盛夏天讀一讀這首詩,再合適不過了。
(四)
太湖石
【唐】陸龜蒙
他山豈無石,厥狀皆可薦。端然遇良工,坐使天質變。
或裁基棟宇,礧砢成廣殿。或剖出溫瑜,精光具華瑱。
或將破仇敵,百炮資苦戰(zhàn)。或用鏡功名,萬古如會面。
今之洞庭者,一以非此選。槎牙真不才,反作天下彥。
所奇者嵌崆,所尚者蔥蒨。旁穿參洞穴,內竅均環(huán)釧。
刻削九琳窗,玲瓏五明扇。新雕碧霞段,旋破秋天片。
無力置池塘,臨風只流眄。
這首詩的有趣處,在于最后幾句。
太湖石以變幻莫測的孔穴著稱,詩人將它比作了“九琳窗”和“五明扇”。透過太湖石的孔洞看世界,天空也被割裂成一片片的風景。“新雕碧霞段,旋破秋天片”,這個形容實在是太美了,還帶著光怪陸離的奇幻感。
(五)
云濤石
【宋】黃庭堅
造物成形妙畫工,地形咫尺遠連空。
蛟鼉出沒三萬頃,云雨縱橫十二峰。
宴坐使人無俗氣,閑來當暑起清風。
諸山落木蕭蕭夜,醉夢江湖一葉中。
如果有人問你,賞石到底有什么樂趣?
你不妨拿黃庭堅的這首詩來答復他:“宴坐使人無俗氣,閑來當暑起清風”。它是一個遠離塵俗的清凈地,是一片使人冷靜清澈的夢幻,無用之用,斯為大用。
最后一句也堪稱絕美:“諸山落木蕭蕭夜,醉夢江湖一葉中”。正是見過風雨,欲語還休的賞石感慨。
(六)
友人惠石兩峰巉然取杜子美玉山高并兩峰寒之句名曰小玉山
【宋】陳與義
舊喜看書今不看,且留雙眼向孱顏。
從來作夢大槐國,此去藏身小玉山。
暮靄朝曦一生子,高天厚地兩峰閑。
九華詩句喧寰宇,細比真形伯仲間。
陳與義的詩,明快又不平淡,氣象開闊。要是哪個石友想在書房門口掛個對聯(lián),不妨試試他這兩句:“從來作夢大槐國,此去藏身小玉山”。
大槐國用的是南柯一夢的典故,有瀟灑出塵的意味;小玉山是杜甫的詩,藏身小玉山又暗合藏石棲心之意。
這兩句一起讀,音節(jié)響亮,風神磊落,很有點道骨仙風之氣。
(七)
乙巳正月過英州買得石山
【宋】曾豐
吾之好石如好色,要須肌理膩且澤,真成入眼輕連璧。
吾之好石如好聲,要須節(jié)奏婉且清,真成入耳輕連城。
閩浙江淮隨牒去,豈無一二石佳處,終之難得聲色具。
飛篷今始轉廣東,英石不與他石同。
其色燦爛聲玲瓏,小山突兀百千重。
萬錢得之歸自奉,稍閑更為山作頌。
這位曾豐很有點賞石理論。他這開頭幾句,就把當時的賞石標準的精髓講清楚了,而且還生動幽默,令人過目不忘。
當代石界多將賞石視為視覺藝術。其實在宋代,它還是“觸覺藝術”和“聽覺藝術”。
手感要潤,聲響要清,這兩句才是正經(jīng)八百的古代賞石宗旨,比云頭雨腳之類的假理論靠譜多了。好石如好色,好石如好聲的原則,值得每一位石友銘記于心。
(八)
得昆山石
【元】張雨
隱若連環(huán)蛻仙骨,重于沉水辟香寒。
孤根立雪依琴薦,小朵生云潤筆床。
張雨是元代的道士,這首詩寫得也有神仙家流的風范。這大概是歷史上寫昆石寫得最美的一首詩。

每一句嚼起來都冰肌玉骨、繽紛燦爛,極盡中國文字的空靈之美。
(九)
石隱園
【清】蒲松齡
年年設榻聽新蟬,風景今年勝去年。
雨過松香生客夢,萍開水碧見云天。
老藤繞屋龍蛇出,怪石當門虎豹眠。
我以蛙鳴間魚躍,儼然鼓吹小山邊。
蒲松齡的很多詩都寫得呆頭呆腦,跟他大文豪的身份嚴重不符。這一首倒是出乎意料的輕快靈動,恐怕也跟愜意的心情有關吧。
詩名——石隱園是山東畢氏的私人花園,其中花木雅致、靈石紛紜。蒲松齡因為被畢氏延請為塾師,所以在這個園子里住了數(shù)年。這大概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帶著愉悅的心情看世界,老藤怪石都成了別樣的風景。詩中還有自注:“有石類蛙鳴,余移置魚躍石側”。原來蛙鳴、魚躍是兩方怪石,蒲松齡把它們特意挪在一起,自制了一個生氣遠處、天機爛漫的世界。
正像朱熹說的那樣:活潑潑地者,乃道體之本,然無一毫虧欠,無一息間斷,固浩浩然、廣大流行而無窮盡者也。這大概也是文人賞石的終極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