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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而治之”還是“自下而上”
——再議蘇聯初期的中亞民族劃界

2019-07-09 01:13:50
俄羅斯研究 2019年3期

施 越

【內容提要】 當今中亞的政治版圖,主要由20世紀20至30年代蘇聯的民族劃界工作所奠定。關于該事件性質及其歷史影響,國內學者普遍認為,民族劃界首先具有滿足中亞各民族自決訴求、鞏固新社會制度的意義;其次,俄共(布)中央同時有著對中亞邊疆居民分而治之的考慮,即以塑造民族共和國的方式強化民族間差異,消解宗教傳統和“雙泛”思潮的歷史影響。本文在綜合各國學者觀點的基礎上,結合檔案研究成果,提出蘇聯在中亞的民族劃界進程可以分為1924-1925年的初次劃界和1929年、1936年兩次調整。初次劃界進程主要由中亞本地各族黨員干部提議,并通過反復爭論,達成中亞南部劃界方案。俄共(布)中央在這一階段并未對劃界進程進行積極干預,所謂“分而治之”的意圖在初次劃界過程中并無顯著表現。但1926年以后,蘇聯對塔吉克、吉爾吉斯、和哈薩克三個民族自治單位行政隸屬和行政級別的變更,則更多體現了自上而下的政治意志。2016年末以來,蘇聯初期民族劃界遺留的費爾干納盆地飛地問題,在烏、吉、塔三國外交關系升溫的背景下出現積極變化。

20世紀20至30年代,蘇聯在中亞南部開展民族劃界工作,將當時該地區存在的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БНСР)、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ХНСР)依照民族自決的政治理念,重新劃分為若干民族自治行政單位。①本文中使用的“中亞”對應俄文概念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而用“中亞南部”翻譯俄文術語Средняя Азия。區分“中亞”與“中亞南部”,是因為主導1924年劃界進程的俄共(布)中央中亞局(Средазбюро)所轄范圍被稱為“Средняя Азия(本文暫譯為中亞南部)”,包含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Бухарская народная советская республика, БНСР)、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Хорезмская народная советская республика, ХНСР)。但并不包括 1920 年建立的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疆域(即今日哈薩克斯坦的前身)。關于上述兩個俄文術語的區別,參見許濤:《中亞地緣政治沿革:歷史、現狀與未來》,北京:時事出版社,2016年,第7-9頁。這一進程徹底改變了十九世紀中后期沙俄征服中亞以降該地區存在的行政區劃,為后來中亞的五個民族共和國劃定了邊界,也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各國因邊界、跨界民族和資源分配而起的紛爭埋下了伏筆。作為塑造當代中亞五國邊界最重要的歷史事件,中亞民族劃界進程由誰主導?應該如何評價其性質和歷史影響?本文將以新的史料呈現民族劃界進程中地方民族黨政精英與蘇聯中央政權的動態博弈,修正此前關于蘇聯中亞民族劃界乃至民族政策的傳統敘事。

關于民族劃界的性質和影響,國內外學界長期以來存在爭論。蘇聯史學界的正統觀點以斯大林的民族理論為基礎,強調中亞南部的民族劃界實現了中亞各民族長久以來建立國家的訴求,并將民族平等的原則付諸實踐,為各族人民的經濟文化進步創造了條件。②例如 Муминова И.М. ред. История Узбекской ССР: с древнейших времен до наших дней. Ташкент, 1974; Гордиенко А.А. Создание советской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государст венности в Средней Азии. Москва, 1959; Дегтяренко Н.Д. Развитие советской государст венности в Таджикистане. Москва, 1960.

而國內一些學者則認為,俄共(布)和蘇聯中央出于現實主義政治考量,以民族劃界和民族共和國組建為由,刻意在中亞南部劃出犬牙交錯的邊界、制造多個加盟共和國,是為了令其相互制衡。持有這一觀點的學者往往強調,十月革命之前中亞各族群之間的界限相對模糊,而受伊斯蘭教影響較大,進而認為存在著遍及中亞各地的穆斯林認同。蘇聯初期的民族劃界和民族共和國的組建則出自聯盟中央的指令,有違“中亞各民族自然分布和民族集中居住區域劃分”。③前輩學者王智娟教授稱民族劃界為“辦公室的構思和決定”,但其論文中并沒有詳細+論證該事件是完全在辦公室中構思和決定的。參見王智娟:“中亞民族共和國的組建”,《東歐中亞研究》,1998年第2期,第91頁。文中,作者的這一論斷僅有德國作者拜米爾扎·海義特(Baymirza Hayit)一篇論文中的一段話作為依據。海義特于1917年出生于納曼干,1939年畢業于塔什干大學,同年參加紅軍,駐扎波蘭。1941年他被德軍俘虜,后為之效力,成為納粹突厥斯坦軍團(Turkistanische Legion)的軍官。戰后定居西德,撰寫了大量關于中亞近代歷史和蘇聯統治政策的文章和專著。在這一判斷的基礎上,學者們認為,這種自上而下的劃分首先在政治上削弱了伊斯蘭教和近代泛突厥主義在中亞的影響,以各加盟共和國主體民族的文化淡化宗教的社會地位,有利于消除中亞地區中世紀社會政治殘余,穩定蘇維埃政權,為后續的社會經濟建設奠定基礎。但這種在大俄羅斯主義影響下人為制造民族集團的方式,將“本來界限模糊的民族集團造成完整的民族”,強化了民族意識和獨立情緒,為蘇聯解體之后各民族加盟共和國獨立創造了條件。①參見王智娟:“中亞民族共和國的組建”,《東歐中亞研究》,1998年第2期,第91頁;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60-161頁;田霞:“蘇聯對中亞民族的劃界及其影響”,《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第51頁。國內學界關于蘇聯民族區域自治問題新近出版的著作依然沿用該觀點。這種敘事思路與西方學界冷戰時期至90年代初期的文獻論點相互印證,共同認定“這五個民族和五個共和國的劃分方案,是在辦公室里構思和決定的。”參見左鳳榮、劉顯忠:《從蘇聯到俄羅斯:民族區域自治問題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91-92頁。

上述觀點與冷戰時期西方學界的主流觀點遙相呼應。直至20世紀90年代,歐美學者普遍認為,蘇聯中央在中亞實施民族劃界,是企圖用塑造若干政治群體的方式防止出現強大的地方民族勢力,意在分而治之。其中,美國學者奧爾沃斯(Edward Allworth)的觀點流傳較廣,他認為,民族劃界的主要目標是分化勢力較大的烏茲別克族,因為在歷史上“(烏茲別克人)發揮著同化其他族裔的作用”。②Edward Allworth, The Modern Uzbeks: From the Fourteenth Century to the Present,Stanford: Hoover Institution Press, 1990, p.196; 類似觀點的著作參見Olaf Caroe, Soviet Empire: The Turks of Central Asia and Stalinism,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54; Robert Conquest, The Last Empire: Nationality and the Soviet Future, Stanford: Hoover Institution Press, 1962; Helene Carrere d’Encausse, Islam and the Russian Empire: Reform and Revolution in Central Asia,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8.

