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子



在云南南部生活,氣溫變化的幅度實在太小了,對于四季更迭的感受,常常十分遲鈍,只有聯想起和植物有關的生活風物時,才能捕捉到季節變換的步伐。
鳳凰花熱烈開放,一陣暴雨后鮮紅的花瓣落滿地時就是夏天;街上擺滿石榴,哈尼族人收獲稻谷擺起長街宴就是秋天;而吃到新米做出來的軟糯可愛的餌塊時,那就是初冬了;不經意問木棉花開滿整樹時,春天又來了。
不過對于冬天和春天的更替,最敏感變化的地方還有一個,就是少數民族的集市。
云南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日子作為趕集日。有的地方計算著十二生肖的排列來趕集,有的地方四天趕一次集,有的地方六天一次。趕集時附近區域的山民、農戶、做買賣的小商人……各種各樣的人都匯聚在一起,他們身著最正式的少數民族服裝,讓集市看起來就如同那一方人情風物之大集。
我長大的蒙白歷來就是每周日進行趕集,恰好幼時居住的住宅區對面就是集市,于是我從小就樂此不疲地穿梭于其中,看那些少數民族帶來的植物和草藥,各種奇怪的蔬菜和動物。這大概算是我的博物生涯的開啟。
“靠山吃山”這個詞在集市上會被充分展現。云南的植物種類特別多,一方水土的人們就一代代流傳下來專屬于這一方的,和植物相處的生活方式:有的植物用來制作纖維編制衣服,有的做成染料,有的用來做成藥物,而更多的,都是被用來當做食物,讓人們的餐桌和食譜變得五彩繽紛。
三月初時早春的影子已經在集市上顯露,因為最早開放的棠梨花和苦刺花已經出現在了樸拉彝族阿姨的攤位上了。樸拉人是彝族的一個支系,生活在蒙白附近高高的山上,他們的民族服飾最為鮮艷,是艷麗的大紅色搭配著綠色,如同紅土地上生長著的綠色。她們攤位上的苦刺花和棠梨花,如玉白花都在冬末早春盛開。苦刺是一種很耐干旱的豆科灌木,植物如同其名,味道苦,而且長滿刺。這些花可以食用,不過炒食或煎蛋前需要反復用清水浸泡去除苦味。雖然苦刺這種植物全身長滿了又尖又長的刺,但是聰明的前人發現,在清晨露水浸濕了植物的時候進行采摘,刺因為露水,會變得柔軟,順著枝條就能很順利地捋下許多花來。
市場上還能見到一些不那么常見的花朵,它們不能直接食用,不過經過處理和加工,就會變成強烈沖擊人們視覺和味覺的厲害角色。
首當其沖的必然是另一種有著淡雅香味的花,密蒙花,醉魚草屬植物。這個季節尚能看到新鮮的密蒙花,其他季節只能看到被曬干了的。這種植物和一些少數民族比如壯族、瑤族和苗族的生活息息相關:它專門被用來給糯米飯染色,在它的幫助下,糯米飯就會被染得黃燦燦的,成為少數民族重要食物“花米飯”中的一種顏色。于是這種植物有了一個本土的好名字,叫做“染飯花”。
鼠麴草也十分常見,它們本身就是一種田間小路上常見的菊科雜草,植株的最上面生著一小團金黃色的小花,身體上長滿了白色的毛,這讓它們看起來時呈現出一種毛茸茸的銀白色質感,如同動物的毛發。這些毛發有助于保護植物本身,寒時保溫,熱時反射強烈的陽光,于是鼠麴草變得十分堅強,環境較為惡劣的土坡、路邊,它們都可以適應和生長。
小時候奶奶帶我到她的鄉下老家,看到路邊的鼠麴草時就告訴我,這叫“面蒿”,可以做成“面蒿粑粑”。
做法就是把春天的嫩苗采摘后曬干,和面粉一起糅合,最后做出來的粑粑,不管是烤著吃還是煎了吃,都十分清新,這大慨就如同江浙一帶用鮮嫩的艾蒿制作的青團,帶著春天的味道,這就是春天最好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