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珠寶之途(X)

□ TEXT 何乃華（中國商業聯合會珠寶首飾鑒定評估中心主任）

楊總編：

活至耄耋、不免念舊，因身板尚硬朗，于是四海云游、訪親問友，談及往事，眾多新朋舊友都勸我：“你是個有故事的人，把故事講出來…”一位高壽近百、亦師亦友，且頗具權威的長者甚至告誡我，史學家和哲人認為：“無論什么事，凡是第一個，就都有其特殊的歷史地位和價值。”他頗為感慨地表示：由于“歷史的誤會”，新中國的珠寶首飾行業曾有所“阻滯”，而你本人確實為振興整個行業做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這位長者一貫“政治敏銳”，每次會面都“與時俱進”：中央正專題研究，如何對外宣傳中華傳統文化。總書記特別強調：“中華民族有地位、有影響，是因為中華文化具有強大的感召力。”所以他特別重視文化自信，因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中國不乏生動的故事，關鍵要有講好故事的能力。”

臨別時，他握著我的手，頗有點語重心長：你一向認為：“玉文化是中華文明的基石。”這無疑是最堅實、最深遠睿哲的文化自信。花費點時間，響應總書記的號召，講好你的中國故事，因為它有“其特殊的歷史地位和價值。”

握手后，我不禁沉思；他叫住我：你們這一代人，受我們影響太深，太過于自謙，羞于自我推介，應該向80、90后娃娃們學習，曬曬家底：你們雖大多未見槍林彈雨，但也曾艱苦卓絕，顯示一下自身價值、釋放出正能量！

看來，我不得不勉為其難了，所以再次感謝總編多年來對我的厚愛：容我陸續借助貴刊，擺擺龍門陣、講講我的中國故事……

何乃華 2019年5月28日于北京寓所

第六篇 珍珠(下篇)

（接上期）

3 “變堵為疏”

“Sino Gem”既立，必須發展、壯大！當時，唯珍珠可立竿見影：然，“Akoya”一時難以做大、日本的“Biwa”已被我們淘汰，再接再厲地發展淡水珠是“中日之爭”的殺手锏，將水源豐厚的湖北、湖南、江西、安徽等內陸省市開放為口岸，目的就在于此。其實，其他地區已經有人效仿江、浙；而江、浙兩省亦不乏外出開疆擴土者……為充分發揮各方的積極性，徹底貫徹國務院的“放水養魚”，并廣為宣傳，以至于，凡擁有淡水水域的地區，均著眼于此：不時有領導、名人上門或遞條，個別地區還曾經實行“許可證”。我則一概從善如流地“放水”，因為，鄧大人有名句：“發展是硬道理”，以至中國珍珠產業膨脹、爆炸式擴大……

上個世紀80年代末，國內政治形勢有所波浪，經濟活動亦有所異動：對外貿易中，“水貨”泛濫最為典型，而珍珠最為猖獗！1988年底，部領導責令調查、研究……其實，溫嶺事件后，我就委托廣東分公司適當關注水貨動態。王科長已熟門熟路，在他的陪同下情況基本摸清：水貨起自江、浙，交易大本營就在前次浙江人發生糾紛的那家“黃花酒店：一、二兩層二十來間客房已被幾位諸暨操盤手包租。他們在此接貨后轉手香港人在潮汕和普寧等地的加工點；因黑、白匯率差額巨大，他們出價遠高于外貿收購，所以買賣興隆、數額驚天……這是我這個“一類商品”管理者的嚴重失責，辜負了黨和人民的信任，問題必須盡快解決！直接由廣州趕赴諸暨，拜會了市、鄉、業內有關領導，經一番調研后，與市領導商定：由市外貿公司黨員副經理顧公平同志直接與我聯系，一般情況下，就不再麻煩地方領導，由我們自行決斷。顧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面相忠厚、簡語訥言，似乎名副其實：“公平”……

