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又見面了

我有一個夢

【第一章】

段小舞沒想到還能再遇到顧止。

那天，她是去找男友攤牌的。KTV的包房里，男男女女，雙雙對對的，正在一起玩兒著王者榮耀。大概是太投入了，連有人推門進來，他們也沒有發(fā)現(xiàn)。

直到喧鬧的音樂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這才注意到這個不速之客。

段小舞將液晶屏的電源線扔在地上，整個人遠比她自己預期的要鎮(zhèn)靜。她一下飛機就趕了過來，衣服和頭發(fā)上還沾著些里斯本的海風味。

夢唐幫她準備了很多犀利的臺詞，結(jié)果她一句都沒說。只是看著面前震驚、慌亂的男友，慢慢彎起緋紅的嘴角，嗤笑著說了句：“你可真臟——”

包間里頓時安靜得像是考場，有道目光從暗處投注到她身上，存在感太強，令她無法忽視。

她循著那目光望過去，便看見了顧止。

段小舞靠在車門上，輕輕地揉著膝蓋上的傷。今天的飛行遇到了強氣流，她在幫助一個離開座位的乘客時，磕在了座椅的扶手上。幾個小時過去了，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烏青一片。

有人從KTV的專屬電梯里出來走進了車庫，明明是一身高級西服，卻硬是讓他給穿出了幾分狂放不羈來。深灰色的西裝褲包裹著又長又直的腿，領(lǐng)口很隨意地敞著，露出白皙、有型的鎖骨來。

他臂彎里挽了位清純的“小花”，嬌嬌弱弱的，仿佛風一吹就能倒在他懷里。

幾年不見，他的口味竟然一點兒也沒變。

二人正款款地向她走來，隔得老遠，她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麥芽酒香。

當他們走到面前時，段小舞拉開車門也準備走。一個欠扁的聲音響起來：“老同學，不打聲招呼就要走了嗎？”

以段小舞這幾年的脾氣，遇到這種情況是完全不會搭理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一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語氣，她就忍不住想嗆回去。

她扶著車門，將顧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學著他輕佻的語氣說：“這不是瀟灑多金又氣質(zhì)超群的顧老二嗎？”

聽到“顧老二”這個綽號，男人的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段小舞得意一笑，風姿綽綽地坐進駕駛座里，然后一腳油門，像風一樣將車開走了。

那時候，顧止總是被肖隱壓一頭，無論是從德、智、體、美還是打拳擊、玩兒游戲都是萬年老二，所以就有人給他取了這個外號。

但是，也沒人真敢在他面前直接叫，除了段小舞。

一晚上都郁結(jié)在胸口的那團氣，好像突然得到了消解，段小舞此時只覺得自己五體通暢，不亞于休一次長假。她停下車正準備掏出手機付停車費，突然感到車后一股不小的沖力襲來，同時還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

她腦子一蒙，怎么停在車庫收費亭邊兒上也能被追尾呀？！

她驚魂未定地下了車，就看見自己的車尾嵌著一輛金貴的邁巴赫，而駕駛座上坐了個一臉欠揍表情的英俊男人。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充滿青春荷爾蒙的十八歲，正看著她，眼睛里全是閃爍的光。

顧止慢悠悠地搖下車窗，向她遞過來一張名片。他嘴里雖然說著抱歉的話，語氣卻賤兮兮的，讓人忍不住手癢得想揍他。

“抱歉，沒注意。我全責，賠付單出來了聯(lián)系我。”

段小舞知道他是故意的，頓時也不著急了，她眉尾一挑，直接撥了個報警電話。

“你好，我想要舉報一起車禍的駕駛員，酒后駕駛！”

【第二章】

段小舞最近剛搬了家，之前為了方便前男友上班，租在了離CBD很近的小區(qū)里。房子既小又貴，還靠近主干道。她常年在天上飛，作息不規(guī)律，睡眠質(zhì)量也一直不好。

