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攀[中南民族大學,武漢 430074]
《蒙面之城》在新浪網上連載,反響熱烈,并獲第二屆“《當代》文學拉力賽”總冠軍、第二屆“老舍文學獎”及首屆“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提名。其文本構建突破常規的時間概念,具有空間敘事的特點。在對小說《蒙面之城》的研究中,學者們對西藏的烏托邦構建以及人物馬格的性格塑造、對秩序文明的叛逆皆有論述,但《蒙面之城》是如何打破時空來塑造人物,以及小說中的敘事空間是如何建構的還需要進一步研究。本文試將《蒙面之城》的小說空間敘事的構建加以解釋,進而對網絡小說敘事空間的構建有更深的理解。
《蒙面之城》以流浪者馬格的行蹤,構建了北京、秦嶺還陽界、西藏和深圳四個不同的地理空間,但每一個地理空間都表現出權力意識控制下的空間結構的單一性。《蒙面之城》文本空間的地理形態呈塊狀并置。題記“我們何時能生出父親”,對線性時間發展出的世界經驗進行否認,而這也引發了讀者對線性時空的反思。開篇描寫了北京這座城市,在這座城市背后有一個山洞,與山洞并列的是旁邊的鐵路。文本中寫道主人公馬格對鐵路所延伸的世界一片茫然,“沒人沿鐵路穿越這個龐大如迷宮的城市”。馬格身體和意識被規訓、身心依附在有著沉重窒息感的北京地理空間里,近封閉狀態的山洞是馬格發現北京沉重壓抑的封閉空間的一個契機,也是馬格開始主動選擇流浪,突破空間限制的出發點。這里的“鐵路”仿佛是一個通道,可以通往另一個空間。很快,隨著主人公馬格的流浪,他來到與北京城不同的秦嶺還陽界。這里以木材外運為生,綜合著野性與神秘,還有一個喜愛原始人類、對生殖崇拜的女人。還陽界這個空間伴隨著隊長赤裸裸的白骨直面天空,女人被眾人推到墓中卻不斷爬起而打破。神秘野性與死亡是這個空間的生命力所在,然而在這個似乎是野性自由的空間里,權力依舊在意識空間中占主導地位。當還陽界隊長死去,馬格被推選出來擔當隊長,并且被群體要求殺死女人時,馬格發現這里其實還是一個被權力緊緊封鎖的空間。自由和揮灑的勞動汗水只是空間的最外層的現象,“馬格看著弦月,幾乎升天似的獨自向前走去”,他選擇逃離虛假空間繼續流浪。西藏和深圳兩座城的空間的講述是小說的重要內容。在對西藏的描寫中寧肯展現出對于密閉空間書寫的擅長,然而如何表現西藏,卻是一個困惑他的問題:“西藏把我困了許多年”“我去西藏是為了寫作,但西藏反而制約了我的寫作”。西藏的神性猶如一個幽閉空間將作家寫作的靈感深深困住。文本中西藏的社會空間正是處于一種密閉的狀態,剛踏入西藏,馬格體悟到的是一種神性的存在。在與藏族姑娘桑尼的相處中,青稞酒、藏歌、琴聲、草原、賽馬會,超越物質生活的心靈自由,西藏這個烏托邦想象讓人神往。而在描寫深圳這個并置的空間,卻是對一切烏托邦的瓦解。因為無論是生活在西藏還是深圳,無論是依舊向往詩性的果丹,還是棄詩從商的成巖,都在這些城市中角逐著。權力充斥在住所、酒店、商場中。懷孕后的果丹質疑這樣的生活面目:“更多人死于心碎,為什么。因為失去了空間,因為無法同情,無法悲憫,因為除科技或物質以外,一切都是可憐的……”恐懼的果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是無愛的誕生,是自我空間的喪失者,便將其生命結束。《蒙面之城》小說敘事中地理空間并置,但它的內部是趨于一致的由權力所控制的空間結構,其地理空間敘事結構趨于單一性。
《蒙面之城》文本以幾大地理空間排列組成,而文本中每一個地理空間里的社會空間都具有反抗性。敘事的每一次推動,都與其空間中權力意識瓦解分裂有關,使得敘事空間重新構建。在北京這座社會空間內,馬格的父親代表著權力以及權威。而馬格的母親和姥姥是權力的依附者,她們都有精神壓抑的病狀。當馬格進入母親房間被發現后,面對母親的哭喊,馬格問為何不能進入她房間,母親卻悲慟地停止哭泣,“母親似乎突然明白過來,把馬格推出去,讓馬格去向父親道歉”。對于權威的認定,即使是被認為是精神病的母親處于瘋狂狀態也無法打破。在這個社會空間里,馬格本想在老師這些代表先進知識分子的人中找到“生活真相”,可是校園里的人們在都是沒有任何生活熱情的人,都是生活單調的匆匆行走的人。“主啊!容忍我吧!一切我都還你”,是在這個北京空間里反復出現的話語。