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術峰
摘 ? 要: “支部建在連上”是毛澤東在秋收起義失敗后對成分復雜的革命軍隊進行改革的策略之舉,更是基于馬克思主義建黨原則和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革命道路,緊密結合中國革命特殊實際作出的戰略決策。“支部建在連上”思想是毛澤東早期在理論和實踐上對建黨和革命進行創造性探索的結晶,有效地解決了建立一支中共絕對領導的人民軍隊的關鍵問題,成為中共開辟農村革命道路邏輯起點和實踐起點。
關鍵詞: 毛澤東; 支部建在連上; 源起及意義
中圖分類號: A84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 ? DOI:10.13411/j.cnki.sxsx.2019.02.008
Abstract: “The Party branch is organized on a company basis ”is Mao Tse-tungs strategy to reform the complex revolutionary army after the failure of the Autumn Harvest Uprising. Combined with the special realit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this creative decision was made on the foundation of the Marxist Party building principle and the Bolshevik revolutionary road led by Lenin.“ The Party branch is organized on a company basis” thought is a very important theoretical creation in Mao Tse-tungs early Party building practice and revolutionary practice, which solved the key issue of establishing a peoples army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CPC. At the same time, this thought became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and practical starting point for the CPC to open up the revolutionary road in the rural area.
Key words: Mao Tse-tung;the Party branch is organized on a company basis;origin and significance
一、導言
“支部建在連上”,是毛澤東建黨思想的重要內容,對中國共產黨有力地領導軍隊、建立根據地、進行政治動員發揮了關鍵作用。從實踐來看,“支部建在連上”既是一次在特殊時期、特定環境下解決革命突出問題的策略性的建黨變革,也是貫穿中共革命歷程有效實現黨的領導的戰略性指導思想,體現了中國共產黨根據馬克思列寧主義建黨原則,緊密結合中國實際對無產階級政黨建設路徑的創造性探索。不可否認,在市場經濟和改革開放的環境下,中共的黨支部建設也面臨新情況、新問題,在各種思潮交錯涌動中,很容易產生一些對新時期中共黨支部建設的模糊認識,如有的提出設立“家庭支部”, 有的將黨支部等同于一般社會組織,有的將黨支部邊緣化,將黨支部生活娛樂化等等。中共中央高度重視加強新時代黨支部建設,2018年10月頒布《中國共產黨支部工作條例(試行)》,在這部對新的歷史條件下中共支部進行全面規范的法規中,鮮明地提出“弘揚‘支部建在連上光榮傳統”這一重要立法思想。從政治學研究的視角看,黨支部建在哪里、如何建、發揮什么作用等問題是中共構建新時代黨的組織體系、加強自身建設的一個關鍵問題,也是深蘊于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重要問題。基于此,很有必要對毛澤東“支部建在連上”思想進一步深入研究,以從歷史和理論上深刻把握這一思想的淵源,更好地理解其內涵及對當代中共基層組織建設和國家治理的重要意義。李忠杰提出對中國革命史的研究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的過程論,即任何事物都是作為一個過程而存在的,無論奮斗還是探索,都是個大過程,其中又有很多小過程,而過程與過程之間,往往會有一些重大的歷史轉折。[1]25-26“支部建在連上”思想的形成正是具有重大歷史轉折意義的“過程”。
二、研究方法
“支部建在連上”從政權建設角度看,屬于無產階級革命黨建設研究的范疇;同時從國家現代化角度看,也是屬于現代政黨政治研究的范疇。基于此,筆者試圖從馬克思主義政黨學說和新制度主義研究方法兩個維度來分析,以期獲得對這一思想更全面、更充分的理解把握。