但九十年代以來,西方學界新近的研究則挑戰了這一觀點。新的研究通過利用90年代以來俄羅斯和中亞國家新開放的檔案史料,提出了如下新觀點。首先,前人的“分而治之論”并沒有實證依據。民族劃界過程實際由中亞本地共產黨內各族精英主導,俄共(布)和蘇聯中央對中亞民族劃界機構上報的方案并未作重大改動,事先也并未布局刻意制造各族黨內精英之間的不和。其次,中亞各民族自治單位之間復雜的邊界劃分,主要是各族干部反復爭論妥協的結果。盡管一些地區的邊界劃分最終經由中央仲裁決定,但大部分的邊界由各族干部根據民族構成和經濟整合原則討論決定。①持此觀點的著作包括Arne Haugen, The Establishment of National Republics in Soviet Central Asia,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3; Francine Hirsch, Empire of Nations:Ethnographic Knowledge and the Making of the Soviet Union,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5; Adeeb Khalid, Making Uzbekistan: Nation, Empire, and Revolution in the Early USSR,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5.持上述觀點的研究者,盡管指出了地方民族干部在中亞民族劃界初期的歷史作用,但首先,他們的研究未能系統地呈現該進程中爭論的主體和焦點議題。其次,上述觀點忽略了1925年以后歷次中亞民族自治單位的行政隸屬和行政級別變更,片面地以民族劃界初期出現的情況為整個歷史進程定性。

在綜合分析前人學者提供的史料的基礎上,本文認為,該事件需要細分為兩個階段討論:1924年至1925年初,第一階段的民族劃界主要由突厥斯坦、布哈拉和花剌子模三地的本地黨員干部提議。具體地區的邊界劃分也主要通過各民族干部之間的爭論達成方案。在這一階段,俄共(布)并沒有主動干預民族劃界的細節。第一階段劃界結果實際上有利于當時在中亞地區影響力較大的烏茲別克族黨政精英。新成立的烏茲別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所轄行政版圖,涵蓋中亞南部所有重要的農耕區。此前研究文獻中強調的分而治之的意圖,至少在1925年劃界結果中體現得并不明顯。

而在第二階段,即1926至1936年吉爾吉斯、塔吉克和哈薩克民族自治單位的行政級別和隸屬關系變動,則呈現與第一階段大相徑庭的權力運作圖景。其中,1926年吉爾吉斯自治州從烏茲別克共和國②蘇聯的民族區域自治政策將民族自治區域科層化,自上而下主要分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Советская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ая республика, ССР),研究文獻中一般稱為“加盟共和國”;自治 蘇維埃 社會主義共 和國(Автономная советская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ая республика,AССР),簡稱自治共和國;自治州(Автономная область)三個行政層級。為行文便利起見,本文中將“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簡稱為“共和國”,如下文將1924年成立的“烏茲別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簡稱為“烏茲別克共和國”;而“自治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簡稱為“自治共和國”。劃入俄羅斯聯邦并升格為自治共和國、1929年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從烏茲別克共和國獨立并接收其苦盞州兩大事件,則確定了今日費爾干納盆地犬牙交錯的國界格局。而1936年哈薩克和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則最終奠定了中亞五個加盟共和國的政治版圖。本文認為,相比1924-1925年的初次劃界,1929年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和苦盞州并入以及1936年哈薩克和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升格,更多地受到了蘇聯中央決策的直接影響,其中不排除存在分而治之、壓制潛在的地方民族主義政治勢力的考慮。

一、革命、內戰與秩序的重建:1924年民族劃界的歷史背景

1917年11月7日(俄歷10月25日),震撼二十世紀的十月革命在彼得格勒爆發。三天之后,俄國突厥斯坦總督區首府塔什干的蘇維埃組織發動起義,并在11月中旬奪取政權,組建突厥斯坦邊區蘇維埃。但隨著俄歐地區陷入內戰,突厥斯坦蘇維埃無法得到外援,蘇維埃政權的控制范圍僅限于錫爾河省、撒馬爾罕省和外里海省俄羅斯人較為集中的城市和礦區。

沙俄時期保留為帝國藩屬的布哈拉埃米爾國和希瓦汗國并未直接受到十月革命的沖擊。早在1917年4月,末代布哈拉埃米爾阿利姆汗(Said Alim Khan)①大多數情況下,本文內容涉及的中亞近代歷史人物、地域和機構的譯名參考《中亞通史·現代卷》所開先例。波斯文術語采用《國際中東研究學刊(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IJMES)》的拉丁轉寫規范。便在內部政治博弈中將境內的革新知識分子(史稱“青年布哈拉黨人”)逮捕或驅逐出境。而在希瓦,土庫曼部落首領朱奈德汗(Junaid Khan)則在1918年1月發動政變,廢立汗王,建立部落軍事獨裁,并鎮壓希瓦的革新知識分子(“青年希瓦黨人”)。1918年春,突厥斯坦蘇維埃曾嘗試突襲布哈拉,但行動失敗,革命陷入僵局。②Adeeb Khalid, Making Uzbekistan: Nation, Empire, and Revolution in the Early USSR,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63-64, 119-120.

在費爾干納省,突厥斯坦地區的本地民族精英組建臨時政府,史稱“浩罕自治政府(Кокандская автономия)”,與在塔什干的蘇維埃政府分庭抗禮。③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71-75頁。盡管該政權因內耗和缺乏外援,在1918年2月被塔什干蘇維埃軍隊消滅,但蘇維埃的軍事行動和戰后清洗行為激起當地居民的反抗。1918年以后,費爾干納盆地長期為各路巴斯馬奇運動組織所盤踞。直到1920年中期伏龍芝領導的紅軍南下清剿,歷時數載,才基本平定局勢。①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15-127頁。

布哈拉與希瓦的革命也在南下的紅軍支援下展開。利用兩政權內部勢力的嫌隙,以及青年革新派知識分子的協助,紅軍先后于1920年1月和9月推翻希瓦的朱奈德汗和布哈拉的埃米爾政權,并支持建立了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ХНСР)②希瓦汗國建立于16世紀初,因周邊為沙漠包圍,易守難攻,該政權存活至1870年代。1873年為沙俄軍隊征服后,希瓦汗國成為沙俄的受保護國。“花剌子模”(Khorezm)一名來自古代阿姆河下游地區的波斯語稱呼。12-13世紀該地區興起聞名于西亞的花剌子模沙阿(Khwarazm Shah)政權,后亡于西征的蒙古軍隊之手。和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БНСР)。③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02-109頁。加上1918年 5月成立的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Туркестан АССР)和 1920年成立的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Киргиз АССР)④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和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均隸屬于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РСФСР)。關于“吉爾吉斯”一詞,自十七世紀以降至1925年5月,“吉爾吉斯”(Kirgiz)為俄文文獻中對哈薩克草原和天山山谷間游牧人的稱呼,以添加修飾成分來區分具體指代的游牧人群,如“大帳吉爾吉斯(Киргиз большой орды,即今哈薩克族大玉茲)”、“卡拉吉爾吉斯(Каракиргиз,即今吉爾吉斯族)”等。在不添加修飾成分的情況下,1925年5月以前的俄文文獻中,“吉爾吉斯”一詞一般指代哈薩克族;“卡拉吉爾吉斯”一般指代吉爾吉斯族。1925年3月,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州第一次代表大會決定恢復吉爾吉斯(Кыргыз)族名,并宣布吉爾吉斯自治州正式成立。1925年5月25日,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批準恢復吉爾吉斯和哈薩克的族名。由此,哈薩克和吉爾吉斯兩族的族名沿用至今。本文中,涉及1925年5月以前的事件,筆者均用“吉爾吉斯”和“卡拉吉爾吉斯”;1925年5月之后則改用“哈薩克”與“吉爾吉斯”,以符合歷史文獻記載。關于1925年5月族名更改,參見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56頁。,中亞各地基本為蘇維埃政權所控制。

新政權的建立并不意味著中心遠在莫斯科的俄共(布)能有效掌控中亞南部的地方局勢。革命和內戰時期,紅軍的地方盟友不可避免地持有地方民族主義立場:盡管革命成功后,希瓦和布哈拉的青年革新知識分子均加入了俄羅斯共產黨,并成為兩地新政府中的高層官員,但他們采取的政策和宣傳口徑更貼近同時期土耳其和伊朗的世俗民族主義現代化路線。⑤關于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的現代化改革政策,參見 Adeeb Khalid, Making Uzbekistan: Nation, Empire, and Revolution in the Early USSR,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127-142.

