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幻間的童趣與夢想
——宮崎駿動畫故事的敘事手法探析

⊙江婧［蘇州旅游與財經高等職業技術學校， 江蘇 蘇州 215104］

宮崎駿，這位享有盛譽的日本動畫電影大師，為我們帶來了《龍貓》《千與千尋的神隱》等多部史詩級巨作，也成功刷新了“動畫片不就是給小孩子看的嗎”這一傳統觀念。在大眾和動畫界專業人士眼中，大家都一致認為他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美國迪士尼公司作為世界動畫電影巨頭，也曾表示宮崎駿是憑其一人之力就可與之比肩的大師。就筆者而言，宮崎駿的魅力最直接的在于他的動畫故事的非凡的藝術手法的采用。他用獨特的手法講述動人的故事，真正做到寓教于樂。普通人講道理，而大師們都在講故事，故事我們從小就聽，但有的人講半天你依然不信，有的人三言兩語就直抵你的內心。在宮崎駿構建的真實與虛幻并存的動畫世界里，我們大概從第一幀畫面放映的瞬間，就掉進了他的故事里了。

一、真實與虛幻并存

（一）構建世界的能力

從漫畫版《風之谷》開始，宮崎駿走入了動畫愛好者的視野。他的作品中《風之谷》《龍貓》《魔女宅急便》《天空之城》等都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個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世界。這些世界充滿奇幻的存在，巨大的飛艇、神奇的生物、不可思議的空中飛行，宮崎駿與他的團隊憑借其強大的畫技和讓人折服的動畫技巧，讓觀影者在3D技術普遍應用前，就在這些手繪的2D作品中感受到了極大的畫面沖擊力。動畫評論家岡田英美子曾提到，早在《穿靴子的貓》這部動畫電影中，宮崎駿作為東映動畫的新人動畫師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他對于人物動態的極致表現力和別出心裁的創意，在同時期的年輕動畫師中顯得鶴立雞群。

不論是畫家、作家還是動畫導演，藝術大師們總是在構建他們心中的世界，用不同的表達方式將之呈現。《魔女宅急便》中那個對魔女習以為常的世界，《紅豬》里那個豬可以堂而皇之與人類生活在一起的世界，《天空之城》里那個最終幻滅的懸浮之島拉普達……我們的大師宮崎駿創造出了眾多美麗、怪異、讓人一眼難忘的奇特世界。

而在這些故事中，《魔女宅急便》里那個看得見大海的城市大概最接近我們的日常生活。在那個國度，魔女并不是什么奇異的存在，她們就像是某種人數不多的民族，完全不會引起大家的特殊關注，反而是魔女在飛行時要留意交通警察。魔女們的標志就是黑貓和掃把，穿著魔女袍，飛行是她們的基本能力。她們到了十三歲就要開始獨立生活，尋找自己居住的地方，而每個城市或小鎮只能有一位魔女守護，于是我們的主人公琪琪就帶著她的小黑貓吉吉走上了找尋自己的城市之旅。在這個世界里，宮崎駿設定了魔法只是一種天賦，除了與生倶來的特殊能力，魔女不再具備其他的魔法技能。于是，一個完整而不突兀的設定串起了整個故事。

《借物少女阿莉埃蒂》是宮崎駿編劇、米林宏昌導演的作品。從《瑪麗·諾頓》的《借東西的小人》系列童話中，宮崎駿得到靈感，為我們呈現了借物一族與人類并存的世界。在故事里，我們的房子里原來悄悄住著小人一族，他們大概只有兩個拳頭那么大，就生活在我們的地板、墻縫、櫥柜后面，除了體型的不同之外，他們和人類有著一樣的生存需要、心理狀態，甚至是等級觀念。他們在人類不經意間，“借”走一枚別針、一片餅干碎片、一個小茶杯等等以維持生存，他們會防備人類的發現，避免被捕捉，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也會試著和某些人類溝通，尋找解決生計的方法。原著中豐富而充滿細節的“小人家族”，人物的基本個性，最有特點的主線角色，我們的大師在有限的電影劇本中，都盡可能將之保留。此外他還強化了書中幾乎不被提及姓名的人類男孩，把第一部中的這位人類主角和后來幾部中另一個男孩湯姆的形象結合起來，塑造了名為“翔”的日本男孩，與阿莉埃蒂在相識相處中展開了一段朦朧的情感體驗。動畫影片簡化了小人族群間的情節，重點放在了人類與小人間的互相了解上。從《風之谷》等史詩型作品之后，宮崎駿明顯地轉向對故事完整性的追求，在一部電影有限的時間和畫面容量中講述一個小切口的故事，如果說《魔女宅急便》脫去了魔法外衣就是一個花季少女努力想要去獨立，在不斷遇見的困境里找尋人生出路的故事，那么《借物少女阿莉埃蒂》則是借小人之口講述了人類之外的種族不斷面臨的生存困境。

