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甘來，她為什么要跳崖

晨星

讀過小說《黑風巖往事》（原載《短篇小說》2019年4期，作者卓美，彝族），主人公班素集的命運巨石般壓在讀者心上，沉沉的，一股哀憐、痛惜、不平之氣郁結(jié)于胸臆間，令人久久難以釋懷。

班素集，這是怎樣一個女人啊！她美麗，勤勞，善良，年紀輕輕便沒了丈夫，一個人拉扯著兩個七八歲的兒子過著平淡而艱難的日子。然而，一個又一個的厄運接踵而至：以丈夫的哥哥四大爹為首的本家親戚為了霸占她們孤兒寡母賴以生存的土地，竟然像人販子一樣將她騙嫁給又老又丑的杜發(fā)沖，從此，屈辱的、奴隸般的生活如影隨形地跟蹤了她的整個人生。期間，長子有圓絕決地離她而去，與她相依為命的小兒子有方命喪黑風巖，滿懷屈辱和惡心地遭受老男人杜發(fā)沖的蹂躪，被迫為杜家生下傳宗接代的兒子杜六一。

但是，一個又一個打擊難以泯滅她天性的善良，更無法掩蓋一位偉大母親母愛的光輝。或許應(yīng)了那句極富哲理的古語：人作孽，不可活。昧了良心的四大爹夫婦早早夭亡，留下年紀幼小的兒子大樹與小樹。本無親情的三嬸容不下他們，兩個孤兒被迫流落街頭，成為乞兒。是班素集不計前嫌，將他們收留，并竭盡所能供養(yǎng)他們讀書。為了給學習努力的大樹籌集學費，向來注重儀表的小嬸班素集，毅然賣掉了她引以為傲的一頭烏黑長發(fā)，直到將三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大樹當了鎮(zhèn)小學的老師，小樹也成了黑風巖小學的民辦老師，六一住在鎮(zhèn)上，小服裝店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這期間，還有一個細節(jié)值得讀者玩味：在收養(yǎng)大樹、小樹的第二年，一向?qū)嗨丶暈椤扒閿场钡亩虐l(fā)沖原配妻子萬粉娥摔斷了腿，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年。為了給萬粉娥治傷，班素集賣掉了過年豬，每天給萬粉娥擦洗兩次身子，每周洗一次頭發(fā)，萬粉娥感動得流淚：“素集，我造孽的妹子，你的命比我苦！這輩子我欠你的情分，下輩子再還你了。”為了安埋相繼去世的杜發(fā)沖和萬粉娥，班素集欠下了“兩匹勒巴骨”的債，挖中藥賣，刨荒地，養(yǎng)老母豬，“班素集的苦，不分白天黑夜”。三十年過去，班素集也由一個美麗的少婦變成滄桑老嫗。黑風巖的人們慨嘆：“造孽！這個婆娘硬是苦脫形掉了！”是的，班素集硬是用犧牲自己的青春年華和美麗容顏，為他人換取了美好而暖心的一切。

就在班素集六十歲生日過后，人們以為她苦盡甘來，可以安享晚年時，班素集卻跳崖自盡了！作者在小說結(jié)尾的這一筆，著實令讀者又一次感受到心靈的震撼。或許，這正如文學大師們所言，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人看。其實，細細琢磨，這恰恰折射出班素集這個人物性格的另一面：抗爭！盡管小說中寫班素集一直懷念她早早逝去的小兒子有方，要與小兒子在地下“相聚”，但在她內(nèi)心深處，無時無刻不在埋藏著一顆與命運抗爭的種子，她的舍身一跳，正是對忍辱負重一生的不甘，是對命運不公的不甘，是對那些侮辱和損害自己的惡人們的宣戰(zhàn)！至此，人們看到，班素集這位受盡磨難的女性，性格并非那么孱弱，那么逆來順受，隱忍了三十年的弱女子，終于將滿腔憤懣如火山一樣爆發(fā)了！這爆發(fā)，顯示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剛烈！這剛烈，使這位少數(shù)民族女性形象的性格更加豐滿起來，使她在平凡中顯現(xiàn)出偉大，她的死，令讀者備感惋惜、唏噓！

一篇作品塑造出的人物，能夠打動人，其形象能夠深深地鐫刻在讀者的心里，無疑是成功的。由此亦可以看出，作者的文筆是有功力的，文學功底是扎實的。卓美，一位少數(shù)民族女性作家，期望她能夠繼續(xù)扎根自身獨有的一方土壤，寫出獨具特色的更多更好的作品。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