人們渴望得救卻只能看著耶穌同樣悲苦的臉,正是對壓抑的北京這個社會空間的反抗,才促使馬格下定決心放棄已有的身份,去另一個空間流浪。對西藏烏托邦的瓦解便是深圳這座繁華的不夜之城。在這里所有的人物:成巖、果丹、何萍等都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空間中掙扎。成巖憑著這座的城市的規則逐步上升,何萍帶著美貌與才華在商界游刃有余。“標準化和程式化,使生產性工作與非生產性工作同化了。”(馬爾庫塞)在深圳所代表的后現代時期,主體性在看似自由和多元的場域中逐步走向了被異化的邊緣。或許便是馬格的一曲歌曲《蒙面天涯》將所有的城市的空間記憶歸于其中,瓦解殆盡。只留下馬格在地下室里,已經失去了性的能力,預示著人的生命力的完全喪失。最后,“小姐走了,馬格睡去”。曲終人散,時間靜止,空間消失,空間中未來的延伸和權力關系卻未曾磨滅,仿佛在等著另一個蘇醒的重構。
《蒙面之城》每一部分地理和社會空間相互聯系與組合,推動敘事情節不斷向前發展。地理空間的單一與社會空間的瓦解,推動故事情節不斷發展,心理空間則是對空間敘事中斷裂的彌合,使得文本渾然一體。文本空間場景推進敘事,是整個空間敘事的動力。文本敘事是通過場景的重復與重疊推進的,即在每一個時間片段的場景里會介紹下一個場景。當馬格在西藏之旅逃離后故事的實地空間消失,故事的后半部分由果丹作為敘事人出場。在一個時間片段場景中,果丹所回憶想象的空間融入現實,斷裂的敘事時間在果丹的話語構建進行銜接,推動文本情節向前發展。《蒙面之城》中心理空間推進敘事進程,是時間敘事斷裂的銜接。在地理空間秦嶺還陽界中,故事的場景以隊長的死為分界:馬格來到這里,得到隊長信任去詢問女人關于不生小孩的事,結果知道了女人與巖畫的秘密,并與女人交媾。隊長以自愿獻身的方式在和野豬搏斗中死去,并讓鷹啄食自己的肉體。埋葬隊長時,女人被圍攻。這里場景與場景轉換非常迅速,幾乎沒有銜接,直沖而來,卻不顯得突兀。隊長的心理空間在敘述者的疑惑中緩緩進行,不著痕跡:“隊長死于一場圍獵,甚至是死于獻身。……誰能從一些端倪預知死亡來臨?除了上帝。或者還有女人?”情節的突然斷裂,場景之間的轉換以心理動態推動故事敘事。謎一樣具有野性意味的隊長與女人,他們所構造的心理空間是推動整個情節向前發展的動力。包括后來的冰山之旅和還陽界隊長與野豬自愿搏斗,都是由心理空間所推動的敘事,使整個事件的進展呈現出突轉,事情的真相被隱藏在時空之中。《蒙面之城》中敘事身份和敘事話語非常靈活,主人公通過虛擬的自我體驗徹底忘卻了現實,并且獲得了敘事空間中的完全自由。人物或流浪或沉默或游戲或在權力中角逐,自得其樂,完成了小說文本的構建。文本敘事主體與閱讀者的對話變成作者、讀者、敘事者間的對話,最終以完整的客體形式存在。在《蒙面之城》中幾個主人翁交相成為敘事人,是一種隱形的“注釋文本”。不管是在北京、秦嶺小站,還是在西藏和深圳,畫面空間的沖擊感不斷呈現。鮑德里亞將其描繪成“虛擬的國土”,這個虛擬的王國就是“超真實”。這個世界是擬象的與超現實的。讀者作為審美主體觀看這幾個空間,畫面沖擊感不斷,僅靠知覺便可理解,思考具有“平面性”。文本空間構建自由,由主體的“點”到事件敘事的“線”,進而到不同空間的“(畫)面”,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交相呼應,自由的文本從而形成文本審美的擬象性的特點。在高度自由的文字空間構建中,全民的狂歡化,這種生活構建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而在網絡的閱讀中我們并不在意,網絡已經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比現實還真實的“真實”世界。
[1]在福柯看來,空間的歷史經歷了地方化、延伸和基地三個階段。伽利略地球繞日的發現打破定位空間,將地方性視線轉向延伸,而基地也漸取代了延伸。基地是指“這種關系區分成序列的、樹狀的與格子的關系”。福柯:《不同空間的正文與上下文》,載夏鑄九、王志弘編譯:《空間的文化形式與理論讀本》,明文書局有限公司1999年版,第401頁。
[2]參見鮑德里亞:《仿真與擬象》,載汪民安等編:《后現代性哲學話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