我已有了初步打算，向有關領導匯報，大多不置可否；專程去海關總署拜見戴老板，匯報時特別強調匯率的影響，他一如既往地支持、鼓勵……；我點頭感謝著拿出一份正式文件遞給他。看完后，他笑著站起來：“行啊，你小子有進步，怪不得沒給老沈打電話，要吃熱湯面，知道公事公辦了。突出匯率是引子，落腳點是我的關稅。這事不難辦，咱們的鄭正部長前幾天還來找我談過關稅的事，正好，我替你請示請示，反正，鄭正部長也知道你小子。”接著他就用紅機子接通了鄭拓彬部長（陳慕華轉任人總行行長，他由“鄭副部長”升任正部長）。戴先以匯報的口氣：關稅調整一事已做了安排，將盡快拿出通盤調整方案交黨組討論后，會同財政部報國務院……正好，（改為典型的戴式調侃）您也認識的那個有名的珠寶商何乃華，打上門來了，珍珠水貨搞得這小子寢食難安，他死乞白賴地要求免除5%的出口稅，他是個干實事的，報告寫得明了、賬算得精準，極具說服力，關于“水貨”，他的招數有點匪夷所思，但我很欣賞。我們支持他一下，對付“水貨”，海關本來就責無旁貸……

戴老板坦承：“水貨”泛濫，海關壓力也很大，希望我的“招安”修出正果，可供借鑒……當即答允盡快發文：除免稅外，并要求各地海關密切配合。我當然喜出望外：要求免稅只是個由頭兒，主要是求得海關的支持、配合，根本沒期待真能免，何況，我的成本核算中已包含了那5%。握手后，我調皮地叫著：“多謝戴老板，有困難，就去喝老沈的熱湯面！”隨即，奪門而逃……

作者（右2）參加江西發許可證

1989年春節前，我打電話給顧公平：由他代我請幾個為首的水貨操盤手（即走私販子）來京座談，并反復強調：是與他們商量解決之道。顧等五人來京，并自行安排住進我公司對面的五星級“王府飯店”，說是：要“風光、風光”；我想，應該是故作姿態的“壕”派…… 因為，在他們之前，曾有江蘇的珍珠“大鱷”來找過我，他甚至住進了“王府”的總統套；而該主兒失意時，曾三次自殺未遂……

作者(右4)、何伯根(左1)、俞國行浙江省委副書記(中)、張國強副市長(右3)、付鐵明市外經委主任(左4)、顧公平(右2)在諸暨

顧公平的前期工作、加之我誠懇、認真的態度，贏得了他們的信任。經他們手，每個月至少有10噸珍珠出境，這令我驚愕！1988年全年，“Sino Gem”總共才出口22噸。我苦笑著：“太可怕了，這個一類商品，到底是我的，還是你們的？！”聽后，他們有所緊張，我緩緩地告知了我的決策。

就在廣州黃花酒店，設立“中國珠寶首飾進出口公司廣東珍珠貿易部”，主任由我兼任，共產黨員顧公平同志以常務副主任主持工作，請你們幾位共同參與：出口收匯劃歸“Sino Gem”后，按外匯調劑價，扣除手續費后劃撥人民幣。聽后，他們交頭接耳；我笑了笑，已經替你們算好了：這樣你們大概少賺15%左右。未等他們開口，我嚴肅地提高了嗓門兒：“我們合作是遵紀守法的正當貿易，而不再是走私的歪門邪道……”最年輕的何伯根立馬起身伸手向我：“太好了，何總……”我倆握手時，其他人也起身表態……由是，我與諸暨官方、民間因珍珠而往來不斷……

當年四月，“貿易部”正式在黃花酒店掛牌成立，全員8人，其中年青而勤奮者唯何伯根莫屬。邪門歸正統，就名正言順地配合公安、工商、海關打擊走私：來自江、浙的火車到站，凡行囊笨重的可疑旅客統統查問，十有八、九系珍珠客，凡不去貿易部者，就立即查扣。不到四個月，就查獲70多噸，“Sino Gem”名聲大振！迫使潮汕地區上百家無證加工點紛紛倒閉，幾家規模較大者，主動投誠。隨后，又請華哥和老五出面招集40多名香港水貨商開了個座談會：曉以利害后，均同意經貿易部走貨，同時還鼓勵他們與相關分公司聯合辦廠，自身加工能力、水平均大幅提升，實為一舉兩得。進而給江蘇和廣東普寧幾家大戶與“貿易部”相同的權限，形成內部競爭機制，便于總部協調。同時決定：不定期以聯系會的形式，溝通、協商、以便隨行就市地調整售價，半年之內就兩次共調高15%。一年后，遵照部領導指示：舉辦“貿易部周年慶典”，海關、公安、稅務均派員參加，國務院秘書局讓我撰文：《變“堵”為“疏”制止水貨——關于珍珠出口經營情況的報告》，通報全國。