此外,權力更迭和激進的社會改革,在一些地區導致民族矛盾的激化。1921年3月花剌子模發生的“三月事變”,正是該時期民族矛盾的具體表現。事件源于花剌子模新政府內部烏茲別克族和土庫曼族之間的對立:1920年9月,包括花剌子模人民委員會副主席戈奇馬梅德汗在內的80余名土庫曼部落首領被認定試圖發動政變,因此慘遭當局殺害。這一事件引發花剌子模國內土庫曼游牧人與定居的烏茲別克族之間的緊張關系,暴力沖突一觸即發。為應對局面,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派遣特別使團到花剌子模。他們在駐扎當地的紅軍支持下,改組黨和政府機構。為制造輿論,1921年3月,特別使團和紅軍鼓動花剌子模首府希瓦城內的反政府游行示威,并借此解散花剌子模人民委員會,另立五人組成的臨時革命委員會。至1921年5月下半月,花剌子模第二次人民代表大會在希瓦城召開,選舉新的中央執行委員會和人民委員會,特別使團初步完成了對花剌子模黨政機構的重組。①關于花剌子模三月事變,參見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10-112頁。

花剌子模“三月事變”震撼了布哈拉地方民族主義高層精英。布哈拉共產黨內的左翼開始清洗有地方民族主義傾向的黨員,而包括原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烏·霍賈耶夫(Усман Ходжаев)和陸軍人民委員阿里福夫(Абдухамид Арифов)等右翼人士則與俄共(布)決裂。其中一些人通過阿富汗出逃,另一些則成為巴斯馬奇運動骨干,在邊境地區組織對紅軍的襲擊。可見,盡管1920年俄國內戰結束,但蘇維埃政權在中亞南部的統治尚未穩固。地方民族主義勢力與各民族之間的矛盾,是阻礙政權穩定的主要因素。

1921年花剌子模“三月事變”的另一歷史影響,是以民族自治原則建立行政機構這一現象的出現。“三月事變”之后,花剌子模第二次人民代表大會在決議中寫入原則:“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的每個民族都有權實行具有相應機構的地方自治。”②蘇聯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蘇聯民族-國家建設史》,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228頁。與此相應,會后花剌子模中央執行委員會設立土庫曼局和哈薩克-卡拉卡爾帕克局。布哈拉也模仿花剌子模建立人民委員會下屬的民族自治機構,吸收土庫曼人、塔吉克人和哈薩克人代表進入政府。而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境內的土庫曼人牧區,也于同年劃設土庫曼州(Туркменская область)。因此,在 1924 年正式開始重組民族共和國之前,中亞南部各共和國就已經有了以民族自治原則劃設行政機構的先例。

1921年希瓦和布哈拉發生的一系列政治事件引起了俄共(布)中央的警惕。為加強對中亞南部的控制,1922年初,布哈拉和花剌子模共和國共產黨作為州級組織被吸納入俄共(布)。①蘇聯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蘇聯民族-國家建設史》,上冊,第320頁。同年5月19日,俄共(布)中央委員會將原派出機關突厥斯坦局(Туркбюро)②1920年,俄共(布)中央委員會在黨的九大之后,決定成立俄共(布)突厥斯坦局(Туркбюро),為黨中央的地方行省分局。其行政管轄范圍對應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疆域,與本地的突厥斯坦共產黨配合工作,落實俄共(布)中央的民族政策。參見Тальская О.Д. Роль Средазбюро в разработке советской среднеазиатской политики в 1920–1930-х гг.// Проблемный анализ и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управленческое проектирование: политолог ия, экономика, право. 2015. No.4. С.107-108.改組為管轄中亞南部全境的俄共(布)中央委員會中亞局(Средазбюро ЦК РКП(б)),其成員由突厥斯坦、布哈拉和花剌子模三國黨內高層干部組成。③關于中亞局管轄的地域范圍,由于受到中文語境中“中亞”概念的干擾,有的學者誤認為該機構有權管轄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境內事務。實際上,下文中對 1924年 6月 4日會議的考察將表明,中亞局的實際轄境僅限于本文中所指中亞南部(Средняя Азия)。1923年3月,突厥斯坦、布哈拉、花拉子模三國代表在塔什干舉行經濟工作會議,決定成立中亞局領導下的中亞經濟委員會(СредазЭКОСО),其職能是協調三國經濟和財政政策。此外,該會議決定將布哈拉與花剌子模兩國發行的貨幣與俄羅斯聯邦(РСФСР)的貨幣相統一,還建立管理外貿、鐵路運輸、棉花生產、水利灌溉等的工作機構。④蘇聯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蘇聯民族-國家建設史》,上冊,第320頁。在整合經濟活動的基礎之上,俄共(布)中亞局逐漸成為中亞南部蘇維埃政權的中樞機構,并在1924年領導中亞民族劃界工作。

二、1924年民族劃界的進程

幾乎所有探討1924年中亞民族劃界問題的著作,都會提到1920年列寧對中央政治局《關于俄共(布)在土耳其斯坦的任務》⑤“土耳其斯坦”是先前一些譯者對俄文“突厥斯坦(Туркестан)”一詞的翻譯。筆者在本文中均譯為“突厥斯坦”。關于兩種譯法的優劣,參見孟楠:《俄國對中亞統治研究》,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3頁。草案的批示,這意味著早在1920年俄共(布)政治局便關注中亞政治。但是,當時突厥斯坦政局未穩,布哈拉與希瓦的革命尚未完全開展,故草案中涉及民族劃界的工作被暫時擱置。在這份批示中,列寧明確寫道“將其(土耳其斯坦)分為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和土庫曼。”①《列寧文稿》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284頁。但在6月22日的另外一份批示中,列寧又提出“不要預先決定把共和國分為3部分。”②同上,第254頁。秉持1924年民族劃界“分而治之”論點的學者,往往以這兩份批示為依據,強調俄共(布)中央在劃界中的決定性作用。③王智娟:“中亞民族共和國的組建”,《東歐中亞研究》,1998年第2期,第86-87頁。但值得注意的是,列寧的批示中僅僅提到烏茲別克、吉爾吉斯(Киргиз)和土庫曼三個族名,那何以最終劃界結果多出吉爾吉斯(Кыргыз)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塔吉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和卡拉卡爾帕克(Каракалпак)自治共和國?顯然,民族劃界的過程并非完全由中央預先計劃而地方被動執行。要闡明這一點,首先需要回顧中亞民族劃界的整體進程。

1923年俄共(布)十二大召開以后,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和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逐漸開始討論民族劃界的議題。1924年1月舉行的第十二次突厥斯坦蘇維埃代表大會特別強調此事,并在會后向俄共(布)中央提出該問題。1924年1月31日,俄共(布)中央組織局(Оргбюро ЦК РКП(б))會議上討論中亞民族劃界問題,并委托魯祖塔克(Я.Э. Рудзутак)赴塔什干市召集布哈拉、花剌子模和突厥斯坦的負責人討論。④蘇聯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蘇聯民族-國家建設史》,上冊,第321頁。經過動員,布哈拉和花剌子模的黨內統一了意見,同意以民族原則將中亞南部劃分為若干民族共和國。

1924年3月10日,首次與民族劃界相關的重要會議在塔什干市召開,突厥斯坦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突厥斯坦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團,以及塔什干市部分黨政干部出席該聯席會議。會議由中亞局委員兼突厥斯坦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書記拉希姆巴耶夫(А. Рахимбаев)做報告,闡述將突厥斯坦依民族原則劃分邊界的必要性。該會議形成了將突厥斯坦劃分為烏茲別克和土庫曼兩個加盟共和國的意見。在經過花剌子模和布哈拉兩地黨和蘇維埃干部討論之后,突厥斯坦共產黨的劃界報告上報中央審議。

1924年4月5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審議上述問題。會議責成中亞局草擬中亞民族劃界和組建民族自治單位的方案,并準備相關地圖資料。因1924年5月即將召開俄共(布)十三大,政治局同時要求中亞南部三國的代表團準備相關資料呈送大會。

在初步研究之后,中亞局與突厥斯坦共產黨于4月28日召開聯席會議,決定成立專門委員會負責劃界事宜,下設烏茲別克、土庫曼和吉爾吉斯等分委會,處理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境內各自民族居住區的劃分問題。