如今，不用考慮別人，自然要挑個安靜、寬敞又舒服的地方住。

只是——

她剛閉上眼睛，準備好好補一覺，就被隔壁瘋狂的電鉆聲給刺醒了！居然有人在裝修！

這噪音級別可不是曾經(jīng)的馬路飛車能比的，哪怕塞著耳塞，也能像繡花針一樣從縫隙里扎進來。段小舞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長卷發(fā)，在床上坐了整整一個小時，那聲音還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明天有一趟十八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這樣下去，別說補覺了，正常睡眠都會受到影響。

想了想，她拿了一瓶從波爾多帶回來的葡萄酒，敲開了隔壁鄰居家的門。

開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手上提著工具，應該是裝修的師傅。段小舞知道和他說用處不大，于是開門見山道：“請問業(yè)主本人在嗎？”

一個正埋頭在木頭堆里敲敲打打的男人，聞言抬起頭來。

他戴著防護鏡和口罩，身上套著條臟兮兮的圍裙。因為裝修的原因，頭發(fā)和裸露出來的手臂上都沾了一層白蒙蒙的灰塵和木屑。

見到她，男人似乎也有些意外。摘下手套，走了過來。

段小舞將紅酒往他面前一送，直接道明來意：“你好，我是你隔壁的鄰居。你們家這裝修的噪音太大了，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我的日常生活。”

說完似乎也覺得有點兒強硬，畢竟不可能讓人不搞裝修住毛坯房。于是，她又把語氣放緩了些，道：“主要是我明天要持續(xù)工作長達二十個小時，今天如果沒辦法休息的話，事情會比較嚴重。所以想來商量一下，看你們今天暫時做室內(nèi)靜音的部分，強噪音的操作更換一下時間，可以嗎？”

男人接過她手中的紅酒，前后翻看了兩眼，然后一把扯下口罩，笑瞇瞇地回答她道：“不可以。”

段小舞看著他，驚訝地叫出聲來。

“顧止！”

距離上次停車場追尾事件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個月，段小舞當場爽過之后，也就把這件事和這人給拋到了腦后。誰承想，這廝如今竟然成了她的鄰居！

這是什么孽緣？！

說起來，他倆從大一開學的第一天起就不對盤。

四年內(nèi)，整個C大沒有人不知道他倆這難解難消的死敵關(guān)系了。

大學四年，顧止處處被肖隱壓制，自然視其為眼中釘，而段小舞正是肖隱的粉絲頭子。

但誰都不知道，段小舞討厭顧止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高考結(jié)束之后，段媽媽給她報了個歐洲十一天游的夏令營，美其名曰畢業(yè)旅行。歐洲倒也是真去了，不過游的都是天文展、科技館，還連上了三天某國際名師的自然科學課。

帶隊老師把一場美妙的歐洲游變成了中學生校外拓展，還用抽簽的方式，把幾十人兩兩分成組，成了連坐制的生死搭檔，而她的搭檔正是顧止。

在這十一天里，倆人一起坐，一起站，一起吃，一起玩兒，就連上廁所，相隔也沒超過十米。

段小舞是個出了名的皮猴子，顧止那時候就長得很好看了，渾身上下還充滿了用不完的活力勁兒。倆人一見如故，恨不能立馬割發(fā)贈酒、義結(jié)金蘭。經(jīng)過了十一天的相處，她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人生知己。所以在分別的機場，她拿出了一封手寫的結(jié)拜帖，并鄭重其事地索要他國內(nèi)的手機號碼。

誰知道，天天跟她稱兄道弟的顧止，卻突然扭捏了起來。

最后，婉拒了她的請求，并留下一句不人不鬼的話：“對不起，咱倆不合適。”