二、三十年白云蒼狗，貿易部早已完成史命；然，我那句：“珍珠作為商品，光芒永存；但，珍珠經營者，前仆后繼……”仍為經典！經營部的參與者亦大浪淘沙，似乎唯獨何伯根先生仍在翻云覆雨……

“貿易部”周年慶典，作者（右）

4 人大代表

另一件曾令我頭疼的與“放水養魚”直接相關的公案，經戴老板“蜻蜓點水”后，即迎刃而解，值得記述：

一位最早在外貿扶持下，養珠致富而成為全國人大代表的浙江農民，面對產業大規模、膨脹式發展不理解、或出于其他考慮，一而再、再二三地在全國人代會期間提案：責難外貿部門；我偶然在老板面前抱怨：“很麻煩……”他“嘿”地起身：“這就把你小子難住了？人大代表的建議，有一定數額代表附簽后，就成為全會正式提案；有關方就必須予以回復，甚至可以招至會議現場被質詢。人民代表，代表人民，也可以代表你呀……”見我一時茫然，他詭譎地眨眨眼：“那么多珍珠超萬元戶，讓他們建橋、修路造福鄉里而成為人大代表，就可以為你說話啦……”一語點破夢中人：我立即安排湖北、安徽各推舉了一個珠農為全國人大代表；每逢赴會，他倆就先來“Sino Gem”陪我喝杯茶，然后在大會上二比一地為“Sino Gem”發聲，反客為主地在最高層級上推動“放水養魚”……

秀珍酒架

5 羅、匈家具

冷戰時期，社會主義國家之間實行易貨制，無需現匯，曾是我國對外貿易的主流：每年雙方簽署次年互易清單，所交換品類均系民生、建設必需，由部二局統管，各總公司均設“蘇聯、東歐處”。“Sino Gem”創立晚，珠寶首飾可換緊缺的自由外匯，從未予以考慮。

1988年10月7日，東德國慶招待會，我收到了請柬，因多年不與東德打交道，不想參加。二局特意電告，穆局長點名：務必出席，德語系小語種，需要我的嘴，以免冷場！局座系老學長，自當唯命是從……幾位會德語者，均系學友，平時難得相聚。偶爾，如是“假公濟私”一回，應屬人之常情！但是，此行我收獲巨大，且又實踐了一回：“第一個”……

因中、蘇關系冷淡，高精產品斷供，蘇、東國家又大多不景氣，我們出多進少。局座透露，政策有所改變：只要能換成人民幣，任何商品均可列入“互易清單”。我立即脫口：“那太好了，我有的是珍珠啊！”老學長訕笑：“你搗什么亂？我說的是，可換人民幣的對方商品，珍珠是換自由外匯的寶貝，怎么可以……”

當年，全國珍珠產量已超過千噸，我正愁于銷售，大概是急火攻心，見孔就鉆：于是軟磨硬泡：珍珠產量年年擴大，應屬農副產品，蘇、東市場是未開墾的處女地……畢竟“兄弟情深”、加之其他學友的勸進，學長終于同意放行，我當然千恩萬謝，因為“易貨清單”的作價原則是“高對高”，絕對不會吃虧。我知道，輕工總公司曾經：“一支上海英雄鋼筆換一匹馬！”與外蒙古易貨……

幾天后，二局通知：已向部計劃局備案，我司需盡快提出交換品類，問題是換什么？我忽然想起：在寶石城，我們住室的全新組裝家具就來自羅馬尼亞，是包勒爾夫人為其家鄉引進的德式工藝，國內市場，尚絕無僅有。一聽家具，二局那位老兄竟急赤白臉：“何總，您別鬧幺蛾子了，簡直是匪夷所思……”我略加說明后，笑了笑：“明天，我親自向穆局長匯報！”

見多識廣的局座神閑自若：昨天，他已和部計劃局協調過：想法大膽、可行！國內家具生產落后、供應嚴重不足，因改革開放逐漸富足的人們，急于改善生活條件，“自打家具”頗為流行，用你的“農副產品”去換洋家具，再換成人民幣，恰逢其時。我見過你說的德國式羅馬民亞家具：漂亮、實用。新中國大量進口洋家具，咱們開了先河，不僅可解民之所急，甚至可以促進國內生產。

與羅駐華使館洽談，對方立馬歡欣雀躍：珍珠求之未得、家具廠開工不足。我大概知曉德國的行情，對方難以過高要價；我也不至于，如“鋼筆換馬”那樣離譜，談判很順利一拍即合。很快，在二局的鼓動下，匈牙利使館亦聞風而動，主動打上門來，推銷類似產品：我當然韓信點兵。

