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蒙防衛合作：新形勢下的各取所需

謝梓飛

2012年底安倍晉三再度執政后，日本政府出臺了戰后首部《國家安全保障戰略》（2013年12月）、新版《防衛計劃大綱》（2018年12月）等官方文件，反映出日本對自身安全環境的認知產生了新的變化，主要表現為對周邊地區可能發生的各種不測事態進一步增強了警惕和防范。為擴大在亞太地區的政治、軍事存在，日本試圖通過尋找“目標一致”的合作伙伴，構筑地區安全網絡。蒙古國就是日本認定的合作伙伴之一。

建立高層互訪和對話磋商機制

蒙古國是東北亞地區惟一的內陸國，地處中俄之間，在軍事上具有獨特的地緣優勢。近年來，日本加速國家安保戰略轉型，奉行“積極防御”理念，推動日蒙雙邊關系突破原有的經貿領域，朝著防務合作與軍事交流的方向迅速發展，試圖將蒙古國納入地區安全合作機制，維護自身的安全利益。日本以支持蒙古國主辦的“烏蘭巴托對話”機制、承認蒙古國的無核國家地位、接納蒙古國加入東亞峰會等為條件，換取蒙方在日本“入常”、推行“安保法制改革”、呼吁國際社會“對朝施壓”等問題上的理解支持。在安倍內閣的推動下，日本“積極、有效且戰略性”地運用政府開發援助，幫助蒙古國修建了新式機場、醫院等大批軍民兩用設施，以“對外援助”之名將兩國合作向軍事領域滲透。截至2018年3月，日本累計對蒙提供了約3268億日元的巨額資金援助，在眾多援蒙國家中位列第一。

蒙古國在上世紀90年代初蘇東劇變之后開始推行政治社會改革，同時放棄了長期奉行的對蘇“一邊倒”政策，轉而實行“多支點”外交的平衡戰略。蒙古國通過《蒙古國國家安全戰略構想》《蒙古國對外政策構想》等一系列綱領性文件，規定在與中俄發展睦鄰友好關系的同時，積極與美日韓等東西方國家發展合作關系，特別是視美日為“第三鄰國”。地廣人稀的蒙古國處于兩個大國的“完全包圍”之中，對自身的周邊安全有強烈的不安感，因此蒙古國將與美日的防衛合作視為維持本國獨立的“保護傘”，試圖利用自身的地緣優勢，爭取“第三鄰國”及國際社會的廣泛支持，以獲得安全問題上的承諾和保障。

2012年1月，日本時任防相一川保夫訪問烏蘭巴托，與蒙古國簽署軍事合作交流備忘錄，從此開啟了日蒙防衛合作的新篇章。一川在記者會上表示：“蒙古國是第七個與日本簽訂軍事合作交流備忘錄的國家，今后兩國將在‘戰略伙伴關系的框架下，進一步加強安全保障等領域內的廣泛合作。”雙方具體合作事項包括建立防衛當局間對話磋商機制，圍繞地區安全形勢持續交換意見;日蒙駐南蘇丹部隊在聯合國維和行動的框架內開展海外合作;日本以“能力建設支援”為名，在軍事醫療、防衛設施建設等方面對蒙提供技術支援;蒙方增派軍官赴日本軍事院校參觀進修，通過制度化的人才交流強化兩國防務合作等。2013年1月，首次日蒙防衛實務磋商暨外交防務磋商在東京舉行。會議圍繞朝鮮導彈及核試驗等地區熱點問題展開，日本強調了對周邊安全威脅的擔憂，并呼吁“法治”和“航行自由”，謀求蒙方的理解支持。基于自身安全利益的考量，蒙古國積極配合日本構筑安全合作機制，雙方就促成防務交流與情報共享等方面的長期合作達成共識。

2014?2018年間，日蒙高層互訪和對話磋商機制漸趨成熟，包括雙方首腦和軍事要員在內的高層官員頻繁往來，加速了兩國的軍事互動和防務交流。雙方先后就日方在軍官培訓和物資供應方面對蒙援助、在軍事醫療和科技領域深化合作、通過在蒙古國舉行的“可汗探索”系列軍演促進協同作戰等事項達成一致，進一步拓寬合作范圍。此前日蒙間防務交流主要局限于教育及科研領域，此后將面向軍事醫療、建筑工程與維和演練等各領域發展。同時，兩國自2013年初啟動防衛磋商機制后還實現了防長會談“常態化”，圍繞地區安全局勢隨時溝通意見。