什么？

虧她還用了張珍藏已久的信紙，為了表達重視，還在上面貼了兩顆心——代表兄弟同心。

【第三章】

介于半個月前把他送進派出所的事，段小舞沒再和顧止多做周旋，而且他說得也對，現(xiàn)在是周二的下午兩點，屬于物業(yè)手冊里批準的可裝修時間范圍。

后來她的車子修理費用單也出來了，不過她并沒有聯(lián)系他。兩個人同學四年，又沒什么美好的共同回憶，而且她修煉內(nèi)功不容易，終于不那么喜怒于形了。可這一碰到他，就忍不住破功，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隔壁這個樣子，補覺是別想了，干脆收拾收拾屋子吧。

這顧老二也是奇怪了，不是投行總監(jiān)嗎？怎么還在家里干起木匠活兒來了！

也不知道是顧止良心發(fā)現(xiàn)了還是怎的，那刺耳的電鉆聲音歇下了。不過，偶爾還是會有敲擊聲傳來，動靜不小，但影響不大，想來是他還在倒騰他那一堆木疙瘩吧。

別說，這敲錘子的聲音還挺規(guī)律的，每隔十分鐘敲一次，每次敲三到五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故意找存在感，引起別人的注意呢。

周圍終于變得安靜，段小舞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手里還抓著塊抹布。

“叮叮叮——叮叮叮——”

她迷蒙著雙眼，坐在那里發(fā)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門鈴在響。

不過她剛搬過來不久，知道她新地址的人沒有幾個，會是誰呢？

拉開防盜門，外面站著沾滿了灰塵的顧止。他的防護鏡和口罩已經(jīng)摘了，露出里面干干凈凈的五官來，和其他“區(qū)域”的塵土、木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得特別滑稽。

段小舞強忍著笑意，努力板正了臉問：“干什么？”

顧止面不改色、一本正經(jīng)地說：“借你家衛(wèi)生間，洗個澡。”

“啥？”

“我現(xiàn)在渾身是灰，不被允許進入我性感而昂貴的豪車里。”

段小舞被他現(xiàn)在的模樣逗得有點兒想笑，于是配合他問：“誰不允許？”

“當然是我老婆——停在車庫里的那輛小邁呀！”外面站著的男人已經(jīng)有點兒不耐煩了，整個人一側(cè)，半邊身體就鉆了進來。

段小舞一邊攔他，一邊說：“不行，回你自己家洗去。”

“我渾身癢癢，受不了。”

“那你之前怎么忍受的？”

“我今天第一次來！”

“不行！不行！”

但他另外半邊身體也已經(jīng)鉆了進來，還直把她往里頭擠。

“不行，我這里沒有男式衣物——”段小舞急了，大聲說。

聽到這話，顧止居然輕笑了一下。不過很細微，一閃而過，緋紅著臉的女人根本沒有捕捉到。

他揚了揚手中的包，道：“沒事，我車上有備用的，已經(jīng)拿來了。”說著，還眨了一下眼睛，顯得狡黠而有魔力。

段小舞真是恨不得撲上去，把他那張好看的臉撕爛。

顧止最后還是如愿以償?shù)剡M了衛(wèi)生間，還絲毫不見外地在里頭哼起了歌來。

【第四章】

顧止洗完澡之后，清爽了很多，心情看起來也挺好。

他像領(lǐng)導視察一樣，背著手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然后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嗯，不錯，視野很好。”

段小舞正在往泡面里扔火腿腸，聽見之后翻了個大白眼。

他走到她身邊，皺起眉頭，顯然對她的飲食習慣很不贊同，道：“你晚上就吃這個？”

“咋啦？”段小舞攪了攪已經(jīng)泡開的面條，頭也不抬。

一只修長而好看的手擋在了泡面前，道：“出去吃吧，我請你，就當是答謝。”

段小舞抬起頭來，看向他，道：“顧老二，咱倆不是能友好約飯的關(guān)系吧？”

顧止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都出來蹦了兩下，強忍住一口氣，道：“段小舞，其實……”

