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鴻
2019年3月28日早晨,一條信息迅速刷屏——李瑛同志逝世。我腦海里立刻回想起1999年在家鄉秦皇島市新華書店與李瑛老師一起簽名售書的情景。那一年,李瑛老師73歲,精神矍鑠。與我們一起出席活動的還有著名編輯家、作家汪兆騫、散文家奚學瑤、軍旅女作家周建等。白駒過隙,一晃二十年過去。我們從中年到了花甲古稀之年,而李瑛老師卻離開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還在,他的60多種詩集和14卷《李瑛詩文總集》長留在人間,他的詩歌將永遠存放在歷史的史冊上,鐫刻在億萬讀者的心中……
我小的時候就很喜歡文學,喜歡看書、讀詩歌。“文革”期間的書很少,古書、舊書、外國書被當作封資修的垃圾燒了。有一天我從隔壁老師家借來一本詩歌集,那是李瑛老師的《獻給火紅的年代》,及至恢復高考讀了中文系,我才系統閱讀了李瑛的詩歌,如《野戰詩集》《在燃燒的戰場》《我驕傲,我是一棵樹》等。讓我至今記憶猶新的是李瑛1976年一月寫的長詩《一月的哀思》。這首悼念周總理的詩,李瑛是含著淚用三個整夜寫就的,可以說這首詩讓江河落淚,日月失聲,也讓全國人民都記住了李瑛的不朽詩作——
殘陽如血呵,
映著天安門前——
低垂的冬云,
半落的紅旗……
車隊像一條河,
緩緩地,流在深冬的風里……
多少人喊著你,撲向靈車;
多少人跑向你,
獻上花束和敬禮;
多少人想牽動你的衣襟,
把你喚醒;
多少人想和你攀談,
知心的話題……
李瑛的這首詩與全國人民心同此情,同頻共振,句句說進了人民的心里。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李瑛詩歌創作是時代的產物,不斷隨時代變化而創新,他的詩歌才獲得了旺盛長久的生命力。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李瑛的詩歌忠誠于人民,忠實于時代生活。那時他的大部分詩歌是歌唱人民,特別是部隊戰士的生活和戰斗的。他深入戰士中間,并以普通一兵的姿態,去觀察、感受和理解世界,把筆墨傾注到戰士身上,發掘他們青春美好的情感和理想,他的《紅花滿山》《北疆紅似火》等詩作,因其多著眼于邊疆風物和邊防戰士豐富多彩的斗爭生活,藝術日臻完美,顯示了現實主義詩歌的新高度。
而《一月的哀思》,把詩學的“人學觀念”推向了一種極致。此后,李瑛的詩無論是大海的吟誦中對歷史的反思,還是對古跡造訪中民族精神的探源,抑或是在宇宙萬物的觀照中,對生命價值重新確認,都堅持了這種藝術走向,并達到了又一個歷史深度和美學高度。李瑛的詩是在尺素之間包容熱血風情,展現出詩人正直熾熱的赤子情懷。他的詩,常常是從一件事說起,但卻總是懷著一顆愛國的心,聯系著全軍、全國、全民族的利益,牽動著數億人的眼睛和心靈。2014年,在首屆中國屈原詩歌獎會上,88歲的李瑛榮獲“桂冠詩人”獎。頒獎詞評價他說,“詩伴隨了他的一生,他仿佛是向詩而生”。
作為一位軍旅詩人,李瑛非常清楚為誰寫作,為誰立言。他在長達七十年的詩歌創作生涯中,始終堅持為戰士寫作,為祖國而歌唱。他從生活中提煉有特征的人物、事件和情景,通過客觀的敘述和描繪,來表達對生活的熱愛和詩人美好的情思。例如,在寫戰士的生活時,李瑛一般把戰士放在他們的崗位所在的特定的山水之間,再現他們的日常活動和故事,從而揭示戰士們高尚的品質和美麗的心靈,詩人的情感傾向則是滲入其中的贊美,比如《授槍》《初到哨所》《戈壁行軍》《夜過珍珠河》《進山第一天》《告別深山》《巡邏晚歸》《雪線上的篝火》等。這些詩的主人公是戰士,事件是站崗、守衛、值勤、訓練,場景是自然環境,但這一切都滲透著生機蓬勃的青春氣韻,在客觀的描述中,表現出軍營生活中的詩意。
進入上世紀80年代,李瑛的詩歌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從側重客觀敘事到偏向主觀抒情。這一階段他寫“樹”的篇什很多。如前期的《小樹》《楊柳和士兵》《白楊林》等,或者以小樹表達戰士的胸懷和意愿,或者以楊柳喻戰士,表現戰士的堅韌和勇敢。從1980年發表的《我驕傲,我是一棵樹》中,讀者可以發現李瑛藝術上的巨大變化。他采用了象征手法,樹在這里完全擬人化、情感化、心靈化了。我這棵樹,因為“長在黃河岸邊”,“長在長城下”,我受祖國的“山”和“海”的教育,承接陽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潤。我的“品格”“意志、力量和理想”,都是“人民”給予的,“歷史”給予的,我的身軀屹立在“祖國”大地,是屬于祖國的一部分。因為我有遠大的志向,肩負著人類賦予的使命和責任:我要使孩子幸福、老人歡樂,青年男女相愛;我要使每一個人都有“寧靜的夢”……即使有一天我這棵樹“倒下”了,我生命的悲歡苦樂,連同我的成功與失誤,也都刻入我“記憶的年輪”,作為我對“泥土的禮贊”和對“大地的感謝”。而且,我還要讓自己“盡快地變成煤炭”,以便“將來獻給人間:春節的光,熾烈的熱!”這首詩,毫無疑問地成為李瑛新時期詩歌的代表作。
幾十年來,李瑛成為時代風氣的先覺者、先行者、先倡者,通過他的詩行,書寫和記錄人民的偉大實踐,時代的進步要求,彰顯信仰之美、崇高之美,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鼓舞廣大人民和讀者朝氣蓬勃面向未來。多年來,李瑛的詩歌,在當代詩歌界有巨大的影響力,在解放軍隊伍里影響著一大批軍旅詩人。
同樣,李瑛的詩歌對河北詩壇——燕趙詩歌的影響更加深遠。像吳長城、長正和張學夢也都是豐潤人,他們的詩簡短、親切,愛國主義情愫溢于言表。張學夢的《現代化和我們自己》《中國的果園正值花期》《中國屬于朝陽國家》等詩集,感受時代、思考時代,有早期李瑛政治抒情詩的影子。
將軍詩人李瑛以自己70多載的奮斗和豐贍的詩歌創作,為中國當代文壇和詩壇留下了巨大而寶貴的財富,也對當下中國詩歌界具有榜樣的意義。對李瑛的思念和學習將是文學界、詩歌界一個說不盡的話題……
(作者系文學評論家,海關總署駐天津特派辦海關學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