洋家具立即在京城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搶購浪潮，“Sino Gem”陡然倍受關注、銷售點門庭若市。我讓辦公室的林強專門接待“關系戶”和“條子客”……捷足先登的羅、匈兩國在其他“兄弟”間大量轉口，東歐社會主義陣營亦爆發了“中國珍珠”熱潮……蘇聯解體、華約解散后，早就活躍在中國境內的“洋倒爺”們馬不停蹄，珍珠戲碼愈演愈烈……

多年之后，“家俬城”遍開神州，或許因前述之機緣，偶爾會閑逛欣賞一番：某日，在北京站前的“中糧大廈”公干后，隨性走入地下之“家俬城”，漫步于琳瑯滿目的各色家具，忽聽有人親切地喊：“何總……”一位西裝革履先生正彎腰相迎，身后是一西洋字號的高檔“家居”店，我隨之進店，但想不起來他是誰。坐定后，他自報家門；我不禁拍手：“你可真是鳥槍換炮，而且還是洋炮！”他是當年攜兩位“馬仔”負責組裝家具的楊XX：一來二去，就鍛煉成為了家具“里手”，在他們的參與下：某國營木材場借助幾套洋家具而升華為著名家具廠；他們先為該廠銷售，而后自立門戶，起了個“洋字號”。他低聲向我透露：自己在京郊有個小廠，大多洋家具其實是自產。他還告訴我：當年，全國各地有不少木材企業，皆因借鑒羅、匈,家具而改頭換面成為家具大咖……此時，進來一對俊男靚女：小伙兒熱情地拉著女孩邊向我彎身、邊介紹。楊立即起身：“你們小兩口兒，最應感謝何總……”小伙兒是跟隨他的吳X，安徽來京的“高、帥北漂”，同樣“鳥槍換炮”地可以添加上“富”字。因為女孩家組裝三套家具而結緣，經一番死纏爛打后，頗有“影響”力的父親為小伙解決了北京戶口后招為女婿。

臨別前，老楊十分得意地指著一個小件：“請看，這是法蘭西的秀珍酒架，銷路不錯，有人仿造，但未得您的真傳。您曾說過：‘擺放葡萄酒，瓶口必須略微低一些，以便酒液接觸到軟木塞。’他們不懂……”告別時，雖再三拒絕，小倆口抬著酒架、楊抱著一箱紅酒，強行塞進我座駕的后備箱：酒是正牌法國波爾多，酒架標示：“Made in France”。

十多年了，酒架完好如初，我仍在使用，只把貼牌撕掉……我的珍珠易家具，竟有如是天方夜譚之“成果”，實乃當初所料未及也，值得一敘！

6 騙稅案

1995年初，總公司政治副總急電，語氣嚴峻：有特急要事，立即到總公司！自從學長人事處長升任醫藥公司副總后，大半年來我很少去總公司，一般會議均讓副手代勞。副總已在樓道里急切地等著我：珍珠出了大問題，國務院責成公安部辦案，一名副局長和一名處長來公司；你一定要冷靜、注意態度……我點頭答應著隨他進了辦公室：一老、一少已在座，分別著便裝、警服，級別明顯。寒暄坐定后，長者點了點頭，警服處長語調近乎嚴峻：去年珍珠出口退稅成天文數額，明顯有騙局，財政部報國務院后責令查辦。經副總介紹后，才知道珍珠是由貴司獨家經營的一類商品，所以你，必須認真配合……

文革以來，我多次辦、或被辦案，也算得上“見過世面”，從他的口氣以及副局和副總交換眼色的神態中，我大概感知了他們的心態，于是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對，從去年開始，珍珠已經全面放開經營，不再是我們獨家的一類商品了。前年國務院就批復了我的請示：珍珠和鉆石從去年開始，徹底放開經營。我看過海關統計：去年，我司直接出口，只占總量的30%不到，也著實感覺怪異，但沒往騙退稅方向去考慮……”

