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慧嶺,凌 丹
(武漢理工大學經濟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近年來,隨著生產技術快速進步、信息通信和運輸技術蓬勃發展、國際貿易和投資環境日趨完善,產品生產過程的國際分割不再受制約,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以攫取最大化利潤為原則,主要從事研發設計、品牌營銷等高附加值鏈條,而將加工組裝等低附加值鏈條分配至勞動和原材料等要素價格更為低廉的發展中國家[1],產品生產的價值鏈條不斷延長,逐步形成了以生產國際分割為特征的全球價值鏈 (Global Value Chain,GVC)分工模式。在此期間,中國憑借土地、勞動等要素低廉的優勢,大規模吸引外資,發展加工貿易,快速融入美國等發達國家跨國公司編織的全球生產網絡中,制造業獲得快速成長。2008年爆發的全球金融危機致使這一勢頭出現中斷,多國經濟增速放緩甚至衰退,并引發全球貿易的大幅下滑。為突破此困境,以美國為代表的世界制造業大國在金融危機爆發后開始制定并實施 “制造業回歸”政策[2],將部分價值鏈環節收縮至國內;在危機后的復蘇期又將部分價值鏈環節分包出去[3],并對接包國進行地理上的調整。
金融危機前后GVC收縮與擴張的過程實質上蘊含著全球價值鏈重構 (Reconstruction of Global Value Chain),重構涉及不同經濟體在全球生產網絡分割中的價值鏈布局或地位的變化,進而對中國制造業發展形成多重壓力。其一,金融危機暴露了發達國家制造業空洞化對國家經濟和就業的負面效應,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已著手搬回部分位于發展中國家的生產制造基地,并不斷設置貿易壁壘阻礙中國產品出口,如美國政府自2017年4月以來相繼以 “232條款” “201條款”和 “301條款”名義發起一系列調查制造貿易摩擦,對中國商品大規模加征關稅并限制中國企業對美正常投資活動。其二,伴隨著勞動力工資的持續上漲,中國勞動力比較優勢在逐漸消失。發達國家跨國公司已經開始將部分加工制造環節轉移至越南、印尼等勞動力更為低廉的東南亞發展中國家。其三,金融危機導致全球經濟低迷,發達國家市場需求疲軟,中國東部沿海地區大批外向型制造企業受到巨大沖擊,作為東部地區原材料和勞動力輸出地的中西部地區也進入困境。面對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的雙重擠壓、低成本優勢不斷減弱和新競爭優勢尚未形成的尷尬境地[4],中國制造業進入了 “爬坡過坎”的關鍵時期,亟需重新審視全球價值鏈重構帶來的機遇與挑戰,調整產業發展政策,推動轉型升級。
價值鏈重構的分析最早見于Gereffi的研究,其基于對20世紀中葉亞洲服裝產業在GVC中發生的國際轉移的分析,論述了跨國公司在全球范圍內對價值鏈不同環節進行資源整合的客觀事實,形成了價值鏈重構概念的雛形。金融危機爆發后,全球貿易格局出現周期性和結構性變動,引起部分學者關注,他們提出GVC重構的概念對此現象進行解釋。Milberg等以金融危機爆發后全球貿易的收縮與擴張為基礎,首次提出GVC重構的概念,將其分為垂直型重構與水平型重構,并運用出口集中度測算了重構的規模,以中間產品供應商數量變動反映重構發生的具體狀況,奠定了GVC重構研究的基本框架,其中水平型重構是指供應鏈中供應商層級數量的變化,垂直型重構是指特定層級中理性供應商數量的變化[5]。田文等通過構建產業均衡模型對上述重構框架進行拓展,提出轉移型重構的概念用以解釋發達國家跨國公司對分離出的價值鏈條進行地理上調整的現象[6]。毛蘊詩基于對國內多家優秀企業案例的成長經驗剖析,提出新興經濟體企業重構GVC的基本理論框架[7]。其后,有學者探討了GVC重構對國際競爭格局、出口結構、國家就業等方面的影響。GVC重構導致國際競爭模式及國家競爭行為發生改變,進而引起國際競爭格局的變化[8]。GVC重構使得價值鏈長度和復雜度增加,帶動了更多中間商角色的產生與服務需求的增加,引起歐洲信息技術服務、金融、法律等生產性服務行業就業人數的增長[9]。
