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面包

文 / 程乃珊

西方形容某人無情趣無個性，往往就稱為“干面包”。

其實生活中的干面包，是十分惹人喜歡的。干面包有點如同我們的米飯，作一個擬人的比較，米飯個性較隨和，干面包卻更嚴謹更守原則，它的特征是沉實、忠誠、堅守原則……

干面包個性謙和不張揚，堅守原則中又善于溝通，是管理層的最佳人選：無論在干面包上鋪上昂貴的魚子醬還是鵝肝醬，抑或最廉價的黃瓜、番茄或芝士，它都能承受不卑不亢，絕不喧賓奪主。

干面包有各種形狀：有梭子形正中烘得開裂的，上海人稱之為羅宋面包，這大約是俄式的。還有種黑黝黝的硬扎扎的圓形的碩大的燕麥面包，西方文學作品中稱之為黑面包。在我童年時，黑面包是外國窮人口糧的象征，豈料現今成為最時尚的健康食品。上海有白領超市之稱的“城市超市”有售正宗的燕麥面包，價格似不是窮人所能負擔的。掰開面包，可清晰看到麥殼和麩皮。

最浪漫的干面包，是那種棍子形的法式面包，腋下夾著兩支長棍法式面包穿越在上海舊法租界區窄窄的僻靜的進賢路、南昌路上，你會覺得自己似行走在法國一個小鎮上，很有法蘭西遺風。小時候在今陜西南路淮海路一帶，尚留有好幾家從前白俄開的法式面包鋪，剛剛出爐的金黃色的法國棍子面包高高地從牛皮紙袋探出來，隔著紙袋仍感到熱騰騰的暖著雙手，香噴噴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我最溫暖的童年記憶之一。現今到處有售棍子面包，只是不再有新鮮出爐現售的。而且，那木呼呼的塑料袋的手感與光滑的牛皮紙袋手感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我仍偏愛法國棍子面包，因為它比較纖巧，看上去比較典雅，不似那鐵餅樣的燕麥面包，大大的實篤篤的一坨。

青年朋友如上班附近沒有合適的午餐場所，或者炎炎夏日不想出去覓食，大可以用干面包配罐頭作午餐。沙丁魚多油汁且骨頭酥軟可食，用以夾面包十分可口。此外，茄汁黃豆既甜又咸，酥軟入味，夾面包也不錯。豆豉鯪魚夾干面包味道最佳，是經典的中西結合。

有次去某家新開張的四星級酒店，設施裝潢當屬可以，早餐為自助餐，食品分西式中式。但見面包臺上，沒有干面包，只有又白又軟的雞蛋甜面包，或是淋著各種糖油的丹麥面包和涂著糖粉的法式羊角面包等，獨缺原味的干面包，或許酒店感到大頭大腦的干面包有損星級酒店餐廳的形象吧！然我偏偏喜歡早餐吃麩皮面包（干面包的一種）夾酸黃瓜，在沒有這樣的情況下，只能試著拿了一片雞蛋甜面包，無論是擱上黃瓜番茄還是抹上黃油果醬，那來自面包的甜膩味道總是強烈又固執地貫穿其中，索性單吃那片甜面包，又覺得甜得太單調，多吃幾口會泛酸。看來，這家四星級酒店的面包文化尚未夠格。

進一步想想，做人也是如此，還是本分本色一點好，行為言語中太多調味太過刻意，反而令人不敢與之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