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睡到覺醒
——女性意識在契訶夫作品中的體現

⊙王彩胤［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 北京 100875］

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契訶夫生活在19世紀到20世紀初的俄國，處于俄國沙皇專制的年代。契訶夫作為從社會底層成長起來的一位醫生，比較了解當時女性悲慘無助的生活狀況，所以想要借助鋒利的筆觸，來打破這個黑暗的世界，尋找一個嶄新的世界。這個時期資產階級興起與封建專制不斷沖突，也促進了俄國女性意識的覺醒。契訶夫尊重女性，關心女性，他在作品中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他同情封建專制下不覺醒的女性，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不遺余力地謳歌贊美覺醒進步的女性。女性意識在契訶夫作品中的體現，正是他探索俄國社會出路的過程。契訶夫作品體現的女性意識，推動了俄國婦女思想的解放，具有重要的歷史進步意義。

女性意識，是指女性對自我的正確認知和評價，以獨立平等的身份參與社會生活，完成女性所負有的社會責任、歷史使命，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女性意識的發展大概有三個階段：自然萌芽階段、自知自覺階段和獨立自強階段。

一、女性意識未覺醒，依附于男人，困守于傳統的女性

契訶夫早期的作品里描寫的女性，大都是困守于傳統的女性，是封建制度的犧牲品。她們麻木順從，沒有覺醒，不知道反抗。契訶夫關心同情她們，想用筆喚醒昏睡的她們，對她們的態度是哀其不幸，悲其不爭。

《哀傷》中的農婦經常遭受丈夫的毒打，可她依舊雙眼里布滿痛苦，溫順得像條狗。在她最后一次挨完打，快要死的時候，眼神嚴厲而呆板，最終她在丈夫送她去醫院的路上死去。

《廚娘出嫁》中的佩拉格婭心儀的人是家庭教師，女主人和奶媽卻讓她嫁給年老、丑陋的車夫。大家都認為廚娘嫁給車夫是門當戶對的事。她們一起剝奪了佩拉格婭戀愛的權利，佩拉格婭只好認命。婚后，佩拉格婭被丈夫控制，人格遭到踐踏。

《歌女》中，底層社會的歌女巴霞愛上了“上流人”考爾巴科夫。考爾巴科夫卻伙同自己的妻子騙取了巴霞所有的財產。巴霞把自己同考爾巴科夫的感情當作愛情，可是“上流人”考爾巴科夫只把她當成玩物。在這個黑暗社會的剝削下，巴霞一無所有了。

作者對這些女性悲慘的境遇充滿同情，她們長期受到封建制度的毒害，思想變得麻木，盲目依附男人，沒有自己的人權。作者揭露出這些舊女性的病態心理，指出她們愚昧無知、沒有地位、軟弱無能等弱點，希望她們早日覺醒。

二、女性意識萌芽，有了反抗傳統的意識，卻不知何去何從的女性

契訶夫19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的作品中，婦女的女性意識開始萌芽。這些來自社會底層的女性群體不再固守傳統，開始用懷疑的眼光看待生活，開始對愛情、對社會、對新生活進行探索。

《丈夫》中的巴甫洛芙娜聽說騎兵團來到自己的小城過夜，就跟著太太們涌了過去，“那些士兵們的銅號聲在她們聽來簡直是神樂”。巴甫洛芙娜和一個軍官跳舞，臉上洋溢著“幸福表情”，一旁的丈夫覺得自己很沒面子，恨恨地催妻子回家去。妻子再三祈求留下來，最后還是屈從丈夫回家。巴甫洛芙娜剛剛萌發的一點女性意識，又被夫權壓制下去。

《貝琴涅格人》中的柳鮑芙，是個瘦弱、蒼白得像個影子一樣的女人，十七歲就嫁給了四十多歲當過兵的日木欣。丈夫說：“我是不把娘們兒當人看的。”柳鮑芙就是家里的傭人，長期被丈夫虐待，她感到不公平，從嫁過來就一直哭。她想讓兒子上學，而丈夫卻從不關心這些。她每天為兒子禱告，還鼓起勇氣向一個來家里過夜的客人求助，都沒有成功。可憐的她覺察到了命運的不公，但黑暗的現實卻讓她無路可走。

《脖子上的安娜》中的安妮婭嫁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小官吏，一開始她在丈夫面前總是小心翼翼取悅丈夫。她聽從丈夫的安排，說法語，跳交際舞，犧牲色相討得了大官的歡心。丈夫開始對她俯首帖耳，諂媚奉承，任由她跟大官放蕩。她再也不怕丈夫了，生氣了就對丈夫說：“走開，蠢貨！”她感覺到一種復仇的快樂！與其說安妮婭墮落了，不如說這是安妮婭想擺脫夫權控制，女性意識萌芽的表現。