綜上,已有研究運用GVC重構解釋金融危機爆發后GVC收縮、擴張及轉移現象,并探討GVC重構對貿易競爭、出口結構、國家就業等的影響,得出許多有益結論,對本文研究有重要參考意義,但仍存在以下不足:①在研究視角上,已有研究較多分析GVC重構對國家或企業層面的影響,而對行業層面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關于GVC重構影響各制造行業價值鏈分布的研究尤為薄弱。由于中國制造業各行業融入GVC的時點和程度差異大,受金融危機沖擊影響亦不同,所以有必要考慮GVC重構對異質性行業價值鏈分布的不同影響,以更好制定應對策略。②在研究方法上,案例分析居多,機理闡釋與實證研究不足,關于GVC重構對中國制造業影響的實證研究尤其缺乏。田文等以商品出口集中度衡量2007—2012年GVC重構發生情況,以商品出口占世界比重及位次變化情況表征中國制造業貿易結構受GVC重構的影響[6]。③在統計口徑上,Milberg等[5]、田文等[6]衡量GVC重構采用的是出口總值統計口徑,未考慮在產品內分工下一國出口中可能隱含大量中間品進口的現象,是否能真實揭示GVC重構的現狀存疑。基于此,本文重點揭示GVC重構通過結構效應、競爭效應、空間效應等影響發展中國家制造業價值鏈分布的機理,并以附加值口徑探討GVC重構的發生情況及其對中國制造業價值鏈分布和國際競爭力的具體影響,進而提出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的路徑,對已有研究進行補充,為中國制造業正確應對GVC重構帶來的機遇與挑戰,調整產業發展政策提供依據。
GVC重構是指參與GVC分工的各經濟體比較優勢發生變化,引起全球價值鏈活動的擴張、收縮或轉移,最終導致全球貿易競爭格局出現結構性變動的過程。全球范圍內的價值鏈重構通過競爭效應、結構效應、空間效應等對GVC參與主體的構成、分工位置、價值鏈布局等產生重要影響,引起發展中國家產業價值鏈條的周期性和結構性變動,見圖1。

圖1 GVC重構對發展中國家制造業價值鏈分布的影響機理
(1)競爭效應。GVC重構加劇了貿易參與者之間的競爭,引起GVC參與主體的構成變化。一方面,處于GVC高端位置的國家為維護其分工地位及高額壟斷利潤,往往會制定 “技術鎖定”戰略遏制GVC低位國家關鍵技術的進步,阻斷其通往GVC高附加值環節攀升的道路[10],或采取 “再工業化”戰略收縮部分國際業務,典型的事實就是美國通過貼 “賣國標簽”、威脅加稅等方式要求美資跨國公司回流美國本土[11]。GVC位置相近的國家亦成為彼此的競爭對手,發生貿易摩擦的頻率更高[12],特別是發展中經濟體所從承接的加工組裝等非戰略性環節進入門檻低,競爭優勢脆弱,各國間的競爭異常激烈[8]。由此可能導致部分發展中國家制造企業被并購,或其部分產業與發達經濟體脫鉤, “擠出效應”發生。另一方面,金融危機前未能納入GVC的國家出于對利潤和國際競爭地位的追求,利用經濟復蘇的機遇,通過積極吸引外資、大量接包等措施與發達國家建立聯系,獲得加入GVC分工體系的機會,GVC新參與者進入。