馬克思主義政黨學說是馬克思主義政治學說理論體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馬克思主義政治學的發展歷史中占有特別重要的位置,是建立在黨領導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進行階級斗爭和社會主義建設以及黨的自身建設實踐基礎上的一種理論。[2]243馬克思主義政黨學說強調從無產階級所處的時代、斗爭環境和無產階級的階級特點及歷史使命出發來設計黨的組織形式,因為恰當的組織形式和組織原則是關系到一個政黨能否成為本階級有凝聚力的政治核心以及是否有戰斗力的大事。[2]244從黨支部建設來說,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作出了深刻論述,創立和發展了無產階級政黨支部建設的理論體系,提出了一系列重要指導思想。1847年,馬克思、恩格斯在對共產主義者同盟進行改組時,將布魯塞爾共產主義通訊委員會改建為同盟的一個支部,馬克思擔任支部主席。他們參與起草的《共產主義者同盟章程》規定了“支部——區部——總區部——中央委員會和全國代表大會”自下而上的組織結構,并對“支部”的組成、領導等作出明確規定。針對共產主義者同盟各支部在1848-1849年歐洲資產階級革命中沒有發揮領導作用,甚至淪為資產階級民主派合唱隊和追隨者的突出問題,馬克思、恩格斯提出:“應該使自己的每一個支部都成為工人協會的中心和核心。”[3]558黨在群眾組織中發揮核心作用——這一重要思想成為以后俄國和中國的無產階級政黨領導工農革命奪取政權的根本建黨原則。列寧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恩格斯無產階級政黨建設思想,并根據俄國革命實際及面臨的任務作了進一步發展,特別在建立一個集中統一的堅強無產階級政黨方面作出重要貢獻。列寧在1901至1902年寫就的《怎么辦》一書中提出建立“黨的全部活動的基礎”的重要性,并強調了黨的基礎組織的政治性質,其主要任務不是簡單地服務,而是要進行理論宣傳和鼓動。[4]167-1681909年2月,列寧在《關于<論迫切的問題>一文》中提出“在一切工作部門建立黨支部”,保持“同群眾的密切聯系”,成為“在群眾中進行鼓動工作、宣傳工作和實際組織工作的據點”。[5]337-338 1917年二月革命后,列寧針對奪取政權的緊迫形勢,對布爾什維克黨提出“組織、組織、再組織”的指示,大力推動以黨支部為重點的基層組織建設,為十月革命勝利奠定了堅實組織基礎。無產階級政權建立后,列寧發出“在每一個部隊中成立黨支部”[6]410 “建立農村黨支部”的號召[6]418,以迅速團結凝聚力量捍衛新生政權,開展國家建設。
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政黨論基礎上,筆者以新制度主義研究方法為輔助進行分析。詹姆斯·馬奇和約翰·奧爾森在新制度主義研究范式中提出重新重視制度,不僅要關注各種正式規則,也要關注文化、意識形態等非正式規則,因為這些非正式規則和正式規則一樣,會對政治主體的行為發生重要影響,包括強化正式規則、削弱甚至推翻正式規則兩種結局。[7]新制度主義重要學者道格拉斯·諾斯強調了非連續變遷的問題,引入“鎖入”(lock-in)和“路徑依賴”(path dependence)兩個概念:前者指一種方案一旦達成,就很難再從中走出來;后者指結局一旦出現,便會產生一條特定的路徑。[8]129他還強調革命的達成,需要以意識形態來克服民眾普遍存在的“搭便車”心理。筆者以新制度主義為輔助研究視角,主要是考慮到兩個方面:一是中共對黨支部的重視,是對國民革命重軍事輕黨建“路徑依賴”的突破;中共以黨領軍走農村革命道路,是對當時中共領導層城市中心論“路徑依賴”的突破。二是中共黨支部作用的發揮并非簡單出于正式的組織設置或制度規范,更重要的是依靠大量的非正式規則,以黨員和群眾樂于接受的方式方法開展工作,從這個意義上講,黨支部工作既是技術的也是藝術的,本質是以硬組織和硬制度為依托,塑造一種深入人心的政黨文化。正如林尚立所言,中共的組織力 “是通過信念、信仰和政治影響力對社會進行有機性的深度組織和整合”,“是通過黨組織的戰斗力、黨員干部的領導力和黨員的影響力來實現的”。[9]262-264馬克思主義政黨學說的經典視角為主導,以新制度主義為輔助,更有利于我們認識和把握毛澤東“支部建在連上”政黨建設思想的源起、精髓和意義。
三、毛澤東對中共建黨理論的早期探索
毛澤東黨支部建設思想的源頭是馬克思主義的無產階級革命理論,鮮明地體現了毛澤東基于中國現實對社會革命理論和道路的理性選擇。在20世紀初,毛澤東同眾多艱難尋求救國救民道路的中國知識精英一樣,對當時各種時興的思想理論觀點都做過思考論證,但他直至1919年才堅定地選擇了自己認為正確的、真正適合中國的思想理論——以李大釗論十月革命的名篇《庶民的勝利》和《布爾塞維主義的勝利》之觀點將自己武裝了起來。[10]58從此以后,在社會基層建立堅強有力之以組織聯合民眾,成為毛澤東革命實踐活動的鮮明特點。總體來看,毛澤東決定以無產階級政黨來組織領導中國革命的思想主要有三個來源:一是對傳統中國和當時世界種種學說、種種流派思想理論的廣泛涉獵,對挽救民族危亡先進理論的強烈渴求,這是一個比較、反復的揚棄過程,即一個由君主立憲思想向無政府主義、西方民主主義再向馬克思主義的發展過程。二是來自譯介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影響。1918至1920年,毛澤東兩上北京,在與馬克思主義者李大釗等的頻繁聯系接觸中,受到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俄國革命歷史的影響,他如饑似渴地搜尋、閱讀馬克思主義書籍,特別是在第二次赴京時看到了專門翻譯組剛從德文版翻譯過來的全文版《共產黨宣言》。[11]605毛澤東后來回憶說:“我第二次到北京期間,讀了許多關于俄國情況的書。