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青春的底色

●石 兵

記憶深處的雨，都是灑在心上的。

那是二十年前，我在一個信息閉塞的小城獨自工作和生活，雖然年紀輕輕，卻已如老農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似乎一下子便看到了盡頭。

小城舉目無親，但好在還有一座很大的圖書館，每逢閑暇，我便會來到圖書館，安靜地看上一會兒書。生活雖然無聊，好在書中的世界五光十色，于是，像我這樣內向的年輕人的單調生活中也多了一些樂趣與色彩。

在圖書館，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有一次，甚至遇到了與這滿室書香絕不相稱的人。那是一個醉酒的中年人，紅著雙眼，東倒西歪，眼神中盡是些狠厲之色。大多數人都在他出現之后悄悄離開了圖書館，我卻因為沉迷于一本書中而并沒有注意到他。

醉漢注意到了專心看書沒有看他半眼的我，似乎是感覺自己受到了某種挑畔，就幾步邁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扯走了我手中的書。

我嚇了一跳，一抬頭便看到了一雙通紅的眼睛。

醉漢盯著我，說：“臭小子，大爺進來了看不見嗎？還裝著看書，來，咱倆聊聊。”

說著，醉漢就來扯我的衣領，我正不知所措，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放開他，這是圖書館，不是你撒酒瘋的地方！”

我一回頭，看到了一個留著齊劉海的女孩，她正圓睜著大眼，緊緊盯著醉漢。

醉漢似乎有些詫異，他惡狠狠地盯著女孩，女孩卻毫不畏懼，也緊緊盯著醉漢，一字一句地說：“這里是公共圖書館，不是酒館，剛才我已經通知圖書館管理員了，警察一會兒就過來。”

聽到女孩的話，醉漢的眼神閃爍起來，他用手指指女孩，又指指我，然后踉踉蹌蹌地走了。

醉漢走后，女孩才放松下來，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她的身體瑟瑟發抖起來，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有氣無力。她告訴我，她叫小雨，因為出生在一個下雨天，所以有了這個名字。其實，她根本沒有通知管理員，也沒有報警，但是，她真的很擔心那個醉漢會對我不利，因為我看起來像是個學生，那么瘦弱，那么單薄。

那一天，我離開圖書館時，天空下起了雨，而且連續下了兩天，這兩天我都沒去圖書館，卻還總是惦記著那個瑟瑟發抖的叫作小雨的女孩。

雨停之后，我立刻來到圖書館，果然又一次見到了小雨。一番交談之后，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也是獨自一人在小城工作與生活。命運就是如此奇妙，讓兩個如此相似的人相遇了。

我們成為了朋友。小雨告訴我，她第一天來到這小城，便想著能盡快離開這里，因為從小到大她都在父母身邊，但是命運卻讓她來到了這里工作。她父母也在努力想把她調回身邊，但是她知道，這件事對于她普通平凡的父母來說是異常困難的。

小雨告訴我，因為分隔兩地，她大學時的男朋友選擇了分手。她在這里沒有朋友，所以才常常會來圖書館消磨時光。

我想請小雨吃飯，謝謝她的幫助，但她婉言謝絕了。

后來，我們經常在圖書館相遇，沒有刻意與彼此相逢，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彼此都將對方當作了這個小城里唯一的朋友。

大約半年之后，小雨突然告訴我，她要離開這里了，她的父母生平第一次低三下四去求人，終于把她的工作調動辦成了。她有些哽咽地說，父母真的老了，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為她操心而累的。起初，她抱怨過父母沒有本事，沒有把她留下來，讓她失去了愛情，整整半年沒有給父母寫信，父母來看她時也總是愛理不理，現在想起來，真的是悔恨交加。

那一天，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吃了頓飯。小飯館里，她緩緩地說，起初，她很討厭這個小城，但是現在，她反而有些留戀這個小城了，因為在這兒，她自己長大了。

說完話，小雨抬起頭來看著我，我卻沒有敢看她的眼睛，我沒有告訴她，我是因為一次失敗的情感經歷而選擇獨自來到了這個小城，遠離了父母家人，遠離了熟悉的一切，甚至兩年都沒有回家了。就在前幾天，我才發現我的父母早已悄悄來過小城好幾次了，他們默默為我梳理著工作與生活，讓我得以安靜地在小城生活著。

那天，與小雨分別后，我沉默了許久。我意識到，我以為自我放逐將會得到自由，卻沒有料到竟失去了更為珍貴的事物。

后來，我和小雨再沒有聯系過，那時沒有手機，網絡也不發達，她留下了地址，我卻沒有寫過一封信。

但不知為何，每逢下雨，我總會想起她。因為，這世上沒有哪一場雨下得如此雋永，似乎從未停歇過，它將清涼與圓潤沁入我的心中，濾走了那些浮躁與叛逆，留下了一顆粉色晶瑩的種子，并告訴我，青春的底色便是雨。下雨時，似乎發生了很多事，也似乎沒有什么事發生，就像雨，如此透明近似于無，卻讓簌簌雨聲響徹在人的心底，將滴滴雨水納入人的心靈，化作了一片容納了痛苦、歡樂、青澀與成長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