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的生態(tài)倫理智慧

趙建功

《周易》是中華文化中的一部杰作，其中蘊含著深刻的生態(tài)倫理智慧，在當今依然有著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太極整體觀

《周易》認為，天地萬物是以太極為本原的秩序謹嚴的有機整體，其中任何一個事物均與其他一切事物乃至宇宙整體休戚相關。此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蘊含的太極整體觀。《易傳·序卦》則在此基礎上為我們展示了一幅更加詳盡、氣勢恢宏的宇宙圖景。《易經》六十四卦便是模擬這個宇宙圖景所得到的一套嚴整的象數符號系統(tǒng)。這是《周易》對中華文化之天人合一主流思想的獨特表達。美國環(huán)境倫理學家霍爾姆斯·羅爾斯頓同樣指出：“恢宏的大自然是一部由不同主題構成的交響樂，其中的每一個主題都非常迷人，這些主題經常同時奏響，演奏出和諧的美妙樂章。”

太極整體觀啟示我們，由于宇宙萬物是一個井然有序的有機整體，人作為宇宙萬物中的一個成員，當然也是宇宙整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人在與自然相處時，應擯棄那種讓人類走了很長彎路，只顧局部、短期利益的鼠目寸光式的行為方式，進而建立起一種從整體的觀點出發(fā)，顧全大局、高瞻遠矚的現代行為方式，從而創(chuàng)造更加理想的生存環(huán)境。而這也是現代生態(tài)倫理學的核心理念。

二、生生不息觀

在太極整體觀的基礎上，《周易》進一步指出，天地萬物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生生不息、變化日新的，是一個動態(tài)開放、無限發(fā)展的有機整體。此之謂《周易》的生生不息觀，即《易傳》的“富有之謂大業(yè)，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和“物不可窮也，故受之以《未濟》終焉”所顯示的發(fā)展觀。

《周易》的生生不息觀告訴我們，由于宇宙是一個富有日新、無限發(fā)展的動態(tài)開放系統(tǒng)，因此，當今人類面臨的一系列全球問題也是宇宙發(fā)展過程中的問題，是前進中的問題，我們不必驚慌失措、悲觀絕望，因為否極泰來，“物不可窮也”，“物不可以終難，故受之以《解》”。當然，我們反對對人類前途的一切悲觀論調，但這絕不意味著人類可以盲目樂觀，麻痹大意，恰恰相反，人類應該迅速警醒，從容應戰(zhàn)，精誠合作，以順利渡過難關。

三、陰陽交泰觀

《易傳》曰：“天地交，而萬物通也”，“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其中的“天地”不應只狹隘地理解為藍天、大地，而應看作代表宇宙間所有對應統(tǒng)一的兩個事物，如天人、男女、上下、泰否、身心、內外等，《易傳》以“陰陽”統(tǒng)稱之。這就是說，如果陰陽兩方面處于相互交感融洽的狀態(tài)，則彼此都能亨通興盛;反之，如果陰陽雙方處于相互封閉隔絕的狀態(tài)，則彼此都將走向衰敗。

當今人類所面臨的一系列嚴峻的全球問題，實質上就是天人之間長期緊張對立的后果，是人把大自然當作可以任意宰割的沉默羔羊而一味征服索取，大自然對人的無知妄為“忍無可忍”而進行“報復”的必然結局，是傳統(tǒng)發(fā)展觀以物為中心、追求單純的經濟增長所造成的嚴重惡果。誠如美國環(huán)境倫理學家巴里·康芒納所說：“新技術是一個經濟上的勝利—但它也是一個生態(tài)學上的失敗。”

四、節(jié)以制度觀

《易經》曰：“‘節(jié)，亨，苦節(jié)不可貞。”意思是說，保有節(jié)度則萬事亨通，若以節(jié)制為苦，則諸事不利，不必占問。《易傳》進一步闡發(fā)說：“說以行險，當位以節(jié)，中正以通。天地節(jié)而四時成。節(jié)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即是說，以談笑自若的大將風度履險蹈危，以隨時使自己居于恰當位置的自覺意識保持節(jié)度，以居中守正的剛健氣魄創(chuàng)造亨通。大自然正是因為保有節(jié)度才使四季得以形成并各有成就。人類也應效法大自然的這一美德，隨時使自己保持節(jié)度并形成嚴格的制度，這樣就不會傷財害民，而共同臻于理想勝境。此之謂《周易》的節(jié)以制度觀。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大自然的負荷是有限的，而人的欲望是無窮的，因此，中華文化一貫主張知足者富，知足常樂。為了使人類達到更高的生存質量，為了使人類能有更理想的生存環(huán)境，人類的每一個成員都必須時刻告誡自己：節(jié)制！節(jié)制！再節(jié)制！

五、敬畏無妄觀

《周易》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終日戒”，“無妄：元亨，利貞”。《易傳》曰：“敬慎不敗”，“庸行之謹”，“恐懼修省”。其中蘊含著《周易》的敬畏無妄觀：我們在任何時候都必須以謹慎戒懼的態(tài)度行事，尤其是春風得意時或日常小事中更要如此，還要隨時反省自己的行為和心理，時刻保有敬畏無妄的憂患意識。只有這樣，才能立于不敗之地，亨通吉利。

六、保合太和觀

《周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大自然生生不息地運行變化，是要使宇宙中的萬事萬物都能各盡其性，各得其所，共同構成一個完美和諧的生命整體，這樣才更有利于萬物的充分發(fā)展。大自然之所以不斷生成養(yǎng)育萬物，只因為它要使天下萬方都繁榮昌盛，幸福安寧。此之謂《周易》的保合太和觀。

保合太和觀警示我們，必須把大自然當作一個高度和諧、完美神圣的生命整體，尤其是人要把自己看成是宇宙萬物中的一分子，切不可自恃其主體性而對他物頤指氣使，為所欲為。否則，人必將自食其果。《尚書》早已告誡我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生態(tài)倫理學的重要奠基人奧爾多·利奧波德說：“當一個事物有助于保護生物共同體的和諧、穩(wěn)定與美麗的時候，它就是正確的;當它走向反面時，就是錯誤的。”

（選自《光明日報》2019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