不管是呈現帶有日本特色的異界還是最平常的鄉間小屋、城市一隅，宮崎駿的細致、匠心都帶給了我們獨特的審美體驗，世界在他的筆下變得不一樣，這就是藝術的魅力，在不斷給我們陌生體驗的同時，豐富了我們的視界，延伸了我們原本有限的生命寬度。

（二）亦真亦幻的手法

宮崎駿的《龍貓》大概是最受我國觀眾喜愛的動畫作品了，俏皮可愛的小月和小梅，憨態可掬、充滿童心的奇特龍貓，怪異而溫暖的高速貓巴士，參天大樹里的綠色小徑，這一切仿佛讓你成為愛麗絲般的奇遇主角。我們每個人的童年不都在希冀著這樣一段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冒險嗎？而在《龍貓》這個故事中，我們的愿望終于如愿以償了。

母親的生病住院和父親的忙于工作，讓小梅學會了獨處的快樂，她在新居的院子里肆意探險，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切都成了她大笑的理由。在神奇的林間小路盡頭，她遇到了森林里的神秘生物——多多洛，這個龐大卻柔軟、古怪卻善良的生物就那么生生出現在了觀眾眼前，我們還來不及懷疑剛剛是小梅的夢境還是真實，一下子它又來到了雨中的車站，那顆神秘的種子在月光下迅猛生長，似乎又是姐妹倆的夢境，然而第二天清晨悄然破土的嫩芽好像又證明了多多洛真的來過。

小月和小梅的故事里，媽媽的角色雖然出場很少，卻實實在在影響著劇情的走向，說到底這個童年的奇妙童話是在寫愛，不光是父母對孩子不求回報的真愛，更鮮明地展現了人類對母親最原始最本真的純粹的愛。如果說龍貓的出現讓原本平凡的故事染上了奇幻的底色，媽媽則是讓影片真正打動人的靈魂人物。亦真亦幻的情節和角色設置，在影片結尾“醫院窗臺上留下的探望禮物”這一細節中悄然走向高潮，幾近圓滿，宮崎駿送給了我們每個人一份禮物，那些亦真亦假的細節在這里留下了最完美的證明。最終繞過現實的瑣碎，用童話直抵人心，這大概就是宮崎駿帶來的故事的力量吧。

在《借物少女阿莉埃蒂》中，宮崎駿將原著情節濃縮再加工，在借鑒的基礎上憑借其深厚的藝術造詣和文學修養，將少女與異族少年間的一次偶然的邂逅延伸至兩個種族間更廣闊的對話空間。對于小人一族的所有生活起居，進行了細致精準的還原，還將第二部中野外穿越的情節設定在老屋的花園里成為日常，賦予阿莉埃蒂更多的靈動與生機，將人物對大自然和世界的那股熱愛，從一開始就展現在觀眾面前。雖然是奇異渺小的生靈，卻有著真摯細膩的情感，一顰一笑、一步一躍間，那個異族少女充滿了人間煙火氣，那么真實的人類樣子，卻又在下一秒被一只淘氣的小貓追趕，靈巧地躲進了地板的格柵間。至此，畫面才提醒了我們，啊，那是一個小人兒呀！豎琴悠揚輕柔的旋律，伴隨宮崎駿標志化的手繪風格，暖暖的色調間展現出一個空靈純凈的童話世界，真實還原了書中那個充滿奇幻的借物一族，說服力堪比同題材的經典之作《格列佛游記》。