(2)結構效應。GVC重構引致GVC各參與國家所從事的分工環節出現結構性變動,全球產業競爭格局發生調整。長期以來,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一直處于GVC “鏈主”地位,編制著全球生產網絡。然而,大量案例研究表明,GVC重構使得部分新興經濟體的優秀企業打破了原來由發達經濟體跨國公司主導GVC的局面,新興經濟體企業在GVC分工中的附加值不斷提升,開始由代工生產向GVC高端環節攀升,部分優秀企業生產的產品甚至替代了發達國家跨國公司產品;新興經濟體企業在全球市場上的話語權提升,開始與發達經濟體跨國企業開展較為平等的對話[7]。
(3)空間效應。GVC重構強化了企業成本控制意識,致使企業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效應更為顯著,大型跨國公司亦重新選擇垂直一體化或非一體化生產策略,GVC各參與國價值鏈條出現轉移,全球價值鏈布局發生變動。其一,GVC重構促進產業地理集中。金融危機時期,領導廠商或系統集成商為控制采購價格,越發關注價值鏈各模塊的地理布局,更傾向在集聚區進行采購;零部件供應商在成本壓力下也會主動選擇進入集聚區,以降低尋找采購商及與其溝通協調等方面的信息成本。其二,GVC重構致使價值鏈組織方式改變,進而影響發展中國家中間產品供應量。一般而言,垂直非一體化組織方式下,中間產品由專業化供應商提供,此時交易成本較高,但具備規模效應;垂直一體化組織方式下,中間產品來自內部供應商,此時交易成本低,但規模效應較差。根據Milberg& Winker (2010)的觀點,經濟衰退時期,GVC往往會由垂直非一體化轉向垂直一體化;經濟復蘇時期則相反[8]。其三,GVC重構時期,新興經濟體重新審視自身要素稟賦及消費需求情況,調整產業發展策略,產業價值鏈條發生轉移。如中國政府提出的擴大內需政策、國際產能合作政策,將部分產業的價值鏈條由發達國家向國內或亞非拉國家轉移。
傳統的以總值貿易為基礎的統計方法將一國出口產品的價值增值都歸結于價值鏈最后的最終品環節內。當特定產品由于需要多次加工從而在多個國家間流轉時,中間產品或服務的價值會被重復計算,使得一國貿易水平被高估,出現國際貿易中的 “所見非所得”。此類現象在諸如中國這種存在大量加工貿易的發展中國家尤為明顯。以出口附加值為基礎的新型統計方法,考慮了產品各生產環節在全球分割的特征,能夠彌補傳統統計方法的不足,反映一國產業出口的真實情況。本文以出口附加值統計方法對各指標的測算源于對GVC的分解,下文對此做出簡要說明。
(1)三國投入產出模型。GVC分工體系實質上是典型的多區域投入產出模型,以三國模型為例,可較為直觀地揭示各國在全球生產網絡中的分工及其產品流向,見表1。

表1 三國投入產出模型
表1中,Z代表中間品投入矩陣,Y代表最終品使用矩陣;VA代表增加值行向量;F代表總產出列向量;F′是F的轉置,表示總投入行向量。下標s、r和t代表對應的S國、R國和T國。從行向來看,各國的產品流向存在如下平衡式:
(1)
一國的總出口可由總產出剔除本國內部中間品和最終品消耗得到,一國的中間品出口則可由總出口減去最終品出口得到。以S國為例,該國的總出口Es和中間品出口IEs的計算方法如下:
Es=Fs-Zss-Yss
IEs= (Fs-Zss-Yss)- (Ysr+YssEs)=Es-Ysr-Yss
(2)
(2)出口增加值分解。基于上述模型,按照經典的里昂惕夫方法,Koopman[13]提出了增加值的分解思路,可得一經濟體各個部門出口增加值在全球各經濟體的分配向量:
(3)