我熱心搜尋那時候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用中文寫的共產主義書籍。有三本書特別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我一旦接受了馬克思主義信仰就沒有動搖過。這三本書是:《共產黨宣言》,陳望道譯,這是用中文出版的第一本馬克思主義的書;《階級斗爭》,考茨基著;《社會主義史》柯卡普著。”[12]131三是來自旅歐同仁第一手的識見。這一方面對毛澤東堅定以政黨來組織社會思想有很大影響。1920年8月,在法國留學的蔡和森給毛澤東寫信道出了經過深入研究社會主義理論得出的結論:“我近對各種主義綜合審締,覺社會主義真為改造現世界對癥之方,中國也不能外此。我以為先要組織——共產黨,因為它是革命運動的發動者、宣傳者、先鋒隊、作戰部。以中國現在的情形看來,須先組織它,然后革命運動、勞動運動才有神經中樞。”9月,他又寫信表示了對布爾什維主義革命方式的認同,并倡議:“嚴格物色確實黨員,分布各職業機關、工廠、農村、議會等處。” [10]73毛澤東11月收到這些信,12月1日寫長信給蔡和森和其他在法的新民學會會友,表明自己接受馬克思主義,走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對組織共產黨、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的主張深表贊同,這正與他“平日的主張相合”。[13]72-73四是來自共產國際代表對中共建黨的推導推動。在共產國際代表幫助下,1920年5月上海首先建立共產主義小組,9月北京和長沙建立,年底廣東建立,這標志著中國的馬克思主義運動跨出了理論研究階段,步入了實踐活動階段,毛澤東正是處在這一時代潮流的最前沿。
毛澤東早期在革命組織建設的理論和實踐表現出了鮮明的馬克思主義特別是布爾什維克主義的特質:一是重視組織領導民眾。1919年7月,毛澤東在《湘江評論》上連續刊載文章《民眾的大聯合》,強調“組織是聯合的關鍵”。[10]671920年9月,毛澤東在長沙《大公報》發表文章分析了俄國革命成功的關鍵所在,認為列寧領導革命成功很重要的在于“有真正可靠的黨眾,一呼而起,下令于流水之原,不崇朝而占全國人數十分之八九的勞農階級,如響斯應”。[13]63以可靠的黨組織來動員民眾投身革命,這是十月革命對毛澤東最深的影響,對毛澤東革命實踐路徑特別組織革命力量的方式選擇,產生了重大影響,可以說是終其革命一生。二是重視基層組織的建設。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后,毛澤東在湖南提出“要有統一組織,使力量集中”的反帝愛國運動行動原則,并建立名為“救國十人團”的基層組織,很快發展到400多個,在此基礎上成立湖南“救國十人團”聯合會。[13]41可見,毛澤東于政黨的建立,不務虛名,而是以建立在民眾身邊的基層組織為要,并遵循由下至上的組建原則。三是注重政黨組織的政治屬性。毛澤東非常重視政黨組織和民眾聯合的性質,組織不是“混合”,聯合民眾不是“烏合之眾”,他將辛亥革命與十月革命的組織性質嚴格地區分開來:辛亥革命并不是民眾的聯合,而是哥老會與新軍、巡防營的一些丘八之為;十月革命是“勞農兩界”的真正聯合,是為著“打倒貴族,驅逐富人”而行動的,因而爆發了令世界為之震動的力量。[13]421920年11月25日,毛澤東深刻地指出,新民學會“不可徒然做人的聚集,感情的結合,要變為主義的結合才好。主義譬如一面旗子,旗子立舊城改造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趨赴”。[13]70從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立前的主張及實踐可以看出,他已經初步形成了具有馬克思主義鮮明特征的現代革命政黨建設思想:政黨組織要有鮮明的政治性,要有堅強的基層組織;政黨組織是革命的武器,其目標在于以有力的基層組織團結凝聚工農群眾,建立人民的新政權。
四、毛澤東對中共支部建設的開創性實踐
1921年7月23日至8月初,中共一大召開,宣告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立。在20世紀初期的中國政治發展情勢看,無論從指導思想的先進性,還是從組織形式的嚴密性,抑或從奮斗目標的現代性來看,中國共產黨是一個“完全新式的”無產階級政黨。[14]63毛澤東走上以無產階級政黨領導工農群眾的革命道路,而黨支部建設正是其起點。馬克思列寧主義建黨原則和豐富的革命實踐,為毛澤東創立“支部建在連上”重要黨建思想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從中共成立初期和大革命時期的實踐看,毛澤東對中共支部建設的重要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探索形成了發展黨員、建立支部的基本路徑