“顧老二，你可別得寸進尺。洗干凈了就給我出門，左轉(zhuǎn)，不送！”

顧止沉聲道：“你再叫一次那三個字試試！”

段小舞又不怕他，讓叫那就叫唄：“顧老二，顧老二，顧老二……”

顧止本來還有心想解釋，看她這個樣子覺得還是算了，有什么好解釋的。

這么多年了，這女人雖然外形上很成熟了，但本質(zhì)上還是那個棒槌！

顧止走的時候重重地帶了一下門，搞得段小舞莫名其妙。投行精英怎么跟個三歲小孩兒似的，脾氣說來就來？

晚上，段小舞整理浴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顧止落了件衣服在她的臟衣籃里。金貴的襯衣上沾滿了灰塵和木屑，別人幾個月工資才能買得起的一件襯衣，就這樣被他隨意地穿來做木匠活。

他倆確實不是能友好約飯的關(guān)系，但其實二人在一起吃過的飯還當真不少。

那一年嚴查食品安全問題，校區(qū)的小餐館全部停業(yè)整頓，全校師生只能去校食堂吃飯。但他們學校食堂的飯菜味道實在一般，很多同學都吃不習慣，也就導致了浪費糧食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為了糾正陋習，校長強硬推出了一個鐵血政策——以每四人小組為單位，參加光盤行動，組員間互助互督;完成任務的獎可樂一瓶，完不成的掃廁所一次，組員全員陪罰。

也不知道段小舞是幸運還是倒霉，居然與男神肖隱和瘟神顧止分到了一組。

這顧止的嘴之刁鉆，簡直令人發(fā)指。花菜不吃、胡蘿卜不吃、有蔥味兒的不吃、太油膩不吃、太寡淡不吃……他自己不吃也就算了，還全往段小舞的碟子里扔。為了不讓肖隱慘遭掃廁之辱，她只得含淚統(tǒng)統(tǒng)都往嘴里塞。

那一學期，她胖了整整十五斤，連雙下巴都出來了。而她對顧止的怒氣值，也隨之暴漲。就連晚上做夢，都夢見自己變成個能一口吃掉整棟樓的怪物，看著顧止跪在她面前瑟瑟發(fā)抖，她發(fā)出了得意而猖狂的大笑聲。

那件襯衣讓她扔洗衣機里攪成了皺巴巴的一坨，早上出門時看見它，段小舞居然莫名地有點兒心虛。

所以，在飛機上遇到顧止的時候，段小舞差點兒沒被一口水嗆暈過去。

他穿著件駝色的休閑外套，鼻梁上架了副金絲邊平光眼鏡，雙眼笑瞇瞇的，像極了不懷好意的偽君子。

空乘姐姐微紅著臉把他帶到頭等艙的座位上，輕聲地說需要幫助隨時叫她，他卻抬起頭來，上下打量著一身紅白制服的段小舞說：“你們這位小姐姐的臉有點兒臭啊，服務靠不靠譜呀？”

段小舞懶得理他，昨天還死皮賴臉地往她家門里擠，今天又裝出一副不認識的模樣，簡直有毛病。

她只希望他能安分一點兒，別在她工作的時候惹出什么幺蛾子。

【第五章】

人吧，有時候真的怕什么來什么。

段小舞剛準備好餐車，就有同事在對講機里找她。

“小舞姐，這邊有位顧客，無論如何都要見你。”

一想到顧止那欠扁的臉，段小舞就氣不打一處來。那頭有些嘈雜，滋滋的電流聲夾雜著一個罵罵咧咧的女聲。

段小舞剛一走近，就看見了黑著臉坐在那里的前男友，而罵人的正是他身旁的女人。

見她過來，女人的態(tài)度更加猖狂，道：“頭等艙還有空位，憑什么不能給我升？段小舞，給我們升艙！”