(1)產業集中度指標。一般而言,當GVC收縮時,產業集中度提高。究其原因:一方面,在GVC收縮期,迫于交易成本限制,發展中國家對GVC活動中的原材料、初級加工中間品等的出口供應減少,在 “長鞭效應”影響下,發達國家中間產品進口受到限制,深加工業務銳減,向發展中國家出口零部件數量也隨之下降;另一方面,在GVC收縮時期,GVC地位相近國家間的競爭加劇,處于競爭弱勢的國家GVC參與程度降低或被暫時 “擠出”,更多的分工環節向競爭強勢國家集中,由此導致產業內供應商數量減少,產業集中度提高;當GVC擴張時,情況相反,產業集中度降低。故可以用產業集中度表征GVC重構發生情況。已有研究慣用的做法是利用赫芬達爾-赫希曼 (HHI)指數度量出口集中度,聯合國貿易與發展會議 (UNCTAD)及田文等均采用此方法。由于傳統HHI指數是以出口總值為基礎,忽視了出口中隱含的大量中間品進口情況,故本文在其基礎上進行改進,以出口國內增加值 (DV)取代出口總值。計算公式如下:
HHIj=10000×∑(DVij/DVj)2
(4)
式中,HHIj表示全球j產業的集中度,DVij表示i國j產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DVj表示全球所有國家j產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
(2)全球價值鏈長度指數。參考Fally[14]的定義,GVC長度指數表征著一經濟體某部門在生產分工活動中所經歷的生產階段數。S國i部門的GVC長度指數為:
(5)
對式 (5)進行矩陣運算推導后,可得出GVC長度指數的一般計算公式為:
N=U×B-1=U× (I-A)-1
(6)
式中,Nis分別表示S國i部門和T國j部門的GVC長度指數,μjtis代表S國i部門每1單位價值產出所需投入的T國j部門價值量;U為單位行向量,B、I、A的含義與上文同。
(3)產業國際競爭力指標。在產品內分工背景下,相比傳統顯性比較優勢 (RCA)指數,運用附加值口徑下的RCA_VA指標更能真實地揭示出一國某產業的國際競爭力[15]。RCA_VA指標是一國某產業出口中的國內價值增值份額與全球該產業出口中的國內價值增值份額之比,j國i產業的RCA_VA指數計算公式為:
(7)

上文中所述方法的運用和指標的測算需采用國際投入產出數據。目前文獻中常用的國際投入產出表類型較多,但從樣本的完整性、數據的連續性與時效性考慮,WIOD網站2016年發布的世界投入產出表 (WIOTS)包含了全球44個主要經濟體 (包括28個歐盟國家、15個其他國家)、56個行業 (其中含19個制造行業)從2000年到2014年的時序數據,更能滿足本文研究需要,故文中所用的基礎數據均來自該表。需要說明的是,該網站所公示的最新數據僅到2014年,2014年之后的數據尚未發布。
本文依據式 (4)計算出口國內增加值口徑下全球整體及各產業HHI,以該指數的變化表征GVC收縮與擴張的趨勢和程度,即重構的發生情況,并與傳統口徑下的HHI對比。如圖2所示,基于出口國內增加值口徑和出口總值口徑計算的全球HHI變化趨勢一致,但出口總值下的HHI明顯低估了全球產業集中情況。

數據來源:根據2000—2014年世界投入產出表整理所得,下同。圖2 2000—2014年出口總值口徑和出口國內增加值口徑下的HHI對比
進一步觀察出口國內增加值下的HHI變動趨勢可知,整體而言,以2007年為分水嶺,2000—2007年與2008—2014年兩階段的HHI變化趨勢呈現微弱對稱分布特征,說明2008年金融危機對全球貿易活動產生周期性影響。具體來看:①2000—2007年,HHI經過4年的持續下降后,保持相對穩定狀態,但2008年金融危機打破這一局面。②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時,HHI迅速增加,產業集中趨勢明顯,GVC急劇收縮;經過2009年的短暫擴張之后,又延續了GVC收縮態勢直到2011年末。③2012年開始,HHI出現下滑,產業集中度由集中向分散轉變,GVC呈現擴張趨勢。綜上,2000—2014年,行業整體GVC重構呈現出GVC擴張—收縮—再擴張的三階段趨勢。