5月11日,中亞局再次召開會議并形成劃界草案,包括以下要點:(1)有必要在布哈拉人民共和國、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花剌子模蘇維埃共和國按照民族居住區劃界。(2)組建:а.獨立的烏茲別克和土庫曼共和國,加入蘇聯;б.塔吉克自治州作為烏茲別克蘇維埃共和國的組成部分;в.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州……;г.居住在突厥斯坦地區的吉爾吉斯人加入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①Дегтяиренко Н.Д. Развития Таджикского совет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а. Москва, 1960. С.65.轉引自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52頁。該草案確定的三個民族共和國加兩個民族自治州的格局,成為后來中亞政治版圖的基礎。

上述5月11日中亞局的草案于6月12日提交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審議,并通過了《關于中亞共和國(突厥斯坦、布哈拉和花剌子模)的民族劃分》的決議。與中亞局的草案相比,該決議僅做了一點修改:“花剌子模共和國在劃出土庫曼人居住區以后,繼續保留在原先的邊界之內。”②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52頁。而這一條修改在9月25日俄共(布)會議的補充決定中被取消,整個花剌子模共和國被列入劃界計劃。此外,補充決定要求組建新的卡拉卡爾帕克自治州作為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的一部分;將塔吉克自治州升格為塔吉克自治共和國,依然作為烏茲別克共和國的組成部分。

6月12日政治局會議之后,民族劃界方案的起草階段基本結束。1924年7月至9月,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和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召開會議,依照政治局決定落實劃界的邊界細節,確認各邊境地區人群的族裔歸屬,分配公共財產,準備組建新的民族自治單位。同時各共和國的黨政機關積極宣傳民族劃界的政治意義。1924年 10月至 12月,各民族共和國的臨時領導機構紛紛建立,突厥斯坦、布哈拉和花剌子模三國的權力機關停止活動。權力移交給新成立的烏茲別克和土庫曼共和國的革命委員會,由后者籌備1925年初的全國代表大會,選舉黨政機關領導人。

由此可見,1924年民族劃界的方案醞釀階段實際僅持續不到半年(1924年2月至6月)。6月12日俄共(布)政治局會議將中亞局的草案確定為劃界的正式方案。此后,除了新組建卡拉卡爾帕克自治州和將塔吉克自治州升格以外,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并未對中亞局提交的草案做出明顯改動。實質性的討論、爭議和協商過程,主要發生在中亞局與中亞南部三共和國的高層黨政干部之間。而最后形成草案的復雜程度,也遠非列寧的“一分為三”方案所能比擬。因此,1924年中亞民族劃界并非俄共(布)中央“辦公室的構思和決定”。對此進程更好的描述是,俄共(布)中央順應當時歐亞大陸盛行的民族主義潮流,以民族劃界為契機,通過建立民族自治單位來鞏固邊疆地區的蘇維埃政權,并為以后的土地改革、文化改革和社會主義建設奠定基礎。因此,在具體的民族劃界過程中,俄共(布)中央退居幕后,由中亞局的領導人擔任仲裁者,在中亞南部各族黨政干部的劃分方案中取折中路線,最終交由中央批準。這一情形充分反映在1924年6月4日中亞局下屬劃界專門委員會的會議中。下文將以對該會議的考察重新闡釋1924年中亞民族劃界的性質。

三、1924年蘇聯民族劃界的微觀分析——以6月4日專門委員會會議為例

1924年4月5日中央政治局授權中亞局起草組建民族共和國的草案之后,中亞局于4月28日聯席會議上成立劃界專門委員會討論劃界方案。受到蘇聯學者戈爾季延科(А.А. Гордиенко)著作的影響,先前的文獻往往只關注5月11日中亞局提出的方案,而無從知曉方案提出前后的會議討論。①Гордиенко А.А. Создание советской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сти в Средней Азии. Москва: Госюриздат, 1959.所幸,塔吉克斯坦學者瑪索夫(Рахим Масов)在自己的研究著作中刊布了從俄羅斯國立社會政治歷史檔案館(РГАСПИ)抄錄的檔案,其中包含1924年 6月 4日劃界專門委員會的會議記錄全文。①會議記錄原件保存于俄羅斯國立社會政治歷史檔案館,參見 РГАСПИ ф.62, оп.2,д.100, л.9-39. 轉引自 Масов Р.М. Таджики: история с грифо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Душанбе, 2014. С.166-200.該會議觸及幾乎所有 1924年劃界中涉及的重要爭議,而且進行了四輪具有實質意義的投票。鑒于該會議日期距離6月12日中央政治局做出決議之間僅有不到一周的時間,筆者認為,此次會議的決議與中亞局最終呈遞給中央政治局的草案基本一致。因此,該會議記錄全文對于了解1924年民族劃界有著重要的意義。

1924年 6月 4日劃界專門委員會會議由中亞局副主席卡爾克林(О.Карклин)主持。與會代表(主持人在內)共18人,包括當時突厥斯坦、布哈拉和花拉子模三國的各族最高級別的黨政干部(主要成員參見表 1)。②但從會議投票情況來看,并非所有發言的代表都有投票權。這些成員在6月12日中央政治局決議后,分赴各地領導組織新成立民族自治單位的工作,并在1925年各自治單位成立后成為其黨組織、中央執行委員會和蘇維埃人民委員會的主要負責人。

此次會議為專門委員會的第二次會議。③Масов Р.М. Таджики: история с грифо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 С.166.會議記錄開篇主持人的發言暗示,第一次會議已經審議烏茲別克、土庫曼和吉爾吉斯④會議記錄中的“吉爾吉斯”一般指1924年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境內的吉爾吉斯人(即1925年后的哈薩克族),主要分布于錫爾河州和七河州。三個分委會⑤中亞局成立的劃界專門委員根據中亞南部的民族構成,最初下設烏茲別克、土庫曼、吉爾吉斯分委會、后增設卡拉吉爾吉斯、塔吉克和卡拉卡爾帕克分委會。提出的劃界草案。第二次會議的主要任務是以一個相對成熟的草案為基礎,綜合其他代表的意見,形成具有決議性質的草案。主持人卡爾克林在開場白中就確定,會議以烏茲別克分委會的草案為討論基礎。根據烏茲別克族代表拉希姆巴耶夫的陳述,該草案包含以下要點:

(1)建立獨立的烏茲別克共和國,其領土包含布哈拉烏茲別克人居住區(不包括查爾朱伊和克爾奇)、花剌子模烏茲別克人居住區、撒馬爾罕烏茲別克人居住區(不包括吉扎克縣的五個游牧鄉)、費爾干納烏茲別克人居住區(不包括卡拉吉爾吉斯人所在山區)、塔什干烏茲別克人居住區(包括塔什干縣和米爾扎楚爾縣);(2)在烏茲別克共和國境內建立塔吉克自治州;(3)應該建立土庫曼共和國,包括土爾克明尼亞(Туркмения)、布哈拉和花剌子模的土庫曼人居住區;(4)應該建立卡拉吉爾吉斯人的自治組織,將七河州、錫爾河州、費爾干納州的卡拉吉爾吉斯人合為一體,但這個問題應該由卡拉吉爾吉斯人自己決定;(5)烏茲別克和土庫曼共和國都應該直接加入蘇聯,且相互之間保持經濟聯系;(6)堅決反對建立中亞聯邦(Среднеазиатская федерация)。

表1 1924年6月4日劃界專門委員會與會主要代表① 本表為筆者對會議記錄中所見代表個人信息的整理,參見 Масов Р.М. Таджики:история с грифо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 С.166-200.