前男友見段小舞真來了，面上有些不自然，但也沒有阻止身旁的女人，看來也是想給她一點兒難堪。她臉上掛著職業(yè)的微笑，就連音量都控制得分毫不差。

“根據(jù)公司規(guī)定，您這不屬于免費升艙的情況，可以補足票價后為您變更成為頭等艙。本次航班從上海出發(fā)飛往葡萄牙的里斯本，飛行時長共十七小時。頭等艙的單人票價為兩萬四千五百元，您二位需補差價三萬元。”

這男人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經(jīng)常因為有她這一層關(guān)系，能通過“內(nèi)部名額”優(yōu)惠價享受頭等艙的待遇。但其實，哪里有那么多內(nèi)部名額，很多時候都是她出于愧疚，自己掏錢幫他補足了差價。而他不僅自己享受，還經(jīng)常讓她幫“朋友”也要一個名額。她那時候多傻啊，還真以為他只是愛顯擺，實際上是花著她的錢帶著別的女人滿世界游玩。

如今沒了她的幫助，以他小職員那萬把塊錢的月薪，根本負擔不起比經(jīng)濟艙貴出三倍之多的頭等艙費用。

那女人專程叫她來，當然不是想要這樣的結(jié)果。

“不是說會給有需要的乘客免費升艙嗎？我現(xiàn)在懷孕四個月，肚子痛，馬上給我升艙！”說著，她還話鋒一轉(zhuǎn)，揚聲道，“段小舞，你是不是因為被我男朋友甩了，所以公報私仇，故意為難我這個孕婦？”

周圍的乘客原都只當遇到了沒素質(zhì)的乘客，聽她一說這話，頓時都將目光移到了段小舞身上。哦，原來是感情糾紛呀。

雖然段小舞很想把果汁澆到這女人頭上，但這會兒半個機艙的乘客和她的同事都紛紛看著她，如果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于她必是弊大于利。估計這女人也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敢鬧這樣一出。

為了讓她盡快安靜下來，段小舞只得壓住怒火，道：“公司確實有這樣的規(guī)定，但是我需要征求頭等艙顧客的意見。”

女人得意地站起身，一副“今天指定了欺負你”的態(tài)度，道：“我跟你一起去。”

頭等艙里還有四五個空位，段小舞壓低了聲音，用英語挨個詢問著乘客的意見。顧止先前應該是在睡覺，不過這會兒已經(jīng)醒了，黑色的眼罩還套在頭上，雙眼半瞇著，顯得有些不太高興。

當段小舞詢問到第三個人時，他突然出聲道：“不用問了！”

他說的是中文，那女人自然也看向了他。看清了他的長相之后，不由一喜，趕忙湊了上去。

“顧先生，真是有緣呀！”

顧止冷著臉沒有搭理她，只是看著段小舞，繼續(xù)說：“不用問了，我不同意。”

女人顯然沒料到如此，忙問：“明明還有這么多空位。”

顧止不想和她廢話，直接從錢夾里掏出一張航空公司的黑金會員卡，遞過去，道：“剩下的位子，我買了。”

“你一個人，要那么多位子干什么？”女人面部扭曲出了難看的形狀。

顧止這才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然后站起身來道：“你說得對。”

說著，將平板電腦、眼鏡、手提袋、報紙，以及最后實在找不到了，干脆從段小舞頭上抽下來頭巾，依次放到坐椅上。

“買給他們，坐著玩兒。”

女人氣得綠著臉走了。段小舞幫他把物品收好，然后輕聲向他道了一聲謝。原本以為他會幸災樂禍地在一旁看熱鬧，看來是她小人之心了。

顧止靠回了座椅上，沉沉地看著她，用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 “你也就敢兇我，可真能耐。”

【第六章】

段小舞沒想到的是，顧止會在員工通道的出口等她。

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換了身運動服，額前的頭發(fā)被放下來，像個在校大學生。他靠在護欄上，身邊停著兩輛單車。她每次飛里斯本都會騎半小時單車去海邊的海洋博物館。