與整體GVC重構所表現出的趨勢不盡相同,全球制造業18個主要行業GVC重構特征可分為四種類型,見表2。第一類具有周期聯動的特點。僅有r1 (食品制造和煙草加工業)、r3 (木材加工及木竹藤棕草制造業)、r16 (汽車,拖車和半掛車的制造業)三個行業的HHI變動趨勢與全行業變動特征一致,GVC重構表現為擴張—收縮—再擴張三階段特征。第二類具有持續收縮的特點。r2 (紡織業)、r6 (石油加工煉焦及核燃料加工業)、r9 (橡膠和塑料制品的制造業)、r11 (基本金屬制造業)、r18 (家具制造及其他制造業)五個低技術類制造行業HHI在三階段均呈上升態勢,表明這些行業出口國內增加值不斷向少數經濟體集中,GVC長期處于收縮狀態,是金融危機時期GVC收縮的主要力量。第三類具有敏感脆弱的特點。r7 (化工產品制造業)、r10 (非金屬礦產品的制造業)、r12 (制造金屬制品業)、r13 (計算機,電子和光學產品制造業)、r14 (電氣設備制造業)、r15 (機械設備制造業)六個中高技術類制造行業HHI在三階段呈現出 “減小—增大—再增大”的趨勢,GVC擴張的局面被金融危機打破后長期處于收縮狀態,表明這些行業受金融危機影響的持續性更強。第四類具有持續擴張的特點。r4 (造紙和紙制品業)、r5 (印刷和記錄媒介的復制業)、r8 (醫藥制造業)、r17 (其他運輸設備的制造業)四類傳統制造行業HHI不斷降低,即使在金融危機時期此類行業的GVC仍然保持擴張態勢,是金融危機后GVC擴張的主要力量。
如果金融危機對全球貿易活動只產生周期性影響,那么在GVC收縮時期,全球產業出口國內增加值應向少數經濟體集中,GVC長度也會持續縮短。但由圖3可知,全球全行業和制造業GVC長度經歷2008年的顯著縮短后又延續延長態勢,表明金融危機對全球貿易活動還存在結構性影響,全球價值鏈條在不同類型國家的布局出現結構性變動。下文以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條在發達國家 (26國)、本國內部、其他發展中國家 (除了中國外的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三類經濟體的分布變化,揭示全球價值鏈重構對中國制造業的影響。
根據式 (6)計算出中國制造業18個主要行業的GVC長度矩陣,并進行分類歸并處理后,可得這些行業于金融危機前后在不同類型經濟體的價值鏈長度及其時序變化,反映中國制造業價值鏈條在全球分布特征。見表3。

表2 GVC重構前后全球18個制造行業出口國內增加值HHI均值及平均增長率情況
(1)金融危機前后,全球價值鏈條在發達經濟體、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增長率呈現 “+、-、+”特征的制造行業有5個,分別為r1 (食品制造和煙草加工業)、r3 (木材加工及木竹藤棕草制造業)、r6 (石油加工煉焦及核燃料加工業)、r8 (醫藥制造業)、r10 (非金屬礦產品的制造業)。這5個行業經過金融危機后,一部分鏈條在發達國家 “再工業化”政策影響下向發達國家回流;與此同時,由于中國國內勞動力成本上升,部分跨國公司為實現利潤最大化,開始將此類行業GVC低端環節分配至其他勞動力成本更低的發展中國家。這類行業多為勞動密集型行業,發達國家試圖收縮此類行業價值鏈條至國內以緩解就業壓力,發展中國家則憑借低成本優勢爭取承接此類行業的加工組裝等環節,積極嵌入GVC。由于中國此類行業在金融危機后受到來自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雙重壓力,故可定義為 “雙向擠壓型行業”。