值得注意的是，兩國不僅構建雙邊合作關系，還積極呼吁美國對東北亞事務的關注和參與，并創建了日美蒙三邊安全磋商機制。自2015年9月以來，三邊磋商分別在紐約、烏蘭巴托和東京舉行。三國圍繞朝核危機等議題交流地區安全保障形勢，就“聯合各國對朝施壓”“監督朝鮮棄核進程”達成共識，多次簽署聯合聲明。

充分借助“可汗探索”聯合軍演

國際維和行動是日本自衛隊和蒙軍的重點任務，也是兩國積極參與國際安全事務、鍛煉實兵作戰能力的主要途徑之一。雙方在通過軍事演習共同開展國際維和訓練一事上“不謀而合”。

“可汗探索”聯合軍演始于2003年，起初是蒙美之間的雙邊軍事訓練，目的在于對蒙軍開展巡邏警戒、武器使用等維和技能的培訓，為其赴伊拉克協助美國執行維和任務進行鋪墊。隨后，為適應全球多邊軍事合作的發展態勢，從2006年起“可汗探索”拓展成為旨在鍛煉各國部隊維和能力的年度多邊軍事演習，具有組織規模大、參演國家多、內容廣泛、貼近實戰等特點，受到地區內外各國的高度重視，目前參演國已達26個。在此背景下，為加強同各國開展軍事交流，日本主動謀求加入演習行列。從2007年起，日本作為觀察員國參加“可汗探索”聯合軍演，并于2015年首次派遣陸上自衛隊赴蒙古國“實兵參演”。

一方面，日本企圖通過積極參加“可汗探索”軍事演習，加強同蒙古國的防衛合作關系，建立人才交流機制、擴展軍事合作途徑。日本共產黨議員曾披露，2016年日本政府從陸上自衛隊東北方面軍抽調自衛官參加“可汗探索”，而后特意以參演人員為骨干力量重組第11批駐南蘇丹維和部隊，其意圖就在于推動日蒙在海外開展聯合訓練，深化兩國的防衛合作。另一方面，日本試圖以聯合演習為窗口，窺探他國先進軍事裝備、技術的發展情況，暗中搜集掌握地區各國軍力建設的相關情報。日本對外宣稱，參加多國聯合軍演是著眼“日后在執行國際維和任務的過程中，能夠更加順暢地與各國展開合作”，而其真實目的則在于抓住和平時期少有的大規模演習機會，努力鍛煉自衛隊的實戰能力。防衛省要求每名參加“可汗探索”演習科目的陸上自衛官必須做到“認真學習軍事技術”“努力積攢實戰經驗”“保持正常的戰斗水平，在軍事行動的熟練程度上超越他國軍隊”。

在此指導方針下，自衛隊追求深度參與“可汗探索”，軍事投入逐年遞增，在人事安排、參演科目上可謂“屢有創新”。2015年6月，日本派出陸上自衛隊中央快反集團的八名教官、中央快反聯隊的25名自衛官和陸上幕僚監部（即陸上自衛隊參謀部）的六名官員參加“可汗探索”，開啟了自衛隊赴蒙實兵演練的歷史。2016年，為參加演習新設的“指揮演練”科目，自衛隊專門從統合幕僚監部（即聯合參謀部）、中央快反集團抽調兩名官員，與蒙美等國部隊等進行戰術協商，執行聯合作戰任務。2017年，日本將自衛隊參演人數上調至50名左右，并依照新安保法相關內容首次增加了“宿營地共同防護”和“馳援警護”兩個訓練科目，賦予了自衛隊在海外動用武器的權限，為自衛隊與蒙軍適應各種突發情況強化協同行動創造了便利條件。時至2018年，日本再次提出新增“治安維持”相關訓練科目，在共同警戒、抓捕恐怖分子和醫療救助等任務中尋求與蒙美軍隊開展聯合演練。

日本將“可汗探索”系列軍演視作自衛隊與蒙美等國軍隊強化聯合行動的“試煉場”，通過增派軍事人員、新添訓練科目的方式“步步為營、向前突破”，試圖以開展防衛合作為名，加速提升日本的軍事行動能力。而蒙古國為彌補自身的實力差距，主動接納自衛隊深入參與“可汗探索”，在反恐與維和行動領域積極同日方開展協同作戰和聯合演習，以提高自身的實兵對抗能力。

2017年9月，安倍在俄羅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與蒙古國總統巴特圖勒嘎舉行會晤。