可是，他怎么會知道？

段小舞想起剛才同事們議論的話——“顧先生下機后，居然真的把那五張頭等艙的票給補上了，真是又帥又有錢，還有俠者風范，實在令人心動，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想來應該是有的吧，畢竟那次見他時，他臂彎里可掛了朵“小花”。

她還記得，那時候他就追求過他們學校的校花。

校花學習好，擅長樂器，還會跳芭蕾，整個夏天都穿著干凈而精致的小白裙，不知道入過多少熱血少年的夢。不過，幾年都沒人能摘下的高嶺之花，在畢業(yè)前夕和她的男神肖隱成了一對。

那天晚上，她和顧止不約而同地翻墻出校，在夜宵攤上狹路相逢。一開始只是想借酒澆愁，后面不知道怎么的，就變成了兩個人的酒量PK大賽。兩個人抱在一起，互相數(shù)落著對方的種種惡行，直到深夜。

那天兩個人都喝醉了，雖然渾身綿軟無力，但段小舞的腦子是清醒的。所以，她一直都知道，抱著她在酒店大床上翻滾、吻著她的人是誰。

那夜之后，她就再沒理過顧止。他好幾次都想和她聊聊，但都被她刻意避開了。

很快就是緊張的畢業(yè)答辯，她還面試了幾家來校招的北京企業(yè)，后來才知道肖隱和校花攜手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也要去北京。

段小舞沒去參加畢業(yè)聚會，為了躲顧止。后來，聽說顧止去了，不過中途就走了。

那天晚上他們都喝多了，會發(fā)生那些雖然是意料之外，但兩個人你來我往，純屬自愿。她甚至都分不清到底誰比誰更主動，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再面對他。

自此，他們就再也沒了聯(lián)系。

這些年，他偶爾會在同學群里冒泡，她隱約知道他去了歐洲學金融，直到上次KTV偶遇。

兩個人騎著單車，穿行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街道上。他在她前面兩三米的位置，一直沒有回頭，卻像是知道她要去哪里一樣。段小舞想問些什么，最后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海洋館不出意料已經(jīng)閉館，他們的營業(yè)時間只到下午六點，也正是段小舞航班抵達的時間。所以，飛這條航線已經(jīng)兩年了，她一次都沒能進去過。二人繞著海洋館騎行了一圈，最后停在長長的海岸線上休息。

顧止遞給她一瓶水，問：“里斯本有那么多旅游景點，你為什么喜歡來這個海洋館？”

段小舞想起那份宣傳冊來，風吹亂了她的長發(fā)。

“其實也沒什么，只是聽說這里有一種叫Mola mola的魚。喜歡側(cè)躺在海面上，晚上會發(fā)出微光，很漂亮。”

顧止將段小舞送回宿舍，就離開了。

她也沒有問他來葡萄牙做什么，又為什么會知道她喜歡去海洋博物館，他們只是多年未見的老同學而已。

臨走前，她找他要銀行賬號，說是回國后會把機票錢還給他。他笑了笑，也沒拒絕，只說：“那加個微信吧。”

因為微信里沒有那么多錢，一直等到三天后回到國內(nèi)，段小舞才把錢轉(zhuǎn)給了他。但他一直都沒有收款，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在忙些什么。

隔壁的業(yè)主還在裝修，但是換成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不是上次停車場的那位，可能是他別的女朋友。

自從這次回來，她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那件皺巴巴的襯衣，她后來又重新手洗了一次，還用掛燙機仔仔細細地熨了兩遍，終于又恢復了服帖。只是她的心，再也難以平靜。