會議記錄文件中沒有記載吉爾吉斯族代表霍賈諾夫和土庫曼族代表阿塔巴耶夫關于其分委會草案的陳述。但通過綜合討論部分與會代表的發言,我們可以大致總結吉爾吉斯分委會和土庫曼分委會草案的要點。土庫曼分委會的草案提出,要求成立獨立的土庫曼共和國(包括突厥斯坦、布哈拉和希瓦的土庫曼人居住區)并加入蘇聯。在經濟方面,因擔憂主要由牧區構成的土庫曼共和國難以自立,草案要求加強新共和國與中亞南部其他行政單位的經濟聯系。土庫曼分委會草案爭議較大的訴求,是將阿姆河右岸的游牧區也并入土庫曼共和國,這一點遭到一些烏茲別克族代表的反對。但會議過程中,該議題并沒有得到太多關注,因為烏茲別克分委會和土庫曼分委會的草案中,大部分要點是相互兼容的。

會議爭論的焦點是吉爾吉斯分委會提出的草案。該草案獨樹一幟,提出一系列爭議極大的議題,主要包括以下論點:(1)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境內的吉爾吉斯人居住區(主要是七河州與錫爾河州)并入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Киргизская АССР,其轄境包含今日哈薩克草原大部分地區);(2)塔什干市及其周邊的塔什干縣、米爾扎楚爾縣吉爾吉斯人口占多數,應該一并歸入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且塔什干市定為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首都;(3)中亞各共和國應中止民族劃界,以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和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的身份組建中亞聯邦(Среднеазиатская федерация)。

上述三點提議中,第一條與烏茲別克分委會的觀點基本一致。第三條則遭到除吉爾吉斯族代表外幾乎所有代表的反對,成為此次會議的論戰焦點。中亞聯邦的概念主要由突厥斯坦的吉爾吉斯族黨員霍賈諾夫(Султанбек Ходжанов,1894-1938)提出。他認為,中亞各行政單位(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布哈拉和花剌子模共和國)應參照1922年成立的外高加索蘇維埃共和國社會主義聯邦(Закавказская СФСР)組建一個覆蓋整個中亞的中亞聯邦,以維系政治和經濟上的統一。①A.A. Muratuly and T. Hazretaly, “S. Khojanov and the Phenomenon of National Commun ism in Central Asia and Kazakhstan in the 20-ies. XX Century”, Asian Social Science, 2014,No.2, p.97.霍賈諾夫明確表示,以民族原則劃分共和國會造成更多的矛盾和沖突。該觀點同時遭到烏茲別克族、土庫曼族和卡拉吉爾吉斯族代表的強烈反對,因為三族黨內精英均將建立民族共和國作為各自草案的基本訴求。因此與會代表以9:2的投票結果否決該提案。否決該議案的九位與會代表中,除主席卡爾克林(拉脫維亞族)以外,有四位烏茲別克族代表、兩位土庫曼族代表,以及唯一的一位卡拉吉爾吉斯族代表。①Масов Р. М. Таджики: история с грифо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 Душанбе, 2014.С.187. 盡管會議記錄沒有記載具體投票情況,但在討論中,至少有以下代表明確表示反對該提案:卡爾克林、伊斯拉莫夫、拉希姆巴耶夫、普拉托夫、赫爾曼、毛希丁諾夫、薩哈特穆拉托夫、梅日勞克、阿卜杜拉赫曼諾夫。如上述發言代表均有投票權,那正好對應否決該議案的9票。

吉爾吉斯分委會的第二點提議(關于塔什干市及周邊地區的行政隸屬)則遭到會場中烏茲別克族代表的一致反對。盡管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中支持將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境內的吉爾吉斯人居住區劃為自治區域,且沒有反對該區域并入當時以奧倫堡為中心的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但烏茲別克族代表堅決反對將塔什干市及其周邊縣域劃入吉爾吉斯人居住區。雙方代表一度為塔什干市及周邊的塔什干縣和米爾扎楚爾縣的族群人口比例爭論不休。②塔什干市內烏茲別克人口占壓倒性多數,但塔什干縣和米爾扎楚爾縣的兩族人口數據則存在爭議。烏茲別克代表強調塔什干市及周邊縣域中烏茲別克人均占多數。吉爾吉斯代表則單獨強調兩縣中吉爾吉斯人的比例,由此省城兩縣應該歸入吉爾吉斯自治區域。在此基礎之上,因自治區域需要城市作為首府,塔什干作為區域內唯一的大城市,應該劃入吉爾吉斯自治區域內,甚至成為與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合并之后、新的吉爾吉斯自治單位的首府。參見 Масов Р.М. Таджики: история с грифо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С.177-180.最終投票時,烏茲別克一方的觀點以6:2的票數占優勢,會議同意塔什干保留在籌建中的烏茲別克共和國內。顯然,一部分與會代表在這一問題上選擇了棄權。可能是作為補償,在決定是否將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境內吉爾吉斯人組建為民族自治單位時,相關提案以7:0的投票結果獲得通過,即無人反對。

此外,該會議還就是否成立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州和塔吉克自治州進行了投票。兩個提案均獲得多數票通過。會上,花剌子模共和國的代表提出,在劃出民族自治區域后,保留該共和國建制。該提議被會議主席忽略,并未付諸表決。但6月12日和9月25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的決定解決了這一問題。

從事后角度看,對比烏茲別克分委會、土庫曼分委會和吉爾吉斯分委會提出的草案,顯然只有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可以作為劃界方案的基礎。土庫曼分委會草案僅關注土庫曼人居住區利益,對中亞南部更廣大地區的政治秩序缺乏構想。吉爾吉斯分委會草案則過于激進:這一方案不但不考慮烏茲別克族代表的談判底線,要求劃走當時中亞南部工商業最為發達的塔什干市;而且試圖否定民族劃界工作的意義,提出改建中亞聯邦。在1923年4月“蘇丹-加利耶夫事件”①關于蘇丹-加利耶夫事件,參見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93-195頁;中央編譯局譯:《蘇聯共產黨代表大會、代表會議和中央全會決議匯編》,第二分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339-342頁。之后,吉爾吉斯代表霍賈諾夫此提議無異于將自己與泛突厥主義思潮相聯系,而且必然會遭到其他民族代表的抵制。

相比之下,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反映出該烏茲別克族代表的政治智慧。首先,利用俄共(布)民族政策帶來的歷史機遇,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將中亞南部幾乎所有重要的農耕區(費爾干納谷地、錫爾河中游塔什干地區、澤拉夫尚河流域、阿姆河流域)并入同一政治共同體中。這是16世紀初昔班尼汗父子征服河中各地以降,首次有單一政權能統合上述諸地區。中亞南部所有農耕區整合入單一政權之后,新的政治共同體自然會對周邊地區形成強大的經濟影響力。如俄共(布)中央持“分而治之”的立場,那更好的選擇應該是保留獨立的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或布哈拉人民蘇維埃共和國,以限制烏茲別克共和國的潛在權力。

其次,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主動讓出突厥斯坦、布哈拉和花剌子模三地的土庫曼人、吉爾吉斯人、卡拉吉爾吉斯人和塔吉克人居住區,支持他們成立自治單位。由此,土庫曼族代表在基本立場上不會反對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而吉爾吉斯族代表也失去了反對的基礎:他們對于塔什干市歸屬權的爭奪也顯得過于自利。劃界專門委員會上,盡管卡拉吉爾吉斯族代表僅有一位(阿卜杜拉赫曼諾夫),但在獲得建立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區的許諾之后,他在其他議題上的意見與烏茲別克族代表基本一致。此外,盡管專門委員會中沒有塔吉克族代表,但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依然為此劃設塔吉克自治州②盡管如此,最初的草案中,劃給塔吉克自治州的領土范圍僅限于東布哈拉山區和帕米爾地區,且擬建立的自治區仍隸屬于即將組建的烏茲別克共和國。塔吉克斯坦科學院院長拉希姆·瑪索夫認為此舉是烏茲別克代表對塔吉克人的壓制。關于中亞民族劃界和共和國組建中的塔吉克問題,美國學者哈立德有較為新穎的論述,參見 Adeeb Khalid,Making Uzbekistan: Nation, Empire, and Revolution in the Early USSR,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292-315.,由此預先封堵了其他代表對該方案的質疑角度。