毛澤東作為一大代表,在按照大會精神建立黨組織、開展革命運動方面走在前列。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從當時黨初建的歷史實際看,因為黨員數量少和組織不健全,沒有成立中央執行委員會,以中央局作為臨時領導機構。而對中央局以下的組織建設,一大通過的第一個黨綱規定為“凡有黨員五人以上的地方,應成立委員會。”[15]2這里所講的“地方”并無具體所指,而“委員會”實是一種組織的名稱,并非現在所說的地方組織或基層組織的含義,意思是黨員5人以上就應當成立一個黨的組織。從現在掌握的資料看,黨綱和一大沒有對黨的“支部”作出規定。但毛澤東在1927年8月中旬回到湖南后即著手開展成立共產黨支部的工作。組建支部一方面反映了毛澤東先前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深入掌握,尤其是對列寧領導的俄國布爾什維克黨所開創革命道路的衷心贊同;另一方面,這一在全國走在前列的舉動也充分體現了毛澤東在黨的建設和革命工作上“實干家”的作風,特別是將先進理論與中國實際相結合勇往直前的創新精神。10月10日,中共湖南支部在長沙建立,毛澤東擔任支部書記。湖南支部租用一處房子作為秘密機關,開始在學生和工人先進分子中發展黨員。不久,中央局通告要求上海、北京、廣州、武漢、長沙五區,在年內最遲1922年7月前,都能發展黨員至三十人,成立區執行委員會。毛澤東按通告要求,加緊做好發展黨員、建立組織的工作。[13]88他工作的范圍包括湖南自修大學、湖南第一師范學校、湖南第三師范學校、岳云中學、甲種工業學校等學校,長沙第一紗廠、電燈公司、造幣廠、黑冶煉廠、長沙粵漢鐵路以及泥木、縫紉、印刷等行業,是知識分子和工人集中的地方,也是代表了當時先進文化和工業生產力的基層單位。毛澤東對發展黨員、建立支部工作親力親為,他脫下長衫,換上粗布短褂,穿上草鞋,走進工廠礦山,去接近工人、了解工人,宣讀革命道理,啟發工人覺悟,吸收先進分子入黨。[16]82他兩次去安源路礦,深入礦井、工棚,以交朋友的方式與工人談心,了解他們的痛苦和受壓迫的情形。[13]891922年2月,湘區第一個產業工人黨支部——中共安源支部成立,隨后毛澤東又指導成立了中共湖南第一師范學校支部、湖南自修大學支部、衡陽湖南省立第三師范學校支部等,全區黨員達到30多人。[13]905月底,按照中共中央局的通告要求,在支部組織的基礎上成立中共湘區執行委員會,毛澤東任書記。[13]93從這一過程可以看出中共從建立之始,就嚴格地貫徹執行民主集中制原則建立組織、壯大隊伍。1921年一大后各地加速發展黨員,成立地方組織,然后在此基礎上于1922年7月中共二大選舉產生中央執行委員會。1923年3月,毛澤東調中央工作,行前,派毛澤覃等到水口山工作,成立中共水口山臨時支部。從毛澤東在湖南的實踐看,支部這一名稱的實質內涵也經歷了一個變化。首先是中共“湖南支部”,這在當時相當于一個地方組織,毛澤東指導成立的其他支部在湘區執委會成立前,都接受“湖南支部”的領導。湘區執委會成立后,“支部”成為了其下級組織,基本建立在社會基層單位上,應該是現在黨的基層組織的地位。1925年2月,毛澤東在四大前因病回湖南休養,但他并沒有休息,而是投入到黨的建設工作中,開展社會調查、舉辦農民夜校,特別是深入了解農民的生產、生活情況和階級狀況。6月,毛澤東和韶山共產黨員毛福軒將經過幾個月了解、培養的積極分子介紹入黨,并在家中閣樓上秘密舉行新黨員入黨儀式,成立了中共韶山支部。到年底,在韶山、銀田一帶發展黨員近百人。[13]131毛澤東在湖南的實踐為早期的中共探索出了一條發展學員、建立支部的路徑:到群眾中去發現積極分子——開展談心談話、做好思想工作——進一步了解、培養——介紹入黨——舉行入黨儀式——根據黨員數量成立黨支部。在以后中共領導革命過程中,直到今天依然沿用著這一發展黨員、建立支部的基本路徑。原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館長夏燕月在《毛澤東與中國共產黨的創建》中認為毛澤東勇于實踐,是個不懈奮斗的“實干家”,在短短兩三年時間里干了許多建黨大事,他的建黨思想具有鮮明的實踐性和獨創性,至今對于中國共產黨的建設仍然在起著重要的指導作用。[11]175
(二)推動建立了以支部為基礎的中共組織體系
中共將“黨支部”確定為基層組織有著一個曲折的過程,而最終通過黨章的形式予以確定,與毛澤東有著密切的關系。如前所分析,中共一大未對黨的基層組織建設作出部署。中共二大對建立“嚴密系統”作出部署,但在通過的第一部黨章中將“支部”規定為地方組織,將黨的基層組織確定為“組”。黨章規定,“各農村、各工廠、各鐵路、各礦山、各兵營、各學校及機關及附近,凡有黨員三人至五人均得成立一組”,“隸屬地方支部”。[15]259從這一規定可看出,中共早期是將支部建在“地方”(相當于現在的市縣)上,支部的管轄范圍大,并非基層組織。根據二大通過的黨章,中共的組織架構應是:中央執委會——區執委會——地方執委會——支部——組。中共二大雖然提出了組織一個大的“群眾黨”的號召,但對中國革命領導權提出“應該集中在民主革命中的中國國民黨”[15]220,因此對自身基層組織的建設未予重視,僅僅以“組”待之。1923年6月,中共三大修正的黨章將黨的基層組織“組”改為“小組”,成立的條件由黨員“三人至五人”改為“五人至十人”。從這里可以看出,基層組織的稱謂進一步降級,成立的門檻進一步提高。這也是基于特殊的時代背景作出的決策:中共三大決定,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實現國共合作,提出“須努力擴大國民黨的組織于全中國,使全中國革命分子集中于國民黨”。[15]259因此,當時中共的任務是“擴充國民革命的國民黨”,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后,在各地積極幫助創建和發展國民黨組織。[14]99中共三大選舉組成新的中央執行委員會,并由陳獨秀、蔡和森、毛澤東、羅章龍、譚平山五人組成中央局,陳獨秀為中央局委員長,毛澤東為中央局秘書,協助委員長處理中央日常工作[13]112,黨的一切重要文件“須由委員長及秘書簽字”[15]268。由此,毛澤東進入中共最高決策核心,并于1924年5月由中央執委會會議決定兼任中央組織部部長。這對中共的組織建設產生了重要影響,主要體現在中共四大的一系列決策上。毛澤東以中央局秘書兼中央組織部部長的身份領導籌備了中共四大,并于9月15日簽發中共中央關于召開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的通知。[13]126-127