【第七章】

二人再次相遇，已經(jīng)是三個月之后。

聽說是肖隱夫婦回上海，班長就干脆搞了個同學聚會。偌大的包房里，圍坐了三十幾個人，紛紛談論起了各自學生時代的窘事。段小舞也是這才知道，原來有那么多曾經(jīng)在她眼里正常無比的同學關(guān)系，私底下居然如此的恩怨糾纏，暗潮洶涌。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哎，段小舞你那會兒不是喜歡肖大神嗎？”

頓時，整個包廂里都安靜了。只有坐在她斜對面的顧止，面無表情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段小舞大驚失色，忙擺手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眾人哈哈大笑，道：“那時候，你天天追著肖隱，顧止天天追著你，我們還一直等著看你們的一出好戲呢。結(jié)果畢業(yè)前夕，肖隱突然和C大校花在一起了，你跟顧止也不了了之，可讓我們一眾吃瓜群眾失望得很哪！”

段小舞是真的沒想到，原來在別人眼中他們是這樣的關(guān)系。

“你們這些人天天不好好學習，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我對我們肖大神，那是粉絲對偶像的感情，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好不好？”說完，她下意識地去瞟了一眼顧止，剛好他也望了過來，那眼眸，在包房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暗沉如水。

這次聚會，大家都玩兒得很開心。段小舞紅酒、洋酒、啤酒混喝了幾大杯，散場的時候暈乎乎的，人都站不穩(wěn)，有一雙熟悉的手臂扶住了她。那人還在與其他人告別，她把自己掛在他身上，用力地往那懷里鉆。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都有些心猿意馬。她感覺到禁錮著自己的懷抱越來越熱，燙得她滿臉緋紅。

第二天，她是在顧止的床上醒過來的。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換過，凌亂的床昭示著酒后狂歡。

她這是……又在他手上栽了一次嗎……

身旁的男人還在熟睡，段小舞躡手躡腳地正準備爬起來，突然被他一把拉了回去，腦門撞在他的赤裸的胸膛上，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去哪兒？”他半夢半醒，聲音懶散而有低啞。

“洗……洗漱……”段小舞的臉又沒出息地紅了。

“不許去。”說著，他還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段小舞有點兒難受，像條小魚兒一樣掙扎了兩下，然后就被他霸道地吻住了雙唇。

如果說昨天晚上是因為酒精作用，那么大清早的又被拉著滾了一圈，就真的不能找借口了。她必須承認，自己是喜歡他的。

不然也不可能任由他得手了一次、兩次、三次……

只是……

“等會兒，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顧止先是有點兒茫然，緊接著似是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點頭承認道：“對，我有女朋友。”

段小舞立刻從床上蹦起來，遠離他，怒道：“有女朋友還糾纏我，顧老二，你什么意思？”

床上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也不搭話。

誰知道，女人眼圈一紅，鼻子一抽，面上也出現(xiàn)了悔色。

顧止可絕不會讓她再跑一次，連忙起身將她攬進懷里，老實交代道：“我哪里來的女朋友，從出生單身到現(xiàn)在。”想想又覺得不對，求生意識極強地補充說，“不過昨天晚上有了，所以我糾纏自己的女朋友，你覺得是什么意思。”

段小舞不信，從他懷里抬起頭來，露出一雙紅彤彤的兔子眼睛。

“那之前地下車庫那朵‘小花是誰？”

“啊？”顧止想了半天，才說，“哦，就那天KTV里剛認識的。”

“剛認識，你就準備帶人回家？！”

顧止簡直恨不得找瓶膠水黏住自己的嘴，道：“這不，后來被你給送進派出所了嘛。”

想起那天的事，段小舞也沒臉再說了。

“那給你裝房子那個又是誰？”

“那是我表妹，親表妹。她馬上要結(jié)婚了，我就親手做了個木雕的柜門，送給她當新婚禮物。”

“真的？”段小舞將信將疑，他長成這副模樣，瀟灑多金又又能干，會沒有女朋友？

顧止磨著牙齒，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女人往被子下面一拖，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有女朋友嗎？”

