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對審計定價影響的實證研究
——基于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的背景

闞京華 張復贊

一、引言

傳統的審計報告格式“標準化”，投資者以及其他外部利益相關者很難從中獲取對投資決策有關的信息。2008年金融危機后，公眾對提高審計報告信息含量以及溝通價值的意愿愈發強烈。 在此背景下，2015年1月，國際審計與鑒證準則委員會發布新審計報告準則，要求注冊會計師按照新準則要求在審計報告中披露相關內容。為了與國際審計準則趨同，2016年我國財政部發布了審計報告系列新準則，要求A+H股上市公司在2016年財務報告審計中率先執行新準則，并于下一年擴大到所有A股上市公司。新審計報告準則要求，注冊會計師在審計報告中增加關鍵審計事項段。

關鍵審計事項是注冊會計師在當期財務報告審計中，依據自身職業判斷，從重大交易事項中或者審計過程中發現的高風險業務，并且需要與管理層溝通確認形成的事項。此次審計報告變革引發了學術界與實務界的廣泛關注。李慧敏（2017）對發布的新審計報告修訂稿的內容和格式進行了總結和歸納，發現新準則提升了審計報告的信息含量、有助于信息使用者決策。王艷艷等（2018）通過實證研究也發現，新準則實施后確實提升了審計報告的溝通價值。目前已有文獻研究主要集中在關鍵審計事項對投資者信息使用價值的影響上，較少站在會計師事務所自身角度考慮，例如對審計定價的影響。筆者認為，研究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前后審計定價的變化，無論對于注冊會計師本身，還是對于新準則政策制定相關部門都具有重要意義。

表1 變量定義表

表2 新審計報告準則執行前后描述性統計

表3 部分變量Pearson相關性系數

新審計報告準則首先在A+H股上市公司中實施，這樣就可以提供與之相對應的對照組，采用雙重差分法（DID）來考察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對審計定價的影響。故而本文以率先實施新審計報告準則的A+H股上市公司（實驗組）和運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匹配出的其他A股上市公司（對照組）為研究對象，利用2015-2016年公司年度報告財務數據，實證檢驗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以及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個數對審計定價的影響，以考察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后的經濟效果。

本文的貢獻在于，首先，關于關鍵審計事項是否會對審計定價產生影響，相關文獻較少，并且大多是從規范研究的角度分析。基于此，本文采用實證分析方法，考察關鍵審計事項對審計定價的影響以及內部控制在其中的調節作用，研究結果更為可靠；同時也可以進一步豐富相關研究文獻，拓展審計定價的影響因素研究。其次，考察了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后的經濟后果，為實務界決策和監管層制定審計定價政策提供依據和支撐。

二、文獻回顧與假設提出

從已有研究文獻來看，一方面，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會導致審計成本增加。闞京華（2017）認為新審計報告準則出臺后，注冊會計師在進行審計時，為了識別被審計單位關鍵審計事項，需要實施更為適當、更加充分的審計程序，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也會更多。與實施準則之前相比，新準則實施后審計成本會相應增加。另一方面，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可能會提高審計風險。汪怡杉和胡本源（2017）認為新審計報告準則會增加審計師被起訴和處罰的風險。披露的信息越多，出錯的可能性越大（Backof等，2014；汪怡杉和胡本源，2017）。投資者和監管部門越可能會從關鍵審計事項段中發現問題，并以此來起訴和處罰審計師。也有學者發現關鍵審計事項是一種風險導向的線索，功能是提醒多于判斷，投資者可以順著線索，發現潛在的風險。韓冬梅和張繼勛（2018）通過實驗研究方法發現，新審計報告準則的實施能夠減輕審計人員感知的審計責任。

依據新審計報告準則，由于關鍵審計師事項涉及到重大風險判斷，注冊會計師應本著職業謹慎，恰當判斷關鍵審計事項，通過執行更為適當的審計程序，獲得更為充分的審計證據。此時，注冊會計師在審計過程中的審計成本會相應地提高。同時，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意味著注冊會計師也承擔著潛在的訴訟風險，一旦將來被審計單位被投資者或其他利益相關者起訴，將涉及到注冊會計師的責任，注冊會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就成為自身被起訴的依據。審計成本和審計風險是審計定價的主要組成內容，為了彌補新增審計成本，為可能的訴訟風險預留準備金，注冊會計師會提高審計定價。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1：