1925年1月,中共四大召開。如前文所述,毛澤東雖未參加四大,但幾乎全程領導了中共四大的籌備工作,自然以中央核心領導成員的角色參與了中共四大一系列決策的制定。中共四大成為黨支部建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四大強調黨支部建設應當引起全黨的高度重視,決定將黨的工作重點由幫助國民黨發展組織轉向加強自身的組織建設,將黨的組織建設的重點從執行委員會和地方委員會轉移到黨的支部建設上來。[14]168四大《對于組織問題之議決案》提出,“組織問題為吾黨生存和發展之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明確支部是“黨的基本組織”,“支部的工作,不能僅限于教育黨員,吸收黨員,并且在無黨的群眾中去煽動和宣傳”,同時要求原黨章“有黨員五人至十人均得成立一小組”的規定,應改為“有三人以上即可組織支部”。[17]259-260中共四大對黨支部建設的決策及黨章的重要修訂,一方面是對革命形勢迅速變化的應對,不到千名黨員的薄弱狀態已不適應斗爭形勢的需要;另一方面是中共實踐經驗的總結,毛澤東在湖南以黨支部為核心建立工農組織領導群眾運動的實踐為中共四大指導全黨化解時局危機、開辟新的革命道路提供了重要參考。中共中央將各地的實踐經驗上升為中央政策,并進一步體現到黨章的重要修訂中。四大通過的黨章規定,各農村、工廠、鐵路、礦山、兵營、學校等機關及附近,“凡有黨員三人以上均得成立一支部,每支部公推書記一人或推三人組織干事會,隸屬地方執行委員會”。[17]263由此,中共的組織架構和領導機構發生了重要變化,形成了“中央執行委員會——區執行委員會——地方執行委員會——支部干事會”的架構。中共將“支部”的設置下沉一級,直接作為黨的基層組織,并設置“干事會”作為集體領導機構,強化了黨在基層的組織力量,從而將強有力的戰斗堡壘直接建在社會組織中和群眾身邊。這一架構的主干設計一直保留到今天。同時,黨章還對黨支部的組織生活——支部干事會和支部全體會議——作出明確、具體的規定:“各支部每星期至少須開會一次”,“支部全體會議,至少須每月舉行一次”。1926年7月,中央執委會四屆二次擴大會議提出 “一切工作歸支部”。從此,中共在革命時期的歷次黨的全國代表大會,都將支部建設作為組織問題決議的重要內容,每次黨章修訂都體現出對黨支部建設的有力強化和規范。
(三)成功開辟了發揮黨支部核心作用組織領導工農群眾運動的革命道路
在中共成立初期,毛澤東以“實干家”的突出實踐走在了充分發揮黨組織作用,組織領導工農群眾運動的前列。一是積極領導成立黨支部的外圍組織,以更廣泛地團結發動群眾。毛澤東以親自指導或派干部幫助等方式,成立了新改組的湖南勞工會、社會主義青年團安源支部、社會主義青年團衡陽地方執委會、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粵漢鐵路新河和岳州工人俱樂部、社會主義青年團常德支部、湖南工商團各公團聯合會、長沙土木公會等20多個產業工會等,并于1922年11月成立了統一的工人組織——湖南全省工團聯合會。二是積極領導開展工人運動。一大閉幕后,中共建立了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集中力量從事工人運動,毛澤東任湖南分部主任。毛澤東將黨的領導和工人運動緊密結合起來,對受無政府工團主義影響的湖南勞工會進行改組,為其樹立正確指導思想和斗爭目標。1921年12月25日,支部根據中共中央關于華盛頓會議宣傳文件的精神,通過湖南勞工會和省學聯在全國率先舉行萬人示威,反對美、英、法、日等帝國主義損害中國主權。1922年,毛澤東和中共湘區執委會及所屬支部先后領導了安源路礦、粵漢鐵路、水口山鉛鋅礦和長沙泥木工人大罷工,特別是安源支部直接領導下的安源路礦罷工成為中共獨立領導的第一次取得勝利的工人大罷工,充分顯示了黨支部的戰斗堡壘作用和強有力的組織力、凝聚力。1923年毛澤東到中央工作前,湖南工運罷工達10次,勝利及半勝利有9次,失敗的1次,“大引起社會注目” [18]。在毛澤東領導下,中共湘區執委會成為全黨領導得力、組織嚴密,工作業績突出的地方黨組織之一,獲得了黨內的高度評價。[11]174陳獨秀在中共三大報告中說:“就地區來說,……只有湖南的同志可以說工作得很好。”[15]246 三是積極領導開展農民運動。1923年4月,毛澤東作為湘區黨組織的代表在中共三大上發言介紹了湖南農民和工人運動的情況,強調農民革命的重要性,提出注重農民運動,把農民發動起來。甚至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都承認:“這種看法,是毛澤東這個農家子對于中共極大的貢獻。” [13]1121925年2月,毛澤東自中央回湖南后,即開始到農家走訪,作農村社會調查,組織秘密農協,指導農民向土豪劣紳開展斗爭,特別是以韶山支部為核心,把有覺悟的農民組織起來,還成立了糾察隊。8月,針對韶山地主趁大旱之際囤積居奇、高抬谷價的惡行,毛澤東以黨支部為組織核心,發動農民開展斗爭。在黨支部領導下,黨員動員起幾百名農民,以鋤頭、扁擔、籮筐為武器阻止地主將谷子往外地偷運,迫使平價賣給當地農民,取得了“平糶”斗爭的勝利,并引發了韶山其他地方開展“平糶”斗爭。[13]13312月,在廣州工作的毛澤東寫信給中共韶山支部,送給他們農民協會簡章,指導成立湘潭特別區農民協會,會員達一萬一千七百多人。