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尚希
中國的改革進入了新的階段,發展也進入了新的階段,我們要在這個背景下考慮中國財政體制改革的相關問題。財政體制改革,既要與當前新的發展階段相適應,也要與改革總體目標相適應。
中國的經濟社會轉型經歷的時間很短,一些早先的要求大家還沒完全接受,新的要求又不斷涌現。特別是,一代人要經歷兩個甚至更多的發展階段,一些新生事物在觀念上接受有個過程。如果時間夠長的話,大家可以慢慢接受,但是中國的發展速度不允許慢慢適應。中國的問題與快速變化是相關聯的,尤其是政府間財政關系方面,與時代變化所提出的要求關系非常密切。
以往財政改革的目標強調與市場經濟相對應的公共性,主要圍繞經濟目標做文章,服務于促進經濟增長?,F在,不僅是一個公共性的問題,而是綜合性問題。不僅著眼于經濟目標,還要著眼于社會目標。不僅要考慮經濟問題,還要考慮社會、生態環境、全球治理等各個方面的問題。在財政體制改革方面,1994年的改革只要考慮調動地方經濟積極性就可以,而現在是不夠的,現在社會發展、扶貧、環境改善等各個方面都要考慮如何調動積極性。
在計劃經濟背景下,人口流動較少,相對來說是一個靜態的社會。改革開放以來,人口加速流動,毫無疑問這是動態社會。在動態社會,中央與地方財政事權劃分、收入劃分和轉移支付等體制改革問題具有更大的復雜性。
盡管現在的轉移支付規模越來越大,但還是難以滿足地方履職的需要?,F在地方財政支出比重超過85%,中央本級支出不到15%,大量財力下移,讓地方政府履行職責。
在動態社會,發展的整體性越來越強。發展的整體性越強,就需要中央和省級政府履行更多的事權。人口流動規模越大,很多事情在省以下層面無法解決。讓一個地方解決公共服務問題,會產生流動人口與戶籍人口公共服務不一致的問題。中國有兩億多人在城市工作,但并沒有城市戶籍,享受的公共服務與當地戶籍人口有差別,主要原因是地方政府對流動人口提供公共服務的積極性不高。如,流動人口兒童的教育等問題解決得不是太好,都與此有關。
中國發展到這個階段,各個地方之間越來越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一些事權交給地方政府很難解決。所以,完善政府間財政關系,必須要調整思路。過去局限于從收入方面解決問題,強調如何增加地方的財權和財力,現在這個思路要調整,應強調中央與省級政府要履行更多事權。完善政府間財政關系,要從收入方面考慮問題,轉到從支出方面考慮問題,要逐步提高中央政府支出占整個支出中的比重。事權的履行要更多地由中央政府自己來做,而不是通過下命令、發文件讓各級地方政府來做。如果不這么做,地方的責任會不斷加大,會形成“小馬拉大車”的結局。
關于財政可持續性問題,不能從財政本身來考慮,而是要從公共風險方面思考問題。比如說出現重大的危機,即便沒有法律責任,政府也要履行相關責任。尤其是我們黨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強調“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奮斗的目標”。從這個意義上,中國政府承擔的公共責任更大。如果對概念稍作轉化,公共責任實際上就是公共風險,如經濟穩定、金融穩定、社會穩定和環境改善等問題,都是公共風險問題。當這些領域公共風險擴大,若要加以控制,就會轉化為財政風險。
當然制度改革也是一種辦法,但制度改革經常滯后,所以,化解公共風險最終都會落到財政上。當各種風險累積,都需要財政化解,如果財政不能承受,就會轉化為財政危機。希臘等國家發生的財政危機,與財政承擔的化解公共風險的責任是分不開的。所以說,財政的可持續性不僅是控制財政本身的風險問題,而是要平衡公共風險與財政風險的關系。財政不可能關起門來過日子,所以必須放棄會計學意義的財政可持續性概念。
現在各個方面都關注債務問題,當然這個問題很重要。但我們必須考慮債務是怎么產生的。財政要有更廣闊的視野,這也說明了為什么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
總之,在新的時代,財政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復雜,探討如何建立公共風險與財政風險的平衡機制很重要。目標要著眼于公共風險最小化,財政才能實現終極可持續目標。所以說,功夫在詩外,實現財政可持續要跳出財政自身。
“十四五”財政改革,應當把政府間財政關系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在中央與地方事權劃分上要有大的突破。在現有的基礎上,適當加大中央與省級政府的事權,這是最為首要和關鍵的問題。另外,還要讓地方政府有穩定的預期,包括地方政府承擔的事權和支出責任,都要可預期。
從投資方面來看,現在應更多從物質資本投資轉向人力資本投資,轉向公共服務的提供。不要把公共服務只當作公共福利,而是要當作人力資本的積累看待。從這個角度入手,可以改善不平等問題,不僅能改善當前的不平等,還能改善未來的不平等,促進機會的公平。中國未來的發展要放在人的身上,這是“十四五”規劃的核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