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華
放學的人流涌出校門,一龍清楚地看見馬路對面奶奶那張笑瞇瞇的臉。
他不覺皺起眉頭,噘起嘴巴,一挪一挪地走過斑馬線,來到奶奶身邊。
奶奶拍拍他的肩背說:“走,我們去車站等巴士。”
這是1996年5月初,在市環保局擔任工程師的奶奶正式退休,這就意味著總是忙忙碌碌的她賦閑了。
一龍不明白父母為什么要讓奶奶接送他上學和放學,他是一名四年級小學生,從三年級開始,他每天是騎自行車往返家和學校的。
一路上奶奶絮絮叨叨著,她講這個城市的變化,環保對人民生活的重要性,等等。
一龍開始時默不作聲地聽,聽過一兩回就膩了。他留意的是別的事情,比如在巴士里會不會遇上小偷,會不會出現抓小偷的英雄;要么就是小區花園里那只神出鬼沒的花貍貓,他會因為貓兒像閃電一般出現而興奮。
有一天奶奶抓緊一龍的手說:“你知道奶奶像你這么大時想干什么?”
一龍搖搖頭。
奶奶說:“想當一名女飛行員!”接著她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一龍困惑地看著奶奶,不覺得這有多好笑,因為他從幼兒園起就想當宇航員了。
到了一龍考上位于郊外的重點中學,需要在學校寄宿時,他才醒悟當初父母安排奶奶接送他,是不想讓奶奶退休后感覺閑得慌,于是他爽朗地對奶奶說:“以后我每周回家一趟,您繼續接送吧!”
誰知奶奶拍拍他的肩背說:“傻孩子,快長成小伙子了,還賴著奶奶。當初要不是你爸媽說你需要接送,奶奶我還沒那空閑呢!”
說完她仰頭哈哈笑起來。
2016年的深秋是沉郁的,奶奶因為癡呆癥住進了安老醫院的阿爾茨海默癥治療中心。
在奶奶的記憶流轉中,她多數時候是一名寄宿學校的女生,意識往往把她放置在現實的瞬間,又把她拉回到上個世紀去;來來去去的思維跳轉得那么快,出現在她眼前的人除了孫子一龍,一概都讓她感覺困惑。
這個周末一龍下班后先開車回家,停好車后再走到小區大門外的公交車站,乘巴士去往郊外的安老醫院。
奶奶早早就候在醫院門口的安保處了,看見一龍邁著大步出現時,便從椅子上站起,拍幾下手掌,然后交握著兩手盯著窗外。
經過安保處的一龍奇怪奶奶怎么不是待在病房里,他伸手牽起奶奶的手說:“我們去跟老師打聲招呼就回家!”
奶奶皺了皺眉頭說:“傻孩子,這里不是學校,是安老中心!”
一龍揚了揚眉毛,盯著奶奶問:“您不是想當女飛行員嗎?”
奶奶聽了愣愣,然后仰臉哈哈大笑起來:“那是奶奶少時的夢想,我到這里來是寫回憶錄的。”
一龍沉吟著點點頭,牽著奶奶的手走向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見到杜醫師,看著他那張笑瞇瞇的臉時,一龍的心感覺溫潤起來:可以確定,奶奶的病有好轉了!
乘上巴士后,人不多,祖孫倆并排坐著。
之前多次接送,奶奶坐上車后,一龍總會聽奶奶講起“學校”的事,這所“學校”有她少女時代的學校,也有如今被她認為是學校的安老中心,少年與老年的“學校”交錯著,而現在一龍只想聽聽好轉中的奶奶會說些什么,然而奶奶卻默默地看著窗外忽而快速又忽而緩慢地向后移動的景物。
快到小區站點時,一龍遠遠便望見剛退休的父親和剛上學前班的女兒在車站涼棚下的條椅上坐著。
一龍湊近奶奶的臉龐,伸手朝窗外指指。奶奶眼睛挺好,看見站點里的一老一少時,立刻拍幾下手掌,隨后就是要下車的架勢了。
看著一龍從巴士上把奶奶攙扶下車時,女兒大喊著:“太奶奶、爸爸,奶奶和媽媽在家包餃子,今晚有好多好吃的!”一邊雀躍過來。
曾孫女的喊話讓太奶奶呵呵笑起來,一龍看著那一頭白發下笑得滿是皺紋的臉,輕輕舒了口氣。
等父親走到跟前時,奶奶瞅著兒子定定地看著,站在旁邊的一龍細細觀察奶奶的表情。以往每周這種相見的情形都會發生,只是奶奶都在困惑中把迎接的祖孫倆當路人對待。
只見奶奶定了一會神后,突然伸手拍了一下兒子臂膀說:“一龍也見老了,想當年奶奶接送你上下學時,你還是傻小子一個,現在頭發都開始白了,這日子真快啊!”
一旁的一龍聽了抬手拍了拍腦門:這病真夠折磨人的啊!但不管怎樣,奶奶已在好轉中,好歹也是四世同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