三個人均詫愕了片刻，副局長突然：“上海出口量是不是最大？”我立馬：“這絕對不可能！”三人又顯詫愕。氣氛令我感覺不爽，于是起身：“不好意思，我還有個春節前就約好的外事活動，幾個外賓等著我，就先告辭。這么大的案子，我也希望有個結果，如果需要，我定當鼎力相助。”和兩個警官握了握手，向副總揮了揮手，就抽身離去。很明顯，那位從不關心業務的政治副總大概還抱著上海獨家經營淡水珠的老黃歷，誤導了公安；另外，我與那位副總之間，從回國后第一天上班就因馮鷹的問題，加之不習慣他那種天生而來的“政治”傲氣，關系始終就不“流暢”，應該也是我有所“不爽”的內因之一。出門后，我也略有后悔；辦人事的王處長在時，就時常提醒我：注意和政治副總的關系……

此后，警服處長打過幾次電話約談，語氣一再放低，我均予推諉。公安部查一個人的社會關系，當然易如反掌！大概一個月后，我堂弟何乃普（時任公安部紀檢組副組長）突然來電話：部經偵局為珍珠案子找到他，請我配合；我冷笑了兩聲：“告訴他們，別穿著警服來見我！”第二天，警服處長就著便服上門，姿態大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案子緣起上海公安局，當地退稅最多，基本鎖定了主要嫌疑人，但須清楚貨物、貨款之來往、流向，確準人證、物證，才可動手、定案……

上次見面后，未雨綢繆：我也做了點兒功課：根據副局長關于上海的提問，我已心中有數，找了幾個“老手兒”個別交流、研討了一番，大致理清出了子丑寅卯。人家不亮牌，我也無須揭蓋兒，就坦言：多口岸經營后，上海分公司珍珠出口幾乎為零，更何況上海的“老”外貿，素質高、守規矩，絕不會作奸犯科。我猜想：作案流程恰如一個“8”字，有一個交叉中心點，至使：貨，出而復進循環；款，中、外幣值互調順暢。類似莊家的盤居中心者，應在“水貨”集中的潮汕地區；而主犯就在上海操控貨源、尤其熟悉諸暨和蘇州兩個市場。處長聽罷，茅塞頓開，興奮而激動……

很快，上海公安局就逮捕了沈XX，即十年前由農業部自愿轉來我司任珍珠部經理的壯實小伙兒。當時，按本人意愿，我安排他主管貨源。他工作認真負責、長時間跑產地、走市場、連年受表彰，但性格孤僻、寡言少語、喜獨來獨往，始終未能與大家打成一片……1993年底，珍珠取消一類待遇后，他通過政治副總調到了成立不久的上海浦東分公司，理由是：妻子是上海人，我挽留未成。鑒于此：“上海出口量最大”，就有跡可尋……緊接著，就在汕尾逮捕了盤居“8”字交叉點的蔡某。

沈、蔡在上海公安局頑抗了一段后，就交待出了江、浙兩地的賺犯。上海公安立即同時在兩地動手：在蘇州抓獲了幾個嫌犯；然，諸暨的嫌犯已逃之夭夭，無可追蹤！不久，沈XX也在獄中因心肌梗塞而亡命黃泉，原本一米八幾的壯小伙只剩六十幾斤骨肉！因之，兩地合一的案子只破獲了一半，就無疾而終。但，蘇州市場從此就一闕不振，直至今日仍遠遜于諸暨……

君不見，當今珍珠界叱咤風云者，多為浙江系人馬！這與當年騙稅案的“逃脫”，毫無瓜葛！多年后，所謂“追溯期”已過，那幾位原“嫌犯”又回市場重操舊業，問其所以，均笑嘻嘻地答非所問……這應是“雙城記”并非理想的過程和結局……近年來，隨之習近平總書記的“從嚴治黨、反腐倡廉”，暴露、揭發出了不少公安、司法領域的問題。或許：某一天，珍珠騙稅案的蹊蹺和詭譎之處會大白于天下，畢竟國家財政的損失系天文數額！

據說：一開始，確實把“Sino Gem”列為頭號“嫌疑人”，其中緣由，細心的讀者可以從我前面的講述中領會其端倪……這令我想起了戴杰的警告：“你要謹記：總有人恨你不倒霉！”

作者與謝紹河（前）

三、 紹河珍珠

談及珍珠，必然就想到了謝紹河，他是中國珍珠之父熊大仁教授的得意門徒，對珍珠產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1978年，我去學校專訪教授，他作為弟子全程接待，指著培育海馬的水泥池子對我說：“將照樣實驗工場化養殖珍珠。”我興奮而慷慨地劃撥了五萬元實驗經費。但，直至今日，“工場化”仍無果而終；直到1989年，十多年后，再次相逢，他令我刮目相看，直至今天，我倆友誼常存、切磋不止……