再次,在陳述草案的過程中,烏茲別克族代表強調其草案“在布哈拉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全會、撒馬爾罕、費爾干納和布哈拉的黨委會上都通過”,而且“烏茲別克族干部的意見都已經統一”,“突厥斯坦和布哈拉的土庫曼干部對此也沒有異議。”①Масов Р.М. Таджики: история с грифом ?совершенно секретно?. С.169.會議發言和投票過程中,人數占相對多數的烏茲別克族干部的確在所有重大議題上保持了一致。因此,從俄共(布)中央和中亞局的角度來看,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是最為可行且民意基礎最好的。6月4日會議草案與6月12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的重要決定,除了在花剌子模人民蘇維埃共和國存廢問題上有所出入外,其余要點基本一致。換言之,烏茲別克分委會草案成為1924年中亞南部民族劃界的方案基礎。

通過對專門委員會會議記錄的微觀分析,筆者得出以下結論:俄共(布)中央在十月革命后民族主義思潮盛行的時代背景下,的確制定了以民族為原則建立自治行政單位的政策路線,但1924年民族劃界進程中并不存在中央預先制定的劃界方案。因此才有烏茲別克分委會、土庫曼分委會和吉爾吉斯分委會各自擬定草案、爭論票決的局面。先前學者在研究這一歷史問題時,大多高估了俄共(布)中央對民族劃界第一階段(1924-1925年)的干預程度,而低估了地方精英對政治進程的塑造能力。

四、1925年之后中亞行政區劃的調整與政治版圖的形成

先前學者對中亞民族劃界的研究中,持“分而治之論”的學者過度強調中央政府的能動性,而無視歷史背景中莫斯科所面臨的諸多客觀限制條件;而“自下而上論”者則傾向于將1924年至1925年的劃界工作等同于全部進程,忽略了1925年以后中亞行政區劃的重要調整。筆者認為,1924年制定劃界草案過程中,地方民族精英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劃界方案。但1925年之后的調整,則更多有著中央干預的色彩。經過近半年的動員與調整,1924年6月中亞局起草的劃界草案最終上升為10月27日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的決定,聲明成立以下民族自治單位:

(1)成立烏茲別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和土庫曼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2)成立屬于烏茲別克共和國的塔吉克自治共和國①1924 年 6 月中亞局草案中規定成立的是塔吉克自治州(Таджикская автономная область),但10月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正式決定將塔吉克自治州升格為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中央決定以塔吉克自治州管轄相鄰的帕米爾山區東部的巴達赫尚地區(官方名稱為山地-巴達赫尚自治州,即 Горно-Бадахшанская автономная область),故而升格其行政級別為自治共和國。參見 Каландаров И.К. Славный сын Таджикского народа. Душанбе, 1999. С.19.;(3)成立屬于俄羅斯聯邦的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州;(4)成立屬于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的卡拉卡爾帕克自治州。②卡拉卡爾帕克自治州于1930年轉隸于俄羅斯聯邦;1932年升格為自治共和國;1936年12月5日以自治共和國級別轉隸于烏茲別克共和國。因該民族自治單位的變更歷史于本文敘事基本一致,其具體變動細節不在文中贅述。參見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53頁。

該決定已經勾勒出當下中亞各國的行政區劃格局,但與1936年以后固定下來的行政版圖仍有較大差別。以當下中亞地緣政治中關注最多的費爾干納盆地為例,1924年末劃界格局中,盡管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州從原先的突厥斯坦自治共和國劃出,并入俄羅斯聯邦,但新成立的烏茲別克共和國,除奧什、賈拉拉巴德和阿賴山北坡山前地區外,仍據有整個費爾干納盆地。此外,塔吉克自治州盡管升格為塔吉克自治共和國,但依然隸屬于烏茲別克共和國。形成今日費爾干納盆地分屬三國這一格局的關鍵歷史事件,是 1929年6月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以及同年10月苦盞州(Ходжентский округ)③該地區大致對應今日塔吉克斯坦北部索格特州(Вилояти Су?д)。從烏茲別克共和國劃出、并入塔吉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此后,隨著1936年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費爾干納盆地最終為三個加盟共和國的邊界所分割,以致蘇聯解體后成為中亞安全的熱點地區。因此,1924年至1925年民族劃界和民族共和國的組建并不等于當下中亞政治格局的形成。

在烏茲別克和土庫曼共和國成立之后,中亞南部政治格局最大的變動,當屬1929年塔吉克自治共和國的升格和原屬烏茲別克共和國的苦盞州劃入其版圖。關注到此事件歷史意義的學者認為,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的這一決定與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干部積極爭取政治和文化權利有關,同時也受到當時伊朗和阿富汗政治形勢的影響。

要討論塔吉克自治共和國黨政干部對政治文化權利的爭取,首先需要從1925年各共和國組建后中亞南部的政治格局開始談起。1924年中亞局劃界方案中,塔吉克自治州(以及1925年形成的自治共和國)不僅沒有包含塔吉克人聚居的布哈拉、撒馬爾罕兩大城市,而且苦盞周邊地區和費爾干納盆地的一些村鎮也不在其領屬范圍之內。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境內平原村鎮較少,多為山區苦寒之地。在當時的烏茲別克共和國干部看來,委派赴塔吉克自治共和國任職無異于遭到流放。

1925年塔吉克自治共和國成立后,被委派到塔吉克斯坦任職的黨政干部逐漸認識到在蘇聯民族政策框架下爭取更多政治和文化權利的可能性。塔吉克自治共和國的上層精英遂不滿于1925年的劃界格局,認為以撒馬爾罕、布哈拉和苦盞為代表的操塔吉克語人群居住區均應該劃入塔吉克自治共和國。而1926年蘇聯人口普查中,塔吉克族干部認為其上級烏茲別克共和國的黨政官員利用調查人口族屬的權力,強行將上述地區的塔吉克族居民登記為烏茲別克族,更改人口比例數據,進而消解塔吉克自治共和國領土聲索的依據。烏茲別克共和國與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在分配領土、行政和教育資源等方面的矛盾由此長期積累。而塔吉克族高層干部則在1925年至1928年間不斷向蘇聯中央提出自己的意見。

據研究,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的關鍵事件,是1929年6月初塔吉克自治共和國人民委員會主席霍吉巴耶夫(Абдурахим Ходжибаев)在莫斯科與斯大林的一次會面。霍吉巴耶夫受塔吉克族黨政干部的委托,赴莫斯科游說聯共高層領導同意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從烏茲別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獨立出來。斯大林接受了霍吉巴耶夫的會談請求,并安排另一位烏茲別克族高級干部參與該會議。經過一個半小時的討論,斯大林同意支持“塔吉克自治共和國獨立加入蘇聯。”①Paul Bergne, The Birth of Tajikistan: National Identity and the Origins of the Republic,New York: I. B. Tauris, 2007, p.113; Каландаров И.К. Славный сын Таджикского народа.Душанбе, 1999. С.39.此次會面之后,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的工作在時任烏茲別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基爾基日(К.О. Киркиж)和中亞局主席澤林斯基(И.А. Зеленский)的推動下迅速落實。兩人主導的特別委員會在三個月內完成了塔吉克共和國與烏茲別克共和國領土劃分的草案。該草案在否決撒馬爾罕與布哈拉兩地并入塔吉克共和國的同時,批準了苦盞州加入該民族自治單位。①目前尚無檔案或研究能解釋中央否決塔吉克干部對撒馬爾罕和布哈拉領土聲索、而批準苦盞州并入的理由。英國學者伯爾訥(Paul Bergne)對苦盞州并入的解釋是,首先苦盞州地理上與烏拉秋別(Ура-Тюбе,即今日塔吉克斯坦北部的伊斯塔拉夫尚地區)相連,便于經濟整合;其次苦盞州黨組織系統相對完善,可以為黨政干部緊缺的塔吉克共和國提供相對充足的干部力量。但這兩條理由同樣適用于撒馬爾罕地區,因此并不能作為得到充分證明的理由。本文并不試圖強行解釋此次領土變更的原因。但在行政地位升格的問題上,1929年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一事,與聯共中央高層干預之間的關系則有相對可靠的證明。參見Paul Bergne, The Birth of Tajikistan: National Identity and the Origins of the Republic, p.109.該草案于1929年9月7日得到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批準。因此,塔吉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于1929年10月16日宣告成立,并于當年12月加入蘇聯。