在黨支部的領導下,農民協會動員農民為支援北伐作了很多工作。[13]1461926年1月1日,毛澤東在《中國農民》第一期發表文章《中國農民各階級的分析及其對于革命的態度》,其中鮮明提出:“組織農民,乃系組織自耕農,半自耕農,半益農,貧農,雇農及手工業工作五種農民于一個組織之下。”[13]148 9月1日,毛澤東在為《農民問題叢刊》所作序文《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中號召黨員,到“鄉村中間去,夏天曬著酷熱的陽光,冬天冒著嚴寒的風雪,攙著農民的手,問他們痛苦些什么,問他們要些什么。從他們的痛苦與需要中,引導他們組織起來;引導他們向土豪劣紳爭斗”。[19]39毛澤東對農民革命的推動特別是在湖南通過支部領導開展農民運動的工作成效引起中央高度重視。1926年9月20日的《中央局報告》認為:“湘區黨的組織為各地之冠,在這樣大的環境變動中,能把一切民眾運動均集中在我黨指導之下,能使黨的組織在突飛的發展中不落于空浮”。[14]169
五、“支部建在連上”的重要歷史意義
歷史表明,自1925年起,毛澤東就將主要精力投向以黨組織領導發動農民運動的理論和實踐的探索中,特別是自1927年起,密集地開展農民運動的調查、農村革命的謀劃工作。正如前文所述,毛澤東自理性地選擇了布爾什維克主義的革命路徑,就將對反動政權的斗爭置于思想和實踐的首要位置,從領導罷工到組織糾察隊,都走在前列,做出顯著成績。但這些民眾運動的最終效果和大革命失敗后國民黨對中共的殘酷剿殺,加之他對1925年至1927年間“國民黨和北洋軍閥之間的國內戰爭所提供的政治良機的敏銳洞察”[20]36-38,使毛澤東的革命思想和實踐進一步發生了質的轉變:在中共存亡的歷史時刻召開的八七會議上,毛澤東鮮明地提出將黨的工作重心由民眾運動轉向軍事斗爭,向槍桿子里要政權。八七會議后,中央決定派毛澤東到湖南改組省委,領導秋收起義。這為毛澤東提供了人生第一次指揮軍隊進行革命實戰的機會。在這一過程中,毛澤東實現了兩個重要的轉變:一是由農民運動轉向軍事運動,不單靠農民的力量,而要以百分之六十的精力集中于軍事;二是將國民黨的旗幟易為共產黨的旗幟,第一次將鐮刀斧頭符號公開地鮮明地賦予一支武裝部隊。[14]220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部隊成分很復雜,以原國民革命軍、部分農軍及黔軍殘部為主,共約5000人,統一編為工農革命軍第一師,下轄4個團;中共前敵委員會為領導機構,毛澤東任書記。這支初創的革命隊伍向城市進攻失敗后,損失慘重,陷入人員離散、思想混亂、情緒低落的危險境地。1927年9月,毛澤東再次推動重大轉變:一是放棄城市,轉向農村;二是改編部隊,改革黨組織。毛澤東對農民革命和軍事斗爭的高度重視,直接促成了秋收起義后的“三灣改編”,而1927年前毛澤東建黨思想的發展和對黨支部建設的探索,則為“支部建在連上”思想的創立做好了理論和實踐的準備。從政治學的角度分析,“支部建在連上”最核心的意義就是在政黨領軍和開展農村革命上。
第一,“支部建在連上”解決了政黨領軍的關鍵問題。
中共領導農民革命,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其成功的根本力量在于建立了一支絕聽從黨指揮的人民性質的軍隊,而其普遍的實踐路徑則是“支部建在連上”。 “支部建在連上”對塑造人民軍隊的重大作用,可以從兩個維度來認識。一是組織體系維度。政黨領軍,這是大革命時期由國民黨開創的,而其實現的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國共合作時期中共對國民黨在建黨方面的幫助,這也為中共積累了經驗。毛澤東對政黨領軍的發展,關鍵是在軍隊中建立了堅強的中共組織體系和一整套嚴密科學的組織制度。[17]41927年6月,中共五大新修正的黨章明確規定了從黨支部直至中央的“組織系統”。9月的三灣改編,則從實踐上建立了以支部為基礎的嚴密組織體系:毛澤東擔任書記的黨的前敵委員會是這支軍隊的最高組織層級,團、營建立黨委,連建支部,排、班設小組,部隊的一切重大問題必須經黨組織集體討論決定。最高組織具有統一領導權威、中層組織負責貫徹號令、基層組織具體執行,每一個單位都有了黨章規定的黨組織來領導,構成了一個以民主集中制為核心的組織領導層級體系。支部到連,解決了黨的領導懸空于上,黨的指揮不能到達連這一末梢“作戰單位”的突出問題。從后來的實踐看,支部到連也適應了指揮的需要,“因為作戰大部以連為單位,每一個作戰單位有一個支部,去處理和指揮一個作戰單位的事,很覺便當。”[21]263在革命戰爭年代,“所處環境復雜,情況訊息萬變,軍隊不僅要執行黨的戰略意圖,而且要能迅速把黨的決定變為自己的戰術行動”,強有力的黨的組織體系確保了黨的決策、指示能夠迅速在軍隊的一線作戰單元得到堅決的執行。[11]306支部在連還有一個重大的作用就是推動了黨員在部隊中的迅速擴充,從而極大地改變了原來部隊中國民黨黨員、無業游民居多的情況。從1925年中共四大通過的黨章規定開始,發展黨員須經支部。由支部建在團上改為建在連上,意味著黨員發展基點的倍增和支部與群眾距離的切近,這極有利于黨員數量的增長和質量的提升。三灣改編不久,毛澤東即于1927年10月15日在湘贛邊區一個小村莊水口進行了首次連隊建黨,發展六名黨員。毛澤東指導舉行黨員宣誓儀式,并要求各代表回連隊后迅速在士兵中發展一批黨員,成立連隊的黨支部。[22]由此可以看出,支部建在連上,啟動了軍隊黨的力量的倍增過程,從1927年10月中旬毛澤東親自發展第一批黨員到1928年11月,紅軍隊伍中平均每四個士兵就有一個黨員,有效地解決了軍隊黨組織和干部來源的問題,大大提高了軍隊的戰斗力。