1 驚喜

1989年廣州秋交會，汕頭支公司一位女股長找我：當地有人在養殖淡水珍珠，而且是圓形珠，反復要求我去看一看；我順口哼哈，心想：大概想借機求助總公司……。如果是一位男姓，我一定會訓斥一番，因為廣東根本不適合養殖淡水珍珠。第二年春交會，她又極其迫切地提及此事。我反復問她：真是淡水、是圓形嗎？她十分肯定，甚至說出了“三角蚌”、“插核”之類的術語，至使我半信半疑。因擔心她提前有所安排，當晚我安排好了汽車，第二天一早就拉她上了車，當時公路不暢，從廣州開車到汕頭要費時大半天。在車上我告訴她：廣東省水產局長親口說：“淡水養珠20多年前，也緣于熊大仁教授，但廣東氣候太熱，手術后的母蚌難以成活。而且淡水插核圓珠，全世界至今都沒有成功……”她瞪大著眼愣了片刻：“何總，我沒騙您，是真的……”我安慰道：“所以要親眼看看……”

到汕頭后，她說事先未聯系主人，欲先安排賓館；我執意直接去現場，無須事先通知。她明白了我的想法，略顯尷尬地笑了，就指揮司機到達了一條小河邊，下車后面對一個懸著吊橋的院落：頗有點“水泊梁山”的架式……吊橋下落后，一位似曾相識的漢子熱情地接我們進入，他邊走邊自我介紹：他就是十多年前，在湛江接待我的熊大仁教授的得意弟子謝紹河。1981年，熊教授仙逝后，他就離校回鄉專門研究淡水養殖，因恩師早就預言：“珍珠是中日之爭，我們的優勢在淡水。”

我直接問：如何休養手術后的母蚌？他領我走近右側的一個水塘：這就是休養池，并特意指著正在往池內抽水的電泵……未等他開口，我恍然大悟地自拍了兩下腦門兒，明白了：休養期用地下水降溫……接著，就頗為興奮地催他開蚌：在另外較大的池塘內取出兩個各有十幾枚三角蚌的掛網，各取一枚破開，各有十幾粒圓形珠被取出，直徑應有7～8mm；而這恰恰是“Akoya”的標準尺碼。我喜出望外地激動：“到明年五月底，你能收獲多少？”他順口：“至少20kg！”我指令女股長：“只要有5kg，你就帶他參加6月份的珠寶交易會！”

1991年6月，他攜50kg12寸標準淡水圓珠串如期而至，單粒珠直徑為7～8mm。這令我驚喜不已，立即取出“Akoya”與其混扭在一起，兩者幾乎難分彼此……

開幕式上，特意將日本珍珠團隊安排在主席臺右前側。我簡短致詞后，即請謝紹河上臺，場內略有騷動。我擺擺手，不無激動地：“他，謝紹河先生，是我十多年未見過面的朋友。今天特意請他上臺，因為他帶來了一個爆炸性的驚喜，他創造了世界級的奇跡（故意舉手、停頓片刻、一字一頓地），他培育成功了淡水插核圓形珍珠！”我帶頭鼓掌，場內響應并不熱烈，因為多數人不知“奇跡”為何物；然，日本軍團卻一陣騷動；第二天，日本真珠振興會包下了一架直達廣州的客機，連續幾天，臨時展臺前水泄不通……

2 正名

在此，須簡要知識普及：異物進入珍珠貝、蚌（貝類學界稱海水者為貝，淡水者為蚌）肉體時，如夾帶了外套膜細胞就會分泌珍珠質包裹異物以保護貝體，而形成珍珠；日本人御木本即依此原理，將用貝殼制作的圓球配以外套膜細胞片插（核）入貝體，而培育出圓形的“Akoya”。淡水蚌資源豐富，體大，壽命長；全球的研究者、尤其是日本，都期望用以培育珍珠。然，一個多世紀以來，經無數次試驗，只能成功插（入細胞）片，而無法形成圓珠。間或有人稱：淡水“插核”成功，但從未見成珠入市。

吊橋早已被“紹河珍珠科技園”置換

育珠池也已擴大

我國江南某省大學一位教授曾出專著：成功培育出淡水插核圓珠；分公司經理持書本向我報告，并說：該教授希望到日本考察、學習；我當即答允：安排教授隨貿易小組赴日。不料政審有點麻煩，我求賢若渴地親自找到省委書記將其放行。此后，再無準信，再三追問，傳言：只是研究成果，日本人搞了一個多世紀都未成功，何況我乎……