另一方面,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可能受到當時蘇聯對阿富汗和伊朗的外交政策影響。20世紀20年代后期伊朗和阿富汗的政治變動,引起聯共中央對塔吉克族政治地位的重視。1925年末,通過政變掌權的伊朗軍官禮薩汗(Reza Shah Pahlavi)最終加冕,以民族主義為旗號推動現代化改革,并積極改善與蘇聯的外交關系。而在1929年1月,阿富汗君主阿曼努拉汗(Amanullah Khan)退位,此后近一年的時間阿富汗政局陷入動蕩。10月,阿富汗原國防大臣納第爾沙(Mohammed Nadir Shah)穩定了局勢,但廢除了一系列阿曼努拉汗時期的現代化改革措施,外交重點轉向爭取英國支持。在對蘇聯關系方面,納第爾沙不僅將阿曼努拉汗時期邀請的蘇聯顧問和技術人員遣返,而且處死了原阿富汗駐蘇聯大使,并容忍巴斯馬奇武裝以阿富汗為基地襲擊蘇聯的中亞南部。②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222、229頁。從外交角度來看,蘇聯中央1929年對塔吉克自治共和國的領土進行調整,并將其地位升格,一方面有利于安撫塔吉克族干部群眾、穩定邊疆局勢,另一方面則可通過建設一個操伊朗語民族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加盟共和國,向周邊國家投射政治和文化影響力。③Arne Haugen, The Establishment of National Republics in Soviet Central Asia, 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2003, pp.163-164. 挪威學者豪根的著作提到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境內的部分塔吉克邊民支持阿富汗地方軍閥,并同情阿富汗境內的塔吉克人,因此推測蘇聯1929年對塔吉克自治共和國進行的改革有穩定邊疆的考慮。但遺憾的是,豪根并沒有提供該論斷的史料來源。

1929年苦盞州行政隸屬變更和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奠定了今日費爾干納盆地一分為三、塔吉克斯坦扼守盆地西部出口的格局。這一地緣政治現象引起后世學者諸多地緣政治想象,成為論者強調中亞民族劃界“分而治之”色彩的重要論據。重新梳理相關文獻可以發現,不同于1924年中亞南部劃界時各族代表之間激烈的博弈,1929年塔吉克共和國的變動的確更多帶有自上而下的命令色彩。而且,塔吉克族干部對于烏茲別克共和國政策的不滿,一定程度上也坐實了后世研究者的“分而治之”論。但這并不意味著“分而治之”的后見之明可以充分解釋蘇聯中亞民族劃界的整個進程。

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之后,中亞政治格局最大的變動,是1936年全聯盟蘇維埃第八次非常代表大會批準將哈薩克和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1925年5月兩國更名)升格為加盟共和國,并接納其加入蘇聯。與該事件同時期發生的是外高加索聯邦的解散,和阿塞拜疆、亞美尼亞、格魯吉亞三國作為加盟共和國加入蘇聯。由此,蘇聯的加盟共和國數量增加到11個。①丁篤本:《中亞通史·現代卷》,第157頁。此次變動始于1935年聯共(布)中央提出的新憲法制定工作。新憲法的制定委員會由31人組成,包含蘇維埃、政府和共產黨三方面的領導人,其中與中亞相關的委員,有時任土庫曼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艾塔科夫、塔吉克共和國人民委員會主席拉希姆巴耶夫、烏茲別克共和國人民委員會主席費·霍賈耶夫、烏茲別克共產黨第一書記伊克拉莫夫。②艾塔科夫、拉希姆巴耶夫和費·霍賈耶夫均為1924年劃界委員會成員。三人除擔任各自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和人民委員會的職務外,還兼任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團成員。徐天新:《蘇聯史:斯大林模式的形成》,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05頁。據考證,該憲法委員會成員提議修改蘇聯的民族自治單位級別,即“廢除外高加索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并把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和格魯吉亞升格為加盟共和國,還要求賦予哈薩克、吉爾吉斯、韃靼、巴什基爾和布里亞特共和國以同樣的地位,而所有的自治州都升格為自治共和國。”①左鳳榮、劉顯忠:《從蘇聯到俄羅斯:民族區域自治問題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116頁。遺憾的是,該作品并沒有深究該事件的前因后果,且未列出上述論點的史料來源。最終定稿的1936年憲法中,僅批準哈薩克自治共和國和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加入蘇聯。

最后,通過梳理檔案文獻,本研究嘗試重新理解民族劃界對于蘇聯中亞政治版圖形成的意義。作為對“分而治之論”和“自下而上論”的回應,本文認為,中亞民族劃界的兩個階段,體現的是俄共(布)中央在不同的內外環境下的務實政策選擇。檔案文獻顯示,1924年民族劃界草案擬定的短暫過程中,各族干部相互角力,最終烏茲別克干部以更為嫻熟的政治技巧,獲得了在蘇聯民族政策框架下塑造中亞政治格局的權力。1924年劃界,更多反映的是地方精英相互之間以及與中央代表之間的博弈互動,而非中央單向決定地方政治格局。1924年前后,俄共(布)中央當時更迫切的任務是在中亞建立有效的行政機構,以推進更為重要的土地改革、文教革命、農業集體化和工業化建設等重大政治經濟工程。但在20世紀20年代后期,隨著斯大林在黨內領導權力的鞏固,1925年初次劃界期間擔任各民族自治單位黨政高層領導的中亞各民族精英相繼遭到不同程度的整肅。如上所述,1929年塔吉克共和國的升格和苦盞州劃入、1936年哈薩克和吉爾吉斯共和國升格,更多帶有中央干預的色彩,稱之為自上而下的決策并不為過。

五、當代中亞南部的邊界問題

1924-1936年中亞地區民族劃界、民族自治單位行政隸屬和行政級別的變更,形成了犬牙交錯的邊界。但如前文所述,這種結果是由復雜的歷史進程造成的,既包括來自地方黨內民族精英依據民族構成和經濟整合因素推動的邊界劃分,又受到20世紀20年代后期30年代蘇聯中央自上而下的調整。在蘇聯時期,因中亞各加盟共和國的內政外交由蘇聯中央統轄,各國邊界和費爾干納盆地內交錯嵌套的行政飛地,并不會對本地居民的生產和生活造成實質性影響。但在蘇聯解體之后,邊界和飛地便成為阻礙中亞各國之間外交關系發展的重要因素。正如有學者所言,涉及邊界和飛地的議題是觀察中亞“當事國之間關系的晴雨表”。①楊進:“烏吉‘換地’開啟中亞外交新篇章”,《世界知識》,2018年第19期。

獨立20多年來,目前中亞五國邊界問題主要集中在烏、吉、塔三國之間。而爭議主要在費爾干納盆地中的邊界劃分和飛地歸屬問題。此前國內學界關于該問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費爾干納盆地的飛地問題的危害在于以下三方面:(1)為宗教極端勢力從事跨境恐怖活動提供了有利條件;(2)由飛地管轄權引起的邊境摩擦事件損害了當事國之間的關系;(3)對飛地自然資源的爭奪影響了本地族際間關系。②張娜、吳良全:“費爾干納盆地的飛地問題——對20世紀20-30年代中亞地區民族國家劃界的反思”,《世界民族》,2013年第1期,第29-37頁;哈薩克斯坦學者拜扎科娃(Zhulduz Baizakova)更詳細地論述了費爾干納盆地邊界問題引起的當事國之間歷次邊境沖突,參見 Zhulduz Baizakova, “Border Issues in Central Asia: Current Conflicts,Controversies and Compromises,” Revista UNISCI, 2017, Vol.45, pp.221-234.為避免重復論述,在前文對蘇聯初期民族劃界歷史脈絡研究的基礎上,以下部分主要討論當下費爾干納盆地飛地問題的形成邏輯和2016年以來的最新動向。