二、孩童視角的有趣

（一）回憶里的童年

不管是此前分析的《龍貓》《魔女宅急便》，還是《側耳傾聽》《千與千尋的神隱》等影片，宮崎駿似乎特別喜愛從孩童或少女的視角來講故事。不管筆下的故事有多離奇、多怪異，宮崎駿總能找到最恰當的表達方式、敘述手法，輔以最特別的鏡頭語言來讓我們信服。孩童視角的好處，就在于能夠最大限度增強代入感，讓魔幻塵埃落定變得真實動人。每個人都有回憶里的童年，每個人都有過小時候的細微感受，所以當宮崎駿用一種極其自然的語調講述這些讓人驚異無比、異乎尋常的故事時，我們會從蛛絲馬跡里看見小時候的自己，可以說，宮崎駿的故事恰恰修補了我們早已淡忘的純真年代。

《龍貓》的開篇就是兩姐妹一家搬往鄉間的第一天，鏡頭里小溪清澈見底，流水在巖石上反射出晶亮的日光，巨大仿若密林的參天楠木筑起了樹的隧道，讓小月和小梅滿懷期待地開心歡叫，而她們還不知道那里就是龍貓的神隱呢。孩童的歡聲、鄉間的小路、忙碌的農人、鄰居間簡單的日常問候、老屋滿是塵埃卻又溫馨踏實的種種，總有一樣會喚起你的童年記憶。

在《魔女宅急便》中，騎著掃帚的小魔女又帶領我們穿梭在湛藍的大海上，在白色海鳥熱鬧的喧嘩聲里，我們看見的是一個海濱城市的縮影。伴隨此刻，小魔女琪琪內心尋找屬于我的城市的執著愿望也成了我們的獨立宣言，當那個夢想中看得見海的地方終于浮現時，記憶里第一次看見大海的視覺沖擊交織著第一次獨自旅行的躍躍欲試，復雜感受涌上心頭。孩子總是熱切盼望著長大，可是其實長大的過程并不如想象中美好，它總是伴隨著一個個困境，當你陷入其中時總是覺得無比漫長。從日出到日落，來到新城市的歡愉還未褪去，琪琪就面臨著沒有住處、沒有工作的大難題，還好動畫里的求生難度此刻被削減了，我們的主人公憑借僅有的飛行技能找到了送快遞這一普通工作。第一次工作有驚無險，在黑貓和陌生人的幫助下，主人公光環順利開啟，但我們的故事大師并不會讓故事就這樣毫無波瀾，第二次的工作就陷入困境，小魔女甚至還逐漸失去了魔力，原本就僅有的飛行技能消失了，連貓咪吉吉說的話也聽不懂了，這不就是我們每個人都經歷過的成長的困惑與未知嗎？成長沒有捷徑，對于魔女也不例外。一番坎坷，青春在看似過不去的坎上悄然翻越，畫家的一席話成就了后來的小魔女：當你覺得自己如此平凡的時候，在別人眼里的你，也許正在閃閃發光，就像那幅美麗的畫中，飛翔在夜空的女孩。整個過程就像我們每個人的年少時光，總有那么一刻你想成為另一個你，總有那么一瞬你覺得你長大了，總有那么一天你的存在格外熠熠生輝，照亮自己，也為身邊的人送去一絲陽光與希望。這部影片是我個人最喜愛的宮崎駿作品，她沒有戰爭揮之不去的陰霾，也不見親人患病帶來的各種隱憂，更沒有關鍵時刻必定出現的反面角色時時添堵，一切都是那么風和日麗，連煩惱的樣子都讓人莞爾，因為那就是青春的模樣，少女情懷總是詩，說的就是這樣的故事吧。

（二）成人行為的反思

孩童視角讓奇幻與現實題材都變得真實又可親，而宮崎駿的動畫之所以被稱為“拍給大人看的童話”，我想是因為觀影后，每個人的內心都會有所共鳴，帶來更多關于人生的深度思考。這就是好故事的力量，當我們看著那些似水流年、看著那些可愛的人物，會發現從前的人與自然是如此的和諧，而今天的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又在走向何處？