假設H1：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對審計定價具有正向影響。

新審計報準則實施后，有學者研究發現關鍵審計事項會提高審計報告的信息含量。冉明東和徐耀珍（2017）通過研究新審計準則出具的審計報告，發現新審計準則提高了審計工作的透明度以及報告中的信息含量。Gold等（2012）實驗研究發現，新審計報告準則能夠縮小審計期望差距。張繼勛等（2016）研究發現，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后，審計師與管理層溝通的意愿更強烈。同時，Reid等（2015）研究發現，新審計報告準則的實施提高了審計人員的審計質量；并且審計質量隨著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增加而增加（楊明增等，2018）。馮銀波等（2018）研究發現，注冊會計師聲譽溢價能夠顯著提高審計定價。審計師的審計質量越高，越能夠獲取聲譽溢價，提高審計收費。

表4 關鍵審計事項與審計定價

表5 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與審計定價

審計師為了提高審計質量，要披露更多個性化信息。例如，通過實施更為充分的審計程序，披露更多的關鍵審計事項，從而獲得聲譽溢價，提高審計收費。另一方面，從投資者角度來講，投資者在投資決策時，會考慮關鍵審計事項信息披露的充分性。信息充分性要求注冊會計師披露一定數量的關鍵審計事項，這樣投資者才能形成判斷依據，從而進行更為準確的投資。注冊會計師在審計報告中披露更多的關鍵審計事項，提高審計報告信息含量，讓投資者做出更好的投資決策，從而引起積極的市場反應，審計定價也會相應地提高。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2：

假設H2：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越多，審計定價越高。

隨著近幾年內部控制理論的發展和完善，學者們研究發現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高低是影響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定價的重要因素，兩者存在潛在的關聯性。Hogan（2008）研究發現，內部控制缺陷與審計定價顯著正相關，并且修正內部控制缺陷可以降低審計收費（蓋地，2013）。一方面，相比于內部控制質量差的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好的企業，由于企業內部控制機制相對完善，會計信息化水平較高，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所實施的審計程序必然會有所減少，相對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也會減少，審計成本就會下降。另一方面，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好，企業各級管理人員行為受到的制約與監督相對于內部控制質量差的企業要多，企業所面臨的訴訟以及其他風險相對較少，以至于審計師的審計風險相對較小。因此，相比內部控制差的企業，注冊會計師對內部控制質量高的企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所面對的審計風險更小。筆者認為，內部控制質量水平在關鍵審計事項與審計定價的關系中應當充當調節作用，即當企業內部控制質量水平高時，披露關鍵審計事項能夠抑制審計定價的增長。因此，本文提出假設3：

表6 關鍵審計事項與內部控制交互項對審計定價影響

表7 穩健性檢驗

H3：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相比于內部控制質量水平低的企業，內部控制質量水平高的企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對審計定價的增長具有抑制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率先實施新審計報告準則的95家A+H股上市公司以及非A+H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以2015-2016年財務數據作為研究樣本。為了研究結果的可靠性，本文對樣本做如下篩選：首先，剔除金融企業、ST、＊ST的企業；剔除數據缺失的樣本，剩余66家公司（實驗組）。其次，運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按照1：3的比例，選擇本文控制變量作為匹配變量，剔除重復公司，共得到90家非A+H股上市公司（對照組）。共計312個觀測值。

本文數據主要來自CSMAR數據庫。對于無法直接通過數據庫下載的數據，通過上海和深圳證券交易所官網下載上市公司年度報告，手工收集，再通過Excel進行處理。本文運用Stata 15處理數據和實證分析。

（二）模型設計

以Simunic（1980）審計收費模型為基礎，結合國內現有關于有關審計定價的研究，為了檢驗假設H1：關鍵審計事項與審計定價的關系，本文建立雙重差分模型（1）如下 ：

為了驗證假設H2，建立模型（2）：

為了驗證假設H3，建立模型（3）：

（三）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

審計定價（LNFEE）。參照已有研究，以公司年報中審計費用的對數衡量。

2.解釋變量

（1）是否披露關鍵審計事項（KAM）。披露關鍵審計事項（A+H公司），則為1，否則為0。

（2）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政策時點（PLOICY）。新準則實施年度（2016年）取1，否則取0。

（3）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KAM_NUM），披露的個數越多，說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信息含量越多。