三、自知自覺、思想覺醒、付諸實踐的女性

契訶夫在19世紀90年代的作品中，描寫了大量覺醒的俄羅斯女性，歌頌她們有了新思想，并敢于付諸實踐，也批評了她們存在的一些缺點。女主人公這些勇敢的實踐，很多結局并不那么美好。但是，她們邁出了這一步，就是很大的進步。

《匿名的故事》里的齊娜伊達厭倦了舊制度下庸俗的婚姻，為了追求幸福的愛情，與心上人奧爾洛夫私奔了。她太想過“有意義的生活了”，她努力追求愛情，追求新的生活。但是奧爾洛夫卻無情地拋棄了已經懷孕的她，這時候革命者烏拉吉米爾出現了，把她帶到了國外。她把希望寄托到烏拉吉米爾身上，后來烏拉吉米爾也讓她失望透頂。她追求“美的生活”的愿望落空了，于是她在生完孩子后服毒自殺。

《我的一生》中的克里奧佩特拉，她的哥哥嫂子是思想先進、知識豐富的人，在學校和機關里做事，她在哥哥嫂子新思想的影響下開始有了“人的感覺”，她發出“我要生活”“我要痛痛快快地喝生命的酒”的呼聲。她逃離自己管家婆似的生活，與封建保守的父親決裂，為了尋求自由和幸福，不惜以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帶小狗的女人》中的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為了“過好一點的日子”，嫁給了所謂的“上等人”，“渾渾噩噩、半死不活”的婚姻生活讓她壓抑難受，她想逃離這痛苦的婚姻，渴望過“另一種不同的生活”。她在旅行途中遇到了古羅夫，兩個人志同道合，產生了真正的愛情，但是在他們追求新生活的道路上還有很多困難和坎坷。

這些女性自知自覺，勇敢地逃離舊式婚姻家庭，試圖擺脫舊社會的枷鎖，去追求新的愛情與生活。她們反抗的方式越來越猛烈，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她們努力付諸實踐，反抗舊社會的決心越來越堅定。

四、全面覺醒、獨立自強、追求解放的新女性

19世紀末20世紀初，資產階級民主思想風起云涌，契訶夫看到了革命風暴的到來，其民主思想也愈發堅定。他塑造了一系列全面覺醒、追求解放的新女性形象，這些女性積極進步、獨立民主，是作者心中美好理想的化身。

《海鷗》中的尼娜遇到了她崇拜的作家特里果林，她跟特里果林私奔去了莫斯科。尼娜懷著心中的夢想走向社會，勇敢地追求愛情。可是特里果林怯懦而無用，背叛了尼娜。后來，尼娜生的孩子也死了。尼娜經歷了的嚴峻考驗，但是她挺了過來。無論怎樣，她都積極努力地生活著。最終，她在藝術上取得了成就，成長為一位成熟堅強的知識女性。

《帶閣樓的房子》中的莉季雅，是一個真誠美麗、信念堅定的姑娘。她是富裕的三品文官的女兒，但是她非常獨立，一直住在鄉下，在“由地方自治局開辦的學校里做教師”。她為災區募捐，給病人看病，分發書籍，開醫療所，建圖書館，創建學校等。她神色嚴峻地忙來忙去，幫大家解決各種困難。她把為人們做善事作為崇高神圣的事業，盡自己的能力關心幫助民眾，就連母親和妹妹都很尊敬她，周圍的村民也非常愛戴、擁護她。莉季雅外表和心靈一樣美好，她的美能夠洗滌人們的心靈，喚醒渾渾噩噩的人們。她不愧為獨立自主、積極進取、有生活目標、熱衷社會工作的新時代女性。

《新娘》中的主人公娜嘉健康美麗，她從十六歲就盼望著出嫁，可當婚期已定時，她卻高興不起來。娜嘉受到莎沙新思想的啟發，認識到了自己現在生活的庸俗無聊，她要到更廣闊的社會中去。她純真善良，富有正義感。在時代精神的鼓舞下，她逃離家庭束縛，批判自己家庭的剝削生活，徹底與舊生活決裂。娜嘉到莫斯科求學，思想更加進步，她積極地投奔到革命運動的中心彼得堡，去迎接“寬廣、遼闊的新生活”。她是20世紀初俄國追求真知的新女性的代表。

這些作品寫于俄國第一次革命爆發前夜。契訶夫懷著滿腔的熱情，用樂觀的筆調塑造了正在成長的一代新人的形象。這些女性是契訶夫的革命理想，他和這些新女性一起迎接大革命的到來。這些女性已經不再軟弱和苦悶，而是堅強、樂觀，她們勇敢追求真理，把握個人命運，并投身到民族革命的洪流中去。她們是優秀的俄羅斯新女性的代表，在文學史上閃爍著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