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作家好嗎？

申弓

我慶幸，這輩子有個終身的稱號：作家！

雖然還不到蓋棺論定的時候，可也是塵埃落定了。

年輕時，對作家這個職業崇尚得要死，經過十年的臥薪嘗膽，加上破釜沉舟，最終是越甲吞吳，秦關屬楚，攀上了中國作家的最高層次。在一個地級市里不說是獨一無二，也算是鳳毛麟角了，因此，上了電視，也上了日報新聞，讓我虛榮地活了幾天。別人的祝賀，一聲“作家”，聽得十分的愜意。

然而沒幾天，新鮮感便沒了。成了作家，日子依舊，收入依舊，社會的聲望依舊，老婆的目光依舊。能當飯吃嗎？不能，還得每天早七晚五地干，還是要讓老婆鞍前馬后地支喚：“能耐什么！一沒掙到蓋房的錢，二沒能安排兒女工作，三沒照顧到親朋戚友，四沒改善家人生活……看人家一個小科長，房子蓋起了，車子開上了，老婆孩子安排妥了，親屬也跟著風光了，還作家呢！”

孩子在走投無路時，回來跟我說：“爸爸，還是教我寫東西吧。”我極其無奈也極其矛盾地說：“不，孩子，還是干別的吧。”當然，孩子這時已不再是孩子了，因為我的奮斗，早期忽略了對他的培養，前程也被耽誤了。于是，孩子義無反顧地干起了與文學不沾邊的營生，跟著他媽一頭鉆進了錢眼子去了。只有我還在八尺斗室里閉門造車，終日神經質一樣東巡西脧，不時地發些豆腐塊，湊足了百多篇，結集出版了一本集子，正兒八經地給認識的人與不認識的人簽贈：××先生雅正！

有一天經過一個廢舊收購部，偶然有所發現：簽著我的大名，讓“××先生雅正”的那本書居然靜臥在那里，我像拾起自己的孩子一樣，將塵土拂去，懷抱了回來，從此發誓，再不簽贈，除非是真正愛書之人！

也自此，作家這個詞失去了光環，對外，我不再有勇氣報出自己是個作家，就連別人稱呼我，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有一次在一個座談會上，一位小領導點名：“作家你來帶頭發個言。”我卻在心里跟他急了：“憑什么叫我作家！”

我曾下了一百次決心，不寫了，改行賺錢去。

先是開個飲食店，這是個吹糠見米的生意，早上買菜，晚上資金回籠。一個月下來，除了人工、房租、水電、工商、稅務、原料、燃料，甚至垃圾等費用，不但沒有賺頭，還要從存折里抽錢來發工資。于是我改行開藥房，最終還是虧了。在打算再改行的時候，我向老婆討教。老婆說：“你要做生意，得先養條狗，最好是狼狗。”

我問這是什么歪理？老婆說：“得讓狗將你的良心叼走。”回頭看，這還真是條真理！確實，做飲食時，曾有人向我推銷過地溝油，那油比花生油便宜多了，可我不干。開藥房時，也有人來推銷假藥，那藥的價格還不到市面上的十分之一，可我也不干。

狗沒養成，良心還在胸里。老婆說：“桐油籠還是裝桐油吧。”

于是又是寫。你還別說，經過了一番折騰，再提筆時，文章要比以前老辣了，用行家的話說是爐火純青了。于是便有了繼續寫下去的勇氣，一篇一篇地寫，一篇一篇地發，寫著，發著，便到了甲子回頭了。

雖然兩袖清風，一身寒酸，卻也落得個功德圓滿，全身而退。有時偶爾出去蹭個飯局，賺點小酒喝喝，撿包香煙燒燒，回來寫日記，用年四旺的“狠斗私字一閃念”來審視，便說今晚出去“腐敗”了。然而，這又能腐敗到哪里去？回頭看，沒有錢也有沒有錢的安樂，沒有權也有沒有權的好處。因為沒有行政權，便沒有跑官的人向我投送“炸藥包”，晚上不怕警車鳴叫;因為沒有人事安排權，也就沒有女公務員投我懷抱，上網也不怕有“艷照門”;因為沒有項目審批權，就沒有老板請我去香港澳門，就不會落下難言之隱。

想著想著，讀小學三年級的小孫女拿著作文本跑過來說：“爺爺，學校叫我談理想，你說我將來當個什么好？”

我幾乎不假思索便說：“當作家！”

小孫女的小嘴一嘟：“當作家有什么好？”

我說：“當作家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