回京后，我立即向部領導和秘書局發了通報，并為謝紹河爭取了500萬元貼息貸款。隨即，召請各有關方面專家赴汕頭考察后為其專項鑒定、評估：

在全球范圍內，謝紹河先生首先成功了淡水插核圓形珍珠的商業化養殖，其操作方式、培育手段均為全球首創。該項技術可大幅提高珍珠產量、質量，具有極高的社會、經濟價值。

隨即，讓他申請了專利，注冊了“紹河珍珠”商標。日后，日本田畸還找過我，說：圖形與其商標類似，希望說服謝紹河將其更正。豈有此理，我答曰：“貴司并未在中國注冊！”

謝紹河（右1）向宋平（右4）展示珍珠

謝紹河（左1）向宋健（左2）展示珍珠

興奮之余，我認真、嚴肅表態：老弟絕非荒野之徒，拆草橋、闖坦途、山寨變科技園；你我協力實現恩師熊大仁教授之宿愿，共赴“中日之爭”！隨即，我正式將謝紹河推薦給市委、政府領導，因為在汕頭——這個重新撿回性命的地方，我頗有人脈：1969年，數千名大學畢業生在當地解放軍圍海而成的“牛田洋農場”接受再教育，我亦在編；7月28日，爆發了百年不遇的臺風、海嘯，死傷頗巨；生還者相互以“牛（田洋）友”相稱：生死之交，沒齒難忘，屆時，已有“牛友”身居市委、政府要職。謝紹河的出現恰如雪中送炭：汕頭雖名例沿海開放名錄，但除“水貨泛濫”之外，產業、科技方面均乏善可陳！謝紹河，無疑成為了他們展顯政績的名片：謝紹河被推選為省人大代表；科技園成為了領導、貴賓必訪之所！

專家鑒定時，我就主張：正式命名為“紹河珍珠”，無奈多數專家并不認可。當得知科委主任宋健將前往考察時，我讓他主動呈閱專家鑒定并請題名；宋主任欣然命筆“紹河珍珠”；順而再請人大常委主任喬石加持：“紹河珍珠，為國爭光”。我又設法在中央電視一臺“科教之窗”做了專題，并出鏡預言：將可能出現珍珠的“謝紹河時代”。

胡錦濤（右2）與省市領導會見

謝紹河（右2）向喬石（左2）展示珍珠

宋健題詞

喬石題詞

謝紹河淡水插核，在珍珠業界名聲大振；以珍珠立市的諸暨聞風而動：市委書記拉著顧公平、攜養珠首戶W先生專程赴京拜訪我，希望與謝紹河合作；我當然樂見其成，就牽頭兩人簽署了合作協議；隨后，謝紹河又同樣滿足了蘇州珍珠大戶L先生的合作意愿：謝紹河毫無保留，淡水插核技術得以全面普及、中國珍珠產業得以幾何級的升華……然而W雖貴為“首富”，卻以各種理由拒絕謝紹河應得的利益；此后，以身應驗了我的經典：“珍珠，作為商品光芒永存；但，珍珠經營者，前仆后繼！”W在澳門賭光后而破產、L移民出境后亦難覓蹤跡……經我手，類似獲利而不回報謝紹河者，還有多例；但，謝紹河卻從未予以追究……

毫無疑問：謝紹河解決了世界難題、創造了奇跡、開啟了珍珠產業的新時代。我為之興奮、激動而倍受鼓舞，油然想起了1979年我第一次訪問日本時的感慨，當時我預言：中國的“淡水珠”將淹沒日本的“Biwa”！現在，我堅信：淡水插核同樣可以淹沒“Akoya”，“中日之爭”勝券在握！

馬氏貝

三角蚌

毛主席像章

我為何如是信心滿滿？對比一下“Akoya”和三角蚌的天然形態就一目了然：“Akoya”貝體不足100mm，一體頂多插核兩枚、成珠不足10mm；三角蚌體長可達400mm以上，一體可插核數十枚……