[11]307實踐證明,三灣改編從組織上確立了黨對軍隊的領導,是把工農革命軍建設成為無產階級領導的新型人民軍隊的重要開端。[14]221二是思想政治維度。這一維度鮮明體現了非正式規則的重要作用,即支部這一硬性制度置于連上,制度本身并不必然帶來軍隊質的變化,真正起作用的是支部以各種非正式規劃方式呈現的細微工作,而毛澤東正是這方面的典范。三灣改編后,毛澤東經常深入士兵中間,談心交流,了解他們的思想、家庭情況、入伍后的表現、對黨的認識等,掌握士兵的基本情況,做好思想政治工作并從中發現積極分子。毛澤東的思想政治工作細微入心,如在水口建黨宣誓儀式上,他分別詢問“為什么加入中國共產黨”等問題,解釋入黨誓詞“階級斗爭,努力革命,犧牲個人,服從黨紀,嚴守秘密,永不叛黨”的含義,并在領誓之后集體談話,對新黨員進行勉勵。[23]在各個連隊,代替毛澤東來做士兵思想政治工作是上級派出的黨代表,黨代表同時兼任黨支部書記,這樣既保證了支部書記的質量,也有利于政治工作與黨組織的工作有機融合。毛澤東在1928年11月寫就的《井岡山的斗爭》中總結:“紅軍所以艱難奮戰而不潰散,‘支部建在連上是一個重要原因。兩年前,我們在國民黨軍隊中的組織,完全沒有抓住士兵,即在葉挺部也還是團部只有一個支部,故經不起嚴重的考驗。” [24]65-66毛澤東點出了黨支部這一硬制度的軟實力,就是將過細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到士兵心里去,從思想上緊緊地“抓住”了士兵,這種內聚力的存在是外力所不能破壞的。羅榮桓后來回憶說,“三灣改編,實際上是我軍的新生,正是從這時開始,確立了黨對軍隊的領導。[25]131 1929年,古田會議將“支部建在連上”和思想建黨確立為紅軍中黨組織的重要原則。在抗日戰爭時期,針對形勢任務的變化,毛澤東提出“大量地發展黨,吸收進步分子入黨,建立連隊的支部和生活,使之成為領導連隊斗爭的核心。”[26]414通過支部這一制度設計,將深入細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到每一位戰士的心中,這樣塑造出來的新式戰士必然地將內化于心的思想政治原則向外輻射到社會民眾中。正如有專家所分析,“人民軍隊”這一稱謂正是在這種新型黨軍關系的模式中得到民眾認同,并牢牢占據近代以來中國一切軍隊的道義制高點。[17]4這一特殊的黨軍關系引起了國外政治學者的高度關注.斯圖爾特·R·施拉姆認為,毛澤東強調軍隊在中國革命中的作用,但這沒有為軍事而軍事,具有更深遠意義的是中國共產黨在那個時期所采取的組織和政治工作方式,“不是軍隊領導著農民,而是黨和軍隊領導著鄉村與城市的群眾”,“黨在很大程度上是軍隊的靈魂”。[20]羅斯·特里爾則稱,“毛澤東使每一個單位都變成一個政治車間。”每個班有黨小組,每個連有黨支部,每個營有黨委,這就“把遙遠而抽象的黨,化解為日常可見的東西,把黨帶到營地的篝火會上、帶到每個持槍的人手中”。[27]113從毛澤東的建黨歷程看,他非常注重做人的工作,面對面地做工作,通過談心談話營造一種平等、民主的氛圍,而從三灣改編后,中共所領導的工農紅軍正是以黨支部為核心,在基層官兵中構建了以平等、民主為特征的文化網絡。這本質是一種階級文化,這種文化完全替代了舊軍隊中固有的以地域、宗族為核心的圈子文化。可以斷言,當一支軍隊的軍事斗爭被形塑為一個被壓迫階級向敵對的壓迫階級開戰時,這種力量是不可阻擋的,其團結力和戰斗力將無堅不摧。
第二,“支部建在連上”解決了中共農村革命道路的邏輯和實踐起點問題。
中共從建黨開始就高度重視農村和農民問題,黨的一大后,農民運動就在浙江蕭山、廣東海陸豐和湖南衡山等地區逐步興起。[14]86但這在當時是一種策略性的安排,是作為配合城市工人斗爭而組織開展的,因此從領導力量和參與力量來說都難以形成規模,范圍小、力量弱。在北伐戰爭期間,農民運動進入一個新的高潮,但也表現出斗爭目標不明確、形式隨意化,并沒有得到農村大多數民眾的支持。況且,當時轟轟烈烈的農民運動實際上是在國共合作的背景下,以國民黨的武力與政權為后盾的。隨著國共合作的破裂,中共因勢力弱小而難以發動農民運動。正如彭公達在秋收起義失敗后指出的:“軍事勢力一消失,農民政治上影響簡直沒有”。[16]6從中共革命史看,熟悉農民和農村革命的澎湃、毛澤東先后在黨內提出過“上山”的意見,但沒有引起當時得到共產國際支持的“左”傾決策層的重視。中共決策層將革命道路整體上從城市轉向鄉村經歷了一個雙向施力的漸進過程。一方面是城市斗爭節節失利而生存危機漸漸逼近,一方面是毛澤東為主領導的農村革命逐步打開新局面、武裝割據漸呈擴大趨勢。在此情勢下,共產國際也在轉變著對中國革命局面和道路的判斷。基于大形勢與斗爭局面的急轉直下,中共中央先是設立蘇區中央局,以加強對農村革命的領導,直至最后臨時中央局徹底“上山”、移師蘇區。自這一大的背景看去,1927年毛澤東在秋收起義失利后決定向山區發展,表面看是兵敗勢迫、逼上梁山,實質是將列寧主義的布爾什維克道路與中國革命的特殊實際相結合而做出的理性選擇,是對中共革命城市中心“路徑依賴”的創造性突破。