(2)金融危機前后,全球價值鏈條在發達經濟體、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增長率呈現 “+、+、+”特征的制造行業有5個,分別為r2 (紡織業)、r4 (造紙和紙制品業)、r5 (印刷和記錄媒介的復制業)、r7 (化工產品制造業)、r18 (家具制造及其他制造業)。這類行業在金融危機時期依然保持強勁的擴張態勢,在三類經濟體中的價值鏈條都有增長。不難發現,r4和r5為上文分析中具有持續擴張特點的行業,中國r4、r5行業全球價值鏈條在三類經濟體保持增長態勢是應有之義。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余3個行業 (r2、r7、r18)均為上文分析中具有持續收縮或敏感脆弱特點的行業,中國在此類行業中表現出的逆勢擴張現象充分說明,在金融危機時期,中國把握GVC重構的契機,利用國內相對穩定的發展環境,實現r2、r7、r18行業的快速成長與對外滲透。由于中國此5個行業在金融危機時期表現出強勁增長態勢,可定義為 “強勁生長型行業”。

圖3 全球所有行業及制造業價值鏈長度變化
(3)可定義為 “GVC主導型行業”的有r9 (橡膠和塑料制品的制造業)、r12 (制造金屬制品業 (機械和設備除外))、r14 (電氣設備制造業)、r16 (汽車,拖車和半掛車的制造業)、r17 (其他運輸設備的制造業)。此類行業在金融危機前后,全球價值鏈條在發達經濟體、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增長率呈現 “-、+、+”特征。說明這些行業經過長期技術積累,逐步掌握了關鍵元件的自主研發生產能力,快速向GVC中高端環節攀升,而把加工組裝等低端環節發包給其他發展中國家,成為中國制造業由 “嵌入GVC”向 “主導GVC”轉變的先鋒行業。
(4)可定義為 “國際產能合作型行業”的有3個,分別為r11 (基本金屬制造業)、r13 (計算機,電子和光學產品制造業)、r15 (機械設備制造業)。此類行業在金融危機前后,全球價值鏈條在發達經濟體、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增長率呈現 “-、-、+”特征。不難發現,此3個行業均為上文所述的具有持續收縮或敏感脆弱特點的行業,其出口國內增加值更易在GVC重構期向較少經濟體集中。由于中國與 “一帶一路”其他沿線國在此類行業上具有較好的經濟互補性,隨著 “一帶一路”倡議的逐步推進,雙方在此類行業上合作不斷加深,中國將更多的價值鏈條轉移至沿線國家,此類行業亦成為中國深化國際產能合作的主要載體。
GVC重構影響制造業價值鏈條的國際分布,使各國所承接的GVC環節重新洗牌,引起各國制造行業國際競爭力的變化。依據式 (7)計算出各國制造行業的RCA_VA指數并進行排序,可得金融危機前后中國各制造行業國際競爭力的變化。
如表4所示,四類行業的國際競爭力表現與上述的價值鏈條國際分布特征變化較為一致。 “雙向擠壓型行業”RCA_VA指數相對較低,除r8醫藥制造業外,其他4個行業危機后的RCA_VA指數值均低于危機前水平,RCA_VA指數全球排名也出現下降,說明該類行業在發達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雙重擠壓下,國際競爭水平開始下降,產業升級任務艱巨。 “強勁生產型行業”經歷金融危機后,多半行業的RCA_VA指數全球排名有所提升,國際競爭力不斷提高。 “GVC主導型行業”的RCA_VA指數全球排名較為搶眼,均位于前3名行列,是中國制造業中的領軍行業。 “國際產能合作型行業”的RCA_VA指數均大于1,處于全球上游水平,且3個行業RCA_VA指數全球排名在危機前后較為穩定,具有與其他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國際合作的較好國際競爭表現。