——確實不像。

段小舞一邊手忙腳亂地去防守，一邊想。

【第八章】

段小舞在顧止的家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暗室，里面貼著半壁照片，每一張照片里都是條不同角度的Mola mola魚，而照片的角落里都標注了日期。從兩年前開始，每隔七天一張，每張的時間都是下午六點。她只是隨意對照了一下，就發(fā)現(xiàn)那些拍攝的時間，都是她飛抵里斯本的前夕。

她拿著照片去找顧止，他顯得有些難為情。從來都是直接和她拌嘴的人，居然扭捏了半天才承認。

“是我拍的——我知道你的行程，就每次提前一小時飛過去，在那邊等你。”

“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和我碰面？”段小舞的心幾乎要蹦出來。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些怨懟地說：“你那會兒不是有男朋友嗎？我以為……”說完一撇嘴，哼道，“沒良心。”

段小舞一時無言以對，有些理不直氣不壯地道：“那你既然喜歡我，為什么這么久也一直不聯(lián)系我？”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像是點燃了一個火藥桶。

“你還好意思說！就那次之后，我找過你多少回，你是不是次次都躲著我？我怕影響你畢業(yè)答辯，就想著等結(jié)束之后再和你說清楚，誰知道……誰知道，畢業(yè)晚會那天，卻聽說你跟著肖隱一起去了北京。你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傷心嗎？本來是準備留下來陪你的，最后為了離開傷心地，我獨赴遠洋。”

段小舞簡直以為自己是遇到了一個積年成疾的怨婦，但也還是很快抓住了重點，道：“什么叫跟肖隱一起去了北京？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他和他女友也在北京。”

顧止估計也知道這是個烏龍了，但也不想認輸，他道：“還不是因為你天天把喜歡肖隱掛在嘴邊，我會誤會也是因為被你的行為誤導在先。”

“那你不是也喜歡白衣校花嗎？”

“段小舞你什么眼神兒呀，我那是喜歡校花嗎？還不是因為肖隱明里暗里追她，你又天天跟在肖隱后面跑，我是在監(jiān)督你，省得你年紀輕輕不好好學習，只想著談戀愛。”

這舊賬再翻下去，只怕是三天三夜都數(shù)不完。

“那KTV偶遇那次是怎么回事？”

顧止摸了摸耳朵，眼神閃躲。

“哦，后來我聽說肖隱結(jié)婚的消息，就回國來找你，誰知道你居然有了男朋友。我就是一時好奇，想看看你找了個什么樣的人。”

說著，還有些生氣地掐了掐她的臉。

“不是我說你，段小舞，好歹也有我和肖隱這兩個珠玉在前，你是怎么看上那樣一個垃圾的？”

段小舞莫名覺得有點兒理虧，跳起身來，也想去揉他的臉。

“所以你目睹了一場劈腿大戲，專程跑來看我的笑話是嗎？還故意撞壞我的車！”

正說著，她的手被一雙大手握住。

男人把她的手抓到嘴邊狠咬了一口。

“不然呢，等你再找個男人談上一年兩年嗎？我等得起，你怕是等不起。”

“我為什么等不起？”

“怕你年紀大了，人老珠黃——”

“顧老二，你找抽呢！”

“輕點兒……輕點兒，不管你多老，我都喜歡。”

那一年畢業(yè)歐洲旅行，皮猴兒段小舞偷偷地溜進了搗蛋顧止的房間。兩個被自然科學課摧殘得快靈魂出竅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翻開手中的宣傳冊，策劃起了私逃計劃。

那是一本里斯本海洋博物館成立一周年的紀念宣傳冊，里頭有許多他們都沒見過的深海魚類，其中有一頁寫著——

Mola mola，it likes to lie on his side on the sea，the night glows，very beautiful.（翻車魚，它們喜歡側(cè)身平躺在海面上，到了晚上會發(fā)光，很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