宮崎駿筆下的《借物少女阿莉埃蒂》中，翔第一次發現小人時，并未來得及與阿莉埃蒂對話，兩人在借方糖時再次相遇，這里刪去了原本的代為送信尋找同族的環節，保留了人類男孩養病、贈送迷你家具的環節，這一處理將原本小人一族間各個家族彼此羈絆、又彼此相系的線索暫時隱去，第一部中梅太太的弟弟，這個連名字也不大被提及的人物與后期人類一族的重要角色湯姆相融合，新的角色設定讓“翔”的出現強化了兩個種族間的惺惺相惜的特殊情感。對于翔的角色處理，還增加了即將進行心臟手術的細節，尤其是第一部中未能當面告別的結局被修改為黎明前的鄭重道別。梳著馬尾迎風而立的阿莉埃蒂，在她面前是巨人般的人類男孩翔，沉默片刻，最終女孩收下了那顆一直期冀著的方糖，回贈男孩她心愛的發夾，借走的糖與還回的心讓兩人都有了繼續生活的勇氣，阿莉埃蒂一掃陰霾，放下了對從前的依戀，充滿勇氣去尋找新的庇護所；而翔也滿懷信心，拋開疑懼，毅然決定接受手術，迎來嶄新的健康人生。

對于“小人一族的未來走向”“能否尋覓到可能存在的同族”這兩個觀眾最感興趣的謎題，宮崎駿毫不吝嗇地給出了答案。他安排阿莉埃蒂的父親波德在尋找新的安全住所時因為腳部受傷，獲得了意外幫助，這讓后期最重要的靈魂人物斯皮勒提前登場。充滿野氣、機智敏捷的借物一族明星男孩一出現，我們就不由得贊嘆，這不就是瑪麗．諾頓書中那個造型怪異、生命力超強的斯皮勒本人嘛。劇本對于原著所有的變化似乎都水到渠成，五部內容豐富的作品在一部電影內并未被生硬地腰斬，而是留下了開放式的結局，每一個主角乃至各個配角在有限時間與畫面中，都平添了一分靈動的人間氣息。影片結束，當我們幻想著阿莉埃蒂將要迎來的挑戰與冒險，又不得不感慨人類的存在對于其他族群來說，是地球上的伙伴還是競爭對手，所有生靈真的能夠和諧共處嗎？

龍貓作為宮崎駿塑造的虛幻人物，其形象甫一登場就收獲了觀眾的喜愛，哪怕是沒有看過影片的孩子，一看見龍貓就會被它打動，欲罷不能。龍貓的形象還因成功開發了相關產業，成功解決了工作室的資金問題，一舉成為了吉卜力工作室的標志。龍貓象征著森林的守護神，它伴隨人類繁衍生息，靜靜地守護著大自然，在宮崎駿筆下龍貓與貓巴士即便從成人面前經過，也不過是一陣颶風，除了幸運的孩童，誰都看不見他們。孩童是最純粹與真實的人類，沒有鉤心斗角、沒有言不由衷、沒有虛偽卑劣，于是龍貓這樣象征生命與希望的靈物才會如此長久地守護著我們的孩子。幸好，宮崎駿在結尾處點睛一筆，讓給媽媽的禮物那個刻了字的玉米出現在醫院窗臺，此刻，成人們那顆惴惴不安的心才終于放下，與奇幻世界親密相擁，于是心安理得地相信龍貓這樣的存在是真實的吧。

在宮崎駿的作品里，飛行、自然、戰爭、異世界這些元素經常出現，我們把他的故事當作成年人的童話來讀，從他的故事里思考自己的人生。2013年宮崎駿在吉祥寺舉行的記者會上，發表了隱退宣言，他表示：“我的作品大多受兒童文學影響，我想告訴孩子們，這個世界值得我們活下去。我一直這么想。”逝去的童年、迫切需要守護的自然，以及形形色色并不是每一個都可愛的人類們……多種元素多元解讀。夢想的重量在他的故事里似乎觸手可及，本真的情感讓我們沉浸其中，回歸初心。在這些愛的故事里，我們看見不完美的自己和還需要好好努力的未來，但是沒有關系，就像萊昂納德·科恩所說：“萬物皆有裂痕，因為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