表3 GVC重構前后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長度在不同經濟體分布變化特征
GVC分工體系下的制造業升級是指國家、企業、工人等經濟主體在國際生產網絡分工中,由從事低附加值活動轉向從事更高附加值活動的變化過程[16]。對于GVC分工體系下中國制造業轉型升級的路徑選擇,學術界存在三類不同觀點。其一認為中國應基于自身比較優勢,依托GVC制定以自身為核心的價值鏈體系[17];其二認為構建和發展國內價值鏈 (National Value Chains,NVC),大力發展基于內需的全球化經濟,才是中國在國際競爭中突破低端鎖定的可行之路[18];其三主張中國借助 “一帶一路”發展機遇,從嵌入GVC轉為主導區域價值鏈 (Region Value Chains,RVC),形成GVC雙環流發展模式[19,20]。本文實證分析表明,中國不同制造行業的價值鏈布局及國際競爭水平在GVC重構前后表現出較大差異,故應結合已有研究成果和不同行業在GVC重構中的表現選擇差異化升級路徑。
(1)依托降成本、提效率等方式,強化現實比較優勢基礎,防止 “雙向擠壓型行業”被擠出GVC。金融危機以來,中國土地、資源、商務及勞務成本不斷上升,環保壓力日趨嚴峻,致使大型跨國公司部分業務回流以及本土制造企業出逃海外的事件時有發生,實證部分亦表明 “雙向擠壓型行業”國內價值鏈條出現收縮并向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轉移,中國制造業GVC環節面臨被擠出風險。這一現象充分說明中國制造業前期嵌入GVC所依靠的低成本比較優勢已難以為繼,必須從降成本與提效率兩方面尋求突破。一方面深入貫徹 《降低實體經濟企業成本工作方案》中所提及的降低企業稅費負擔、融資成本、制度性交易成本等方面;另一方面淘汰低端落后產能,激發企業強化對發展軟硬環境的投資,從根本上提升生產效率。在 “硬件”方面,沿著 “中國制造2025”所提出的信息化與工業化融合發展方向,組織研發或引進智能制造裝備或智能化、自動化生產線;強化 “互聯網+”行動,促進互聯網在企業研發、生產、運營、營銷等全鏈條上的集成運用。在軟件方面,積極引進高層次、 緊缺型和創新型人才,強化對員工操作技能、企業文化等的培訓,營造企業 “創新性毀滅式”的發展環境。

表4 中國制造行業RCA指數及其全球排名情況
(2)注重高級生產要素的培育,向GVC高附加值兩端躍遷,避免 “強勁生長型行業”陷入 “低端鎖定”旋渦。雖然中國 “強勁生長型行業”在金融危機期間仍保持擴張態勢,但此類制造行業增值能力與貿易規模出現嚴重錯位,大量行業利潤被外資攫取[21],面臨被 “低端鎖定”之風險,長此以往必將陷入 “悲慘增長”的漩渦[22]。避免 “悲慘增長”的根本途徑就是在接包的同時注重對高級生產要素的培育,形成微笑曲線兩端環節的比較優勢,也即提高GVC 內的租金收益。而這一目標的實現關鍵在于控制關鍵性資源或建立進入壁壘[23],故可通過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優勝劣汰,倒逼代工企業擺脫對低端要素投入的過度依賴,激勵其積極打造異質性資源,構建GVC制造環節技術壁壘,增強貿易獲利能力,改變在GVC中長期被俘獲的局面。
