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祖

盧群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給茶房灑下了一把金子。陶瓷煮鍋里的水，在小火爐的懷抱中快活地呻吟著，沸騰的蒸汽，被陽光熏染得五彩繽紛。你拿起一撮茶葉，輕輕地放入煮鍋，興致勃勃地看茶葉在水渦間慢慢地翻騰著、舒展著。

“大人，來客了。”

門童的話音剛落，劉訥已站到面前：“哈哈，我就知道，老兄一定在品茶。”

你連忙起身，給劉訥斟了一杯香茗。

劉訥端起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只一口，嘴巴就張成了類人猿。

你知道，他是被驚艷了，故意調侃：“不好喝？”

“哪里哪里，妙極了，水至清、葉至美、香至芬、味至醇，方叔，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愛茶如命了。”

“是啊，寧可一日不食，不可一日無茶。”

“方叔，你這么愛茶，不如寫篇茶文章，讓大家分享分享。”

“好啊，恭敬不如從命。”

你對茶的癡迷，已有些年頭。小時候，你隨父親拜訪一位高士。高士隱居在山里，幾小時的跋涉，累得你嗓子冒煙，腳上打滿了血泡。高士熱情地接待了你們，用艾葉給你泡腳，用山珍辦了一桌子佳肴。最難忘的是開胃茶，泯一口消暑解渴、口齒留香。臨別時，你們啥都沒要，只帶走了一包山茶種子。

經過多次改良，山茶已成為茶中極品。春天，茶樹剛剛冒出新芽，你就把它采回來了。先沖去泥沙，再一枚一枚清洗干凈，然后倒進鐵鍋里炒。炒熟后放在干凈的門板上，將茶葉中的苦水踩出來。踩得好的茶，茶水不苦不澀，形狀均勻好看。熏茶是茶葉制作中最關鍵的一個工藝，除了不能碰到明火外，煙也要恰到好處，否則熏出來的茶不是煙味太重，就是淡而無味。后來，你還突發奇想，在熏茶的柴火中添加了花生殼、稻殼和核桃殼，使得茶的味道，越發地香而純正。

有了好的茶葉，還要會煮茶，這就涉及到茶藝了。茶藝是飲茶的藝術，它包括選茶、備器、擇水、取火、候湯、習茶等技巧。多年的摸索，你對茶的生長環境、采摘的時節、水和茶具的選擇等等，有了較深的研究。劉訥的建議，給了你很好的啟迪，稍作思考，一篇以茶為主題的文章，就新鮮出爐了。

在這篇題為《荈賦》的文章中，你以自己的親身經歷，比較完整地記載了茶葉從種植到品飲的全過程，第一次把茶與文化聯系起來，提升了茶的品位和意境，于無心之中摘得一項茶史上的桂冠，成為人們口中的“茶祖”“美豐姿”和“使飲茶具有風雅文化第一人”的美譽。陸羽在《四之器》《五之煮》和《七之事》中三次提起你;皮日休在《茶中雜詠序》中說：《茶經》是《荈賦》之注釋，《荈賦》是中國茶文學的開山之作;東坡先生專門賦詩一首，贊美《荈賦》的首創之功：“賦詠誰最先，厥傳唯杜育。唐人未知好，論著始于陸。”宋代文人吳淑也對你的《荈賦》作了充分肯定：“清文既傳于杜育，精思亦聞于陸羽。”

當然，“茶祖”也好，“美豐姿”也罷，這些都是后話，你處的那個年代，輿論復雜多了。因為這點愛好，稱你“不務正業”的有之，“貪圖享樂”的有之，“不思進取”的也有之。就連鼓動你寫《荈賦》的劉訥，也在晉武帝面前說你“拙于用長”。這句話的后果，導致你失去一次升職的機會。好在你并不在意，你說：“有飯吃有茶喝足矣，身外之物，何必強求。”

你寫過很多詩文，可惜那時沒有互聯網，也沒有電腦和手機，流傳下來的只有《易義》和《杜育文集》兩卷，另有五篇小文被《全晉書》收錄。

平心而論，你所有的文章中，《荈賦》無論是文學性還是趣味性，都不屬上乘。然它所產生的影響和作用，卻遠遠超過其他作品。因此，你曾天真地打算，退休后專門進行這方面的研究，然后再寫一本厚厚的、分量重重的關于茶文化的書。

可是，你的愿望沒能實現。公元311年，東海王司馬越病死，劉聰、石勒等趁機進逼皇城。為救晉愍帝于水火，你不顧力量懸殊，立刻出兵營救，結果晉愍帝獲救了，你卻落入敵人手中。臨刑前，劉聰問你有沒有遺憾？遺憾當然有了，你才三十歲，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做呢。不過，這些話你一字沒說，你只提出了一個請求：“讓我喝杯茶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