我甚至雄心勃勃，企圖挑戰南洋珠，向謝紹河提出了插大核珠的設想；他果然不辱使命，改變插核位置、手法后14mm以上大顆粒淡水珠也已批量上市……

謝紹河與珍珠結緣或許早有定數：華夏祖先最早開創珍珠養殖的是北宋時期的六部尚書謝景溫，說不定正是他的直系先祖；謝尚書首先成功養殖了象形珠，如今也有不少人在試養，但大多因形象不佳而失敗；唯獨謝紹河所養者形象逼真。每逢正式場合，謝紹河胸前一定會佩戴一枝鑲金邊的珍珠毛主席像章。

其實，外文“Pearl”絕非是圓形“珠”或“球”的意思，因中文稱之為“珠”，人們就以圓珠定性忽視了其他造型，這顯然是珍珠文化的一大缺憾……

謝紹河至今總共注冊了20項有關珍珠方面的技術專利；他還獲“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創新標兵”、“優秀專家”、“勞模”等榮譽表彰共計13項，“專利獎”、“科技獎”等共計8項。

近年來，因為水質污染嚴重，不少地區對珍珠養殖釆取禁、限措施。其實，多年前謝紹河就牽頭提出，“河蚌養殖對水域環境的影響及養殖模式的優化”：綜述了河蚌養殖育珠對水域水質影響以及養殖模式優化，指出采用適當的模式養殖育珠，可修復水域環境與改善水質狀況。

最近（2019年2月），他在江蘇準安地區洪澤湖畔開設了研究所；我前往助威：作為退休老者，無職無權，只能聲援：希望就此實踐謝紹河的“養殖模式優化”，一旦成功，將留芳千古……我從一開始就堅信，珍珠養殖多多益善：只要“科學養殖、綜合利用”，社會、經濟價值無限廣闊……

還有一位多次受惠于謝紹河的珍珠大咖：明明是謝氏插核珠，卻以一個外國人名氏推出；香港珍珠商會一位會長萬分不理解地問我：“為什么？”我只能聳肩搖頭地無言以對……

我為謝紹河鳴不平：他對整個珍珠產業所做的貢獻，絕對不亞于日本的御木本，何以不能堂而皇之地“紹河珍珠”？

作者（右）與謝紹河（左）在準安

何乃華

1966年畢業于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一直從事國內外與珠寶首飾有關的業務。1981年被派往德國，任中國首飾有限公司（中德合資）總經理，該司是中國政府在境外開設的第一家合資企業。期間在德國珠寶學院進修并獲得有關珠寶首飾評估、鑒定資格證書。

1984年奉調回國創辦了中國唯一的國家級珠寶首飾企業——中國珠寶首飾進出口公司，并任總經理至1996年。期間參與了國家有關珠寶首飾行業政策以及管理條例的制定工作，將珍珠和鉆石定為一類出口商品，從生產到銷售均由該司獨家壟斷經營。由此，中國珍珠生產迅速超過日本成為“珍珠大國”；鉆石加工規模不斷擴大，技藝不斷提高，并形成了為業界稱道的“中國工”。

1985年創辦了國內第一個珠寶首飾行業社團——中國珠寶首飾進出口協會，并于1992年將其與新成立的中國寶玉石協會合并；1986年，在廣州開創了“中國珠寶首飾交易會”，并由真人配飾在“T臺”上表演，開創了中國大陸模特走秀之先河；1994年11月，在北京舉辦了首屆“國際珠寶首飾展”和首屆“珠寶高層論壇”。

1995年在希臘國際珠寶聯合會（CIBJO）年會上，何乃華先生據理排除了某些大國的干擾，使我國成為該組織的正式成員，并成功地修改了該組織有關珍珠標準中不利于我國產品的內容。同年，被推舉為新成立的世界珍珠協會主席。

創辦《中國珠寶首飾》雜志并任社長兼主編，編寫《寶石鑒定手冊》、《珠聯璧合》、《珍珠鑒賞》等書籍。

何乃華先生是首批獲得國家注冊珠寶玉石質檢師、高級經濟師以及高級國際商務師資質的專門人才。幾十年來，行走過數十個國家，腳步遍及世界所有珠寶首飾重要產、銷地，與國際業界建立了廣泛、深厚的關系。

時任外經貿部部長的吳儀曾稱其為“中國珠寶大王”，業界某些同仁則稱其為“中國珠寶第一人”。

現任中國商業聯合會珠寶首飾委員會執行會長、世界珍珠協會主席、香港珍珠商會榮譽會長、香港寶石廠商會榮譽會長、中國商業聯合會珠寶首飾鑒定評估中心主任、《中國寶玉石》雜志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