(3)實現國內價值鏈與全球價值鏈良性互動,打造GVC “鏈主”企業,強化 “GVC主導型行業”的國際競爭優勢。 “GVC主導型行業”在GVC重構期間不斷向GVC中高端攀升,國際競爭水平表現優異,貿易增值能力大幅提升,已具備與發達國家在國際舞臺角逐的基礎,但此類行業中具有 “鏈主”實力的大型跨國企業依然缺乏,難以形成持續性的國際競爭優勢。縱觀跨國企業巨頭成長經驗可知,幾乎所有企業均從國內市場起步,通過國際投資、國內外并購等手段持續擴張,實現與國際市場的有效對接,最終成為GVC中的 “鏈主”企業。可見規模優勢是培育 “鏈主”企業的核心要素,需要企業通過緩慢積累型的內部成長與兼并收購型的外部成長兩條路徑實現。因此,中國應一方面充分發揮資源豐富、產業配套齊備、消費需求和購買力旺盛的大國優勢以及東中西部產業基礎差異化的梯度優勢,構筑NVC,助推優勢企業開展大規模兼并重組,加快打造NVC下的行業龍頭和領軍企業;另一方面引導中國大型制造企業走出國門,吸收國外品牌、技術、人才、市場等方面的優勢資源,在全球范圍內布局研發設計、原料采購、加工組裝、銷售等GVC環節,培育 “中外聯動”的比較優勢,打造掌控GVC附加值高端的 “鏈主”企業。
(4)搶抓 “一帶一路”機遇,營造區域合作良好環境,促進 “國際產能合作型行業”主導區域價值鏈。 “一帶一路”作為一個創新性的全球經濟合作平臺,拓展了中國自身經濟發展空間,帶動中國與沿線國家進行更大規模、更為頻繁的投資與貿易活動,是推動國家制造業轉型升級的重要機遇[24]。在GVC重構期間,中國 “國際產能合作型行業”的價值鏈布局不斷向沿線國家拓展,形成國際產能合作的良好開端。今后一段時期,中國應當進一步優化與沿線國家合作的政治環境、投資環境、金融環境等軟環境,以及物流、港口等基礎設施硬環境,確保中國與沿線國家產能合作的快速推進,助推中國主導RVC,為國內制造業提供更大發展空間、積累更多資本,帶動制造業轉型升級。
本文基于2000—2014年世界制造業投入產出數據,考察了GVC重構對中國制造業價值鏈分布及國際競爭力的影響,并提出針對性的轉型升級路徑。本文的可能創新之處在于:
首先,在機理分析上,本文提出GVC重構分別通過競爭效應、結構效應和空間效應改變GVC參與主體的構成、分工地位和價值鏈布局,進而影響發展中國家制造業價值鏈分布的觀點。其次,在統計口徑上,區別于以往研究大多使用貿易總值統計口徑,本文基于2000—2014年世界投入產出表數據,分別構建附加值口徑下的HHI指數、GVC長度指數、RCA_VA指數度量GVC重構的發生情況、GVC重構對中國制造業價值鏈分布及國際競爭力的具體影響。實證結果表明:①2000—2014年,就行業整體而言,GVC表現出擴張—收縮—再擴張的三階段趨勢;制造業細分行業的變動特征與整體不盡相同,部分行業分別呈現出持續收縮、敏感脆弱、持續擴張等趨勢。②根據所受GVC重構影響的差異,中國制造業在發達國家、本國內部、發展中國家三類經濟體中價值鏈條既有周期性變動也有結構性變動,可分為 “雙向擠壓型行業” “強勁生長型行業” “GVC主導型行業” “國際產能合作型行業”四大類型。③四類行業的國際競爭力表現與價值鏈條國際分布特征變化較為一致。
本文還提出,中國制造業必須要認清各行業的現實比較優勢,充分考慮各行業價值鏈分布的異質性,區別選擇轉型升級路徑:①“雙向擠壓型行業”當務之急是依托降成本、提效率等方式,強化現實比較優勢基礎;② “強勁生長型行業”要注重高級生產要素的培育,向GVC高附加值兩端躍遷,避免陷入 “低端鎖定”旋渦;③ “GVC主導型行業”應實現國內價值鏈與全球價值鏈良性互動,打造GVC “鏈主”企業,強化國際競爭優勢;④ “國際產能合作型行業”應搶抓 “一帶一路”機遇,營造區域合作良好環境,致力于主導區域價值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