3.控制變量

根據已有文獻，本文選擇控制變量如下：企業規模（SIZE）、應收賬款凈額比（REC）、財務杠桿（LEV）、資產收益率（ROA）、內部控制水平（ICQ）、事務所規模（BIG4）、審計意見（OP）、企業性質（SOE）。考慮到年份（Year）和行業（Industry）效應，本文也對其進行控制。具體變量定義見表1。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為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前和執行后各個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從表中可以看出，審計定價最小值為13.08，最大值為16.34，表明了公司之間審計定價差異較大。另外，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前的公司審計定價最小值為13.08，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后的公司審計定價最小值為13.57。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前的公司審計定價最小值要低于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后的公司，而審計定價最大值之間并無差異；其次，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前的公司審計定價的平均值為14.84，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后的公司審計定價為15.54，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后的公司審計定價的平均值高于執行新審計報告準則前的公司。以上表明，實施新準則后審計定價確實有一定的提高。新準則披露后信息含量即關鍵審計事項披露（KAM_NUM）的個數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5，表明不同公司之間，注冊會計師披露的信息含量差異較大；平均值為2.42，說明大都數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個數都集中在2個左右，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個數較少。主要控制變量之間的基本特征也與以往文獻基本一致。

（二）相關性分析

表3為相關性分析主要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KAM的系數為0.311，并且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披露關鍵審計事項與審計定價正相關，假設H1得到初步驗證。KAM_NUM系數為0.320，并且在1%水平上顯著，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與審計定價正相關，假設H2得到初步驗證。表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越多，審計定價相應越高，說明披露的信息含量越多，審計定價也隨之提高。其他控制變量也都與被解釋變量顯著相關，表明選取的控制變量比較合適，并且結果也都與先前研究文獻保持一致。

（三）回歸結果分析

表4為模型（1）回歸結果。第（1）列是在不加控制變量情況下的回歸結果，POLICY＊KAM的回歸系數為0.794，并且在1%水平上顯著。第（2）列加入控制變量后，主要看交互項結果，表中POLICY＊KAM的回歸系數為0.380，并且在1%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表明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提高了審計定價，驗證了假設1。控制變量中，SIZE、REC和BIG4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526、1.069和0.432，并且顯著，表明公司規模、應收賬款凈額比、事務所為“四大”對審計定價有正向作用即提高審計定價。ROA和ICQ系數分別為-2.038和-0.071，并且顯著負相關，表明對審計定價有負向作用即降低審計定價。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不顯著，說明對審計定價沒有顯著影響。

表5為模型（2）回歸結果。具體分為：新準則實施年度前與新準則實施年度后樣本、全樣本、實驗組與對照組。從表中可以看出列（1）為新準則實施年度前，KAM_NUM系數回歸結果為零；列（2）為新準則實施年度后回歸結果，KAM_NUM回歸系數為0.155，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新準則實施年度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與審計定價正相關，關鍵審計事項的信息含量越多，審計定價越高，驗證了假設2；列（3）為全樣本回歸結果，KAM_NUM回歸系數為0.132，在1%水平上顯著，也可以驗證假設2；列（4）為對照組，KAM_NUM系數為零；列（5）為實驗組，KAM_NUM回歸系數為0.094，在5%水平上顯著，表明執行新準則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與審計定價顯著正相關，假設2得到驗證。

表6為模型（3）回歸主要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披露關鍵審計事項與內部控制水平交互系數KAM＊ICQ為-0.072，在5%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相比于內部控制質量水平低的企業，內部控制質量水平越高的企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對審計定價的增長越具有抑制作用，假設H3得到驗證。

五、穩健性檢驗

考慮到2017年上市公司全面實施新審計報告準則。本文利用擴充樣本，以2016-2017年滬深主板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對本文提出假設進行穩健性檢驗，共獲取數據2865個，回歸結果見表7。列（1）KAM的回歸系數為0.491，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提高了審計定價，與假設1相符。另外，列（2）KAM_NUM樣本回歸系數為0.104，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新準則實施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個數與審計定價正相關，假設2得到進一步檢驗。

為了進一步檢驗假設3，本文將內部控制指數按中位數取值，高于中位數取值為1，否則取0，以此來衡量內部控制質量的高低。列（3）交互項KAM＊ ICQ系數為-0.015，在10%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相比于內部控制質量水平低的企業，內部控制質量水平高的企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對審計定價的增長具有抑制作用，假設H3得到進一步驗證。

六、結論

本文從審計定價的角度研究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后的經濟后果，研究結果表明，新審計報告準則實施后，審計定價顯著提高。實施新準則的公司，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個數越多，審計定價越高。進一步地，相比于內部控制質量差的企業，內控質量高的企業實施新審計報告準則對審計定價的增長具有抑制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