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良

打從過了“小滿”節氣,填倉叔往自家麥田跑得越來越勤了。這天天還不亮,填倉叔就站在自家的麥田邊,看著露珠在低著頭的麥穗上閃閃發光,填倉叔滄桑的臉很快變成了微笑的核桃。
這一切沒有逃過大亮的眼睛。“叔——”大亮說,“您的褂子洗了?咋穿恁光鮮的T恤了?”“臭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叔都不能時興一回?”填倉叔知道大亮是說自己老思想,一件褂子穿一季。他也不發火,笑瞇瞇地說。大亮笑了笑,“能,能。麥收時滿囤哥回來不回來?”
滿囤是填倉叔的幺子,30多歲了還沒娶妻,和填倉叔在一起生活。填倉叔對種地看得很重,每年收麥子,兒子不回來都不放鐮,苦等。他想,是農民都不能忘了耕田。
填倉叔打了哈哈,算是回答。千里之外的滿囤這些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陣陣干熱風吹得他透不過氣。他是流水線作業工人,今年公司合同多,全部生產線都開足了馬力,要是因為收麥子請假回家,準挨罵,想讓老板準假,就像太陽在西邊升起一樣難。
滿囤想,經理是個孝順的人,如果說父親病了,會準假,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念頭,突然感到臉有些紅,覺得自己不孝。更讓滿囤吃不甜睡不香的是,父親這些天并沒有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去,這比往年一個接一個電話更不好捉摸,難道是父親生氣了?
日子挨到了6月初,這天天不亮滿囤就起床了,他突然有一股沖動的力量,他想,不管經理是否同意,我都要想辦法回去。他快步走到職工宿舍樓下,猛然看見經理在廠區巡查。“我……想……回家……收麥子,經理……”滿囤磕磕巴巴地說。“行,去財務把這個月的工資預支了,早去早回。”經理說。滿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復了一遍,得到準確答復后,他唱著歌一溜煙跑了。經理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感嘆道:“做兒子像這該多好。”
轉了幾次車,到鎮上的時候,已是燈火通明。滿囤沒給家里打電話,他想給父親一個驚喜。收割機的隆隆聲,遠處的鳥叫聲,近處的蟲鳴聲,聽起來是那么親切,燈光下還能看見鄉親們在夜色中忙碌的身影。進了院子,他驚呆了,院子里凌亂地擺滿了收割的麥子,一股麥香撲鼻而來,父親在微弱的燈光下坐著。
看見他,父親說:“你不在家,麥子是大亮的小麥合作社幫助收的。”
父親屋里有張小床,滿囤執意躺在那張床上,和父親張家長李家短地拉呱著,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天亮了,滿囤睜開眼睛,發現父親的床空著,他知道父親去地里種秋了,桌子上一張條子,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麥子收了,快回去上班吧!”再一看,碗里有幾個雞蛋,溫乎乎的。
他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隨即一股暖流在眼眶里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