開展農村革命,究竟以一支什么樣的隊伍進入農村,以一種什么樣的力量接近農民?是在農村作一時之休整喘息、提取資源以自強,還是要扎根農村、建立政權、改造社會?對具有豐富的馬克思主義政黨建設經驗和對農村農民深度了解的毛澤東來說,由城市移師農村的抉擇及起點是非常重要的,否則一方面在農村難以立足,另一方面必然更加強化中央決策層的城市中心論。從這個意義上講,“支部建在連上”解決了中共開辟農村革命道路的邏輯起點和實踐起點的問題。從邏輯起點看,走農村革命道路本質上不是軍隊入村,而是政黨入村、主義入村,這才是無產階級政權建設的本質要求,否則,將與國民黨、軍閥無異,把農村淪為單純提取資源以自強的弱勢肥地。從實踐起點看,中共農村革命道路必然以建黨為第一步驟,這與開展城市革命的起點是一致的。在敵強我弱、反復拉鋸的險惡形勢中,中共只能以黨領軍、寓黨于軍,軍隊打到哪里,黨的工作就要開展到哪里,因此,在軍建黨必然是進入農村的先行之著。以無產階級的思想和組織將軍隊武裝起來,是“上山”“進村”前必須進行的奠基禮。紅軍所進入的地區都是經濟、文化落后的邊遠山區,封建小農經濟根深蒂固,鄉村民眾大多數不識字,宗族勢力強大,迷信習俗普遍,有些地區還有集流寇思想和游民習氣于一身的綠林武裝。[14]255在這種情況下,中共軍隊臨著雙重任務:一方面要強化自身的無產階級成分和力量,另一方面要改造鄉村社會,只能這樣才能避免被強大的傳統環境所同化的命運,才能真正將分散落后的鄉村社會整合起來以從中提取革命資源,才能將龐大的農民隊伍轉化為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和黨的干部以為革命事業提供無窮的力量。而做到這些的根本前提就是,中共軍隊必須有足夠的黨員和黨的支部——這正是毛澤東“支部建在連上”的核心要義所在。在后來的井岡山斗爭中,毛澤東制定了“軍隊的黨幫助地方黨的發展”的方針,派出大批軍中干部,深入鄉村,建立農村黨支部。毛澤東親自指導永新縣的東南特區發展黨員,建立了秋溪鄉黨支部。為強化紅軍與地方黨支部建設的重要地位,毛澤東把加強黨的基層支部工作納入到邊界黨的第二次代表大會決議案中,明確規定:“黨要注意黨的基礎建設——支部。”[11]325毛澤東在領導井岡山斗爭期間,對黨支部建設及發揮其領導作用進一步探索創新,很重要的一點是將原來的支部“干事會”改為“委員會”[24]76,從而在地方上形成了“支部委員會——區委員會——縣委員會”為體系的強有力領導架構,從組織制度上保證了支部在村一級發揮領導核心作用。在中共七大通過的黨章中,這一經驗和名稱被固化下來。正如《毛澤東傳》作者特里爾的分析:“毛澤東的真正創新之處,在于把三個方面結合在一起:槍桿子、農民力量、馬克思主義。毛澤東在其中任何一方面都不是先鋒。但是,在把這三者結合成一個統一的戰略方面,他是先鋒。” [27]1081929年,古田會議決議明確規定:“中國的紅軍是一個執行革命的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28]727紅軍除了打仗之外,還要建立共產黨的組織,以宣傳群眾、組織群眾、武裝群眾、幫助群眾,建立革命政權。以黨領軍,寓黨于軍,軍地結合,建立政權,這正是中共以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路徑,而其實踐的關鍵所在就是“支部建在連上”。
六、結語
歷史和實踐證明,“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送來了馬克思主義,同時也送來了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的建黨路徑,只有將先進的主義與堅強的政黨相結合,才能真正以有效的政治動員引領形成宏大的革命運動。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將馬克思列寧主義與中國實踐緊密結合,走出了一條創造性地建黨、創造性地建軍、創造性地開展農村革命的勝利道路,而這一過程中,黨支部始終在人民軍隊的連隊和中央蘇區的鄉村等基層環節,發揮著至關重要的動員、凝聚、整合的核心作用,為中共以農村包圍城市、最終奪取政權提供了廣泛的堅實的政治和組織基礎。站在新時代政治發展的坐標上,毛澤東“支部建在連上”思想的形成及其實踐發展可予我們以深刻的啟示。首先,支部是黨的支部,這是支部的政治屬性所在。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本質和目標規定了黨支部鮮明的政治性,毛澤東在早期建黨就將中共支部與其他任何政黨組織作出嚴格區分。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中共十九大上強調包括黨支部在內的中共基層組織要“突出政治功能”[29]44,其深義正在此。其次,支部是黨員的支部,這是支部的文化屬性所在。支部不是僵硬的單純的正式制度,其需要支部的領導機構和支部黨員以豐富的支部生活和大量的細致工作,來激活支部、運動支部,建立起團結民主、生動活潑、富有創造力的政治文化。毛澤東在革命時期的支部建設實踐是這方面的典范,而在2017年8月,習近平在參加自己所在黨支部生活時對“支部建在連上”,從三灣改編到古田會議的發展作出回應,強調“黨內平等地過組織生活”。[30]192再次,支部是群眾中的支部,這是支部的社會屬性所在。中共支部正是基于動員、引領群眾的革命需要而誕生和發展壯大的,這也是毛澤東作為革命“實干家”所傾力所為的。習近平在中共十九上提出,黨支部要擔負“組織群眾、宣傳群眾、凝聚群眾、服務群眾”的職責。[30]44中共400多萬個黨支部,廣泛分布在經濟社會發展的各個領域,這是巨大優勢,也是重大考驗,就帶來了支部建設和發揮作用的雙重課題,從這個意義上講,新時代的黨支部建設發揚“黨支建在連上”光榮傳統,是基于政治發展和國家治理的應然和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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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葉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