強化周邊偵察能力

近年來，日蒙積極推動太空這一新興領域的協作，在防災、科研及資源勘察等方面展開項目合作，并借機建立起情報交流機制，實現了相關情報數據信息共享，通過面向周邊地區加大監控力度，強化了針對東亞地區的偵察能力。

早在2012年，日本外務省就在裁軍不擴散及科學部下設“太空外交推進室”，面向希望推動宇宙開發的新興國家進行援助，在防災等領域開展基于人造衛星的技術合作。而蒙古國正是這些新興國家之一。

為發展國內的通訊事業、提高自主資源勘探能力，蒙古國急需引進一批具備先進功能的觀測衛星。2011年2月，日本瞄準蒙方的需求，派遣代表團赴蒙銷售小型觀測衛星“ASNARO”。該型衛星由日本經濟產業省與NEC公司共同研發，重約400公斤，其監控設備具有世界頂級水平的解析度，能精確顯示至地面上方0.25平方米的范圍。蒙方對這一項目持積極態度，表示有意同時購入多顆觀測衛星。次年3月，日本時任經濟產業大臣枝野幸男訪蒙，與蒙古國總理簽署了協助蒙方采購人造衛星的備忘錄，確定日方將根據蒙方需求提供相應的衛星信息和人才培訓等“配套服務”，并強調希望雙方“在太空領域切實加強合作”。此舉可謂“一石二鳥”，既加深了日本對蒙古國資源開發的參與，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日本的稀土供應，又可試探周邊國家對其向蒙古國出售觀測衛星的反應，為兩國在太空領域開展合作做好鋪墊工作。

此外，近幾年來日蒙兩國還在人才交流方面有所進展。蒙古國為振興本國的產業發展，滿足國內旺盛的人才需求，向日本各個大學及科研機構大量派遣留學生，并于2014年主動引進日本的“高等專科學校”教育制度，培養了大批工科人才。對此，日本政府及民間團體不僅在資金上給予蒙古國大力支持，還采取聯合培養的模式接納蒙古國留學生，積極推動兩國在科技研發與學術交流上的合作發展。例如，由日本九州理工學院與蒙古國國立大學組成的聯合小組，參加了日本發起、多國參與的BIRDS衛星項目。2017年6月，小組成功推出一顆名為“蒙古戈壁熊”的人造衛星，并在日本宇宙航空研究開發機構（JAXA）的幫助下，運送至美國肯尼亞航天中心發射升空。據悉，該衛星系日方研發、由蒙古國在日留學生組建而成，具有遠距離拍攝功能（400公里高度拍攝照片分辨率可達距地面100米），可用于高清地圖的繪制和防災預警工作。蒙方將其視為首顆自制人造衛星，在蒙古國國立大學建立了地面站，負責運行管控與數據接收。據聯合小組稱，預計于今年內日蒙還將合作發射第二顆人造衛星。

在蒙古國發展太空事業的整個過程中，日本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從技術、人力到資金都給予了蒙古國極大的援助。盡管蒙古國對外宣稱上述衛星僅用于災害預警、資源勘察或信號轉播等用途，但其觀測衛星配備高清拍攝裝置，可用于對周邊國家和地區實施常態化監控。而日本正是著眼這一點，借“開展防災合作”之名，以“對蒙支援”換取蒙古國偵獲的情報數據信息，從而掌握周邊各國的一舉一動，擴大自身的偵察范圍。

防衛合作發展具有不確定性

目前日蒙防衛合作主要集中在軍事醫療、建筑工程和偵察等領域，無論合作范圍或人員規模都較為有限。日本由于和平憲法的制約，自衛隊難以進駐蒙古國，只得以聯合軍演或國際維和行動為平臺，尋求與蒙軍開展小規模演習，構建雙邊軍事交流機制。今后，兩國的防衛合作在廣度和深度上將有多少實質性的發展空間，還存在著較大的不確定性。相比之下，俄羅斯以《俄蒙軍事合作計劃》為基礎，持續向蒙古國提供大量軍事援助，幫助其實現武器裝備的“現代化”。同時，俄蒙常態化開展雙邊聯合軍演，不斷強化兩國的軍事行動和協同作戰能力，十余年來取得了諸多實質性成果。蒙古國緊鄰俄羅斯，地處東亞腹地，俄方絕不會目睹域外國家插手蒙古國軍務而坐視不管，對其防衛合作亦保持高度敏感。近年來，俄羅斯推動加強與蒙古國的防務交流，為其國防安全建立“軍事屏障”，目的正是維持本國在地區的軍事存在，針對西方國家發揮威懾作用。這給企圖與蒙古國進一步拓展防衛合作的日本也帶來了不小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