如前文所述,20世紀20至30年代中亞民族劃界并非一蹴而就。對于費爾干納盆地而言,1924年劃界討論中,農耕和游牧的生產方式區別是最初劃分烏茲別克共和國和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邊界的主要依據。在此基礎上,為照顧卡拉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南部的經濟發展,奧什和賈拉拉巴德兩座城鎮遂劃歸該自治單位。目前費爾干納盆地中的八塊飛地③表2中的索赫和沙希馬爾丹各包含兩塊一大一小的飛地,為索赫河與沙希馬爾丹河上下游沿岸地區。因此研究文獻一般稱費爾干納盆地內有八塊飛地。(參見表2)在20世紀20年代為烏茲別克族或塔吉克族農民定居地,因其農耕屬性被劃入烏茲別克共和國。而農耕區塊周邊山地為當時的卡拉吉爾吉斯游牧民活動地區,故劃入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1929年,塔吉克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苦盞州并入之后,沃魯赫等行政飛地隨之成為塔吉克共和國的一部分。而1936年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之后,現在的飛地歸屬局面基本形成。至蘇聯解體后,原本僅為蘇聯內部的行政飛地一夜之間成為國家間的外交問題。

自20世紀90年代至2016年,烏、吉、塔三國均嘗試通過雙邊談判解決邊界問題。至2012年,烏吉兩國之間1375公里共同邊界中,已有993公里完成勘定。烏塔之間1500公里邊界已有85%完成勘定。而 吉塔之間的970公里邊界已勘定560 公里。 剩余的問題主要集中在費爾干納 盆 地 各塊飛地的歸屬和邊界劃分。①張娜、吳良全:“費爾干納盆地的飛地問題——對20世紀20-30年代中亞地區民族-國家劃界的反思”,第34頁。

表2 費爾干納盆地各飛地基本信息統計② 本表由筆者在以下學術論文基礎上整理形成:張娜、吳良全:“費爾干納盆地的飛地問題——對20世紀20-30年代中亞地區民族-國家劃界的反思”,第29-37頁;Zhulduz Baizakova, “Border Issues in Central Asia: Current Conflicts, Controversies and Compromises”; Raikhan Tashtemkhanova and others, “Territorial and Border Issues in Central Asia: Analysis of the Reasons, Current State and Perspectives”, The Anthropologist, 2015,Vol.22, pp.518-525.

2016年 12月,時任吉爾吉斯斯坦總統阿坦巴耶夫(А.Ш. Атамбаев)對烏茲別克斯坦進行國事訪問后,雙方邊界劃分和勘界部門重啟了中止八年的邊界劃分協商工作,隨后持續展開了十六輪邊界劃分磋商會議。2017年9月初,米爾濟約耶夫就任總統后首次出訪吉爾吉斯斯坦。訪問期間,兩國總統簽署了劃分兩國1170公里邊界的協議。在烏塔邊界問題上,2018年3月1日,烏茲別克斯坦宣布開放2001年開始被關閉的十個邊境口岸。①周明:“烏茲別克斯坦新政府與中亞地區一體化”,《俄羅斯研究》,2018年第 3期,第84-87頁。

2018年8月,烏吉邊界談判出現重要變化。烏吉邊界委員會于8月14日公布了換地協議,即吉爾吉斯斯坦將嵌入烏茲別克斯坦安集延州庫爾干秋別區的巴拉克飛地(Барак)移交給烏國,而烏方則將靠近吉爾吉斯斯坦奧什州卡拉蘇區阿克-塔什(Ак-Таш)村的等值土地劃給吉方。②學者楊進的文章沒有提到該方案目前仍處于委員會協議狀態,尚未得到兩國最高權力機關批準。因此巴拉克飛地的歸屬至本文截稿前尚無變動。參見Киргизия отдаст Узбекистану анклав Барак. 14.08.2018. https://nuz.uz/politika/34875-kirgiziya-otdast-uzbek istanu-anklav-barak.html另一方面,巴拉克飛地與附近烏吉邊境之間的通關手續已經得到簡化。③На границе Узбекистана и Кыргызстана возобновлена работа пропускного пункта.27.12.2018. https://www.xabar.uz/ru/jamiyat/ozbekiston-va-qirgiziston-chegaras盡管烏吉邊界委員會的方案尚待兩國總統批準,但該協議的出臺昭示著費爾干納飛地問題的解決進入了新的歷史階段。

巴拉克飛地協議首次將“換地”作為一種解決領土爭議的方式付諸實踐。對于費爾干納盆地其他若干飛地而言,人口稀少、面積小于10平方公里的薩爾瓦克(Сарвак)和西卡拉恰(Западная Калача)可借鑒巴拉克飛地的解決方案。但面積較大的索赫、沙希馬爾丹和沃魯赫三大飛地則不太可能通過換地方式解決。這三塊飛地均位于人口較為稠密的河谷農耕區,并有著較為悠久的地方歷史和相對單一的族群構成。索赫和沃魯赫飛地均有前伊斯蘭時代的歷史遺跡。而沙希馬爾丹在本地居民心目中是伊斯蘭教圣人阿里的圣墓所在地。此外,索赫飛地更涉及其地下天然氣資源的歸屬問題。因此,三地均有人口和領土之外的自然和文化資源。這為邊界劃定增添更多困難。為解決三大飛地的爭議,烏茲別克斯坦曾于2001年向吉爾吉斯斯坦提出過建立過境走廊的方案。但由于過境走廊涉及吉國南部巴特肯州東西方向的交通線,該提議被吉方拒絕。

在烏茲別克斯坦新總統米爾濟約耶夫正式上任后,烏、吉、塔三國的外交關系明顯升溫。烏吉兩國邊界委員會的頻繁磋商則反映出兩國當局在解決飛地問題上的政治決心。2018年8月巴拉克飛地的協議談判成為后續以換地方式解決薩爾瓦克和西卡拉恰飛地問題開啟先例。而索赫、沙希馬爾丹和沃魯赫三大飛地歸屬的爭議,則有 待 烏、吉、塔三國以及各相關區域合作機制共同推動協商。

結語

20世紀20至30年代蘇聯在中亞進行的民族劃界并非簡單的“分而治之”過程。前人研究大多將數十年的歷史過程描述為靜態的中央政策,而忽視實際政策從形成、執行、調整到最終定型過程中各方勢力的動態博弈。檔案研究表明,該歷史事件應分為兩階段考察:1924年至1925年的第一階段,實際上由中亞南部本地各族黨員干部提議、爭論并協商解決。在這一階段,俄共(布)中央并沒有主動干預民族劃界的細節。而烏茲別克族黨政精英以較為嫻熟的政治技巧主導了劃界進程,獲得了相對有利于烏茲別克共和國的劃界結果。

而在第二階段,即1929至1936年,蘇聯中央把握政治機遇,通過調整塔吉克、吉爾吉斯、哈薩克及卡拉卡爾帕克等民族自治單位的行政級別、隸屬關系和邊界劃分,重新平衡各共和國之間的權力。第二階段的政策呈現更強的“分而治之”特征,不排除其中存在壓制地方民族主義勢力的考慮。兩階段政策疊加的結果,是蘇聯中央既借助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有效整合了中亞南部地方精英,又通過對民族自治單位行政邊界和地位的調整實現了各主要政治集團之間的平衡。但這一結果并非完全由早期布爾什維克高層領導人預先設計。其政策執行的過程中存在央地之間和地方勢力之間的博弈和妥協。

上述民族劃界進程的第二階段中,塔吉克共和國從烏茲別克共和國中獨立并吸納苦盞州、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升格為加盟共和國兩大事件,奠定了今日費爾干納盆地復雜的邊界和飛地隸屬格局。1991年蘇聯解體后,烏、吉、塔之間的邊界爭議衍生出邊界管控、反恐和跨境民族等問題。三國之間的關系為此多次陷入緊張狀態。中亞南部地區的互聯互通事業也因此長期停滯。近年來,隨著地區安全形勢逐步好轉,各國領導人開始積極推動區域經濟整合,邊界和飛地問題也因此逐漸成為各國協商解決的優先事項。2018年8月,烏吉兩國之間的巴拉克飛地談判是該地區以領土交換方式解決爭端的首次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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