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卿
周邦彥,字美成,自號清真居士。他博覽群書,精通音律,是一位集婉約派之大成的詞人。他的詞講究聲律,“詞韻清蔚”。《蘇幕遮·燎沉香》是其代表作之一。
這首詞上片寫夏日清晨景象,由內而外,層次清晰,色彩明麗。“燎沉香,消溽暑”寫的是靜境。“溽暑”,突出天氣的潮濕悶熱,也暗表心境的抑郁。詞人在房間內燃起沉香,以安神清心。由“燎”“消”二字,我們可約略猜出作者昨夜睡得并不安穩。這兩句為下旬暗埋伏筆。“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兩句,以聲寫靜,是為轉筆寫戶外景象的過渡。幾聲婉轉的鳥鳴點破了清晨的寂靜,也將恍恍惚惚的“我”叫醒了,視線因鳥雀之鳴囀而轉移到檐下。“呼晴”二字尤為傳神,既寫出鳥雀的歡欣之態,又暗示昨夜之雨。一旦“窺”字移位到鳥雀之后,則鳥的多情歡暢之態就淋漓于眼前了:仿佛那鳥雀亦通了人情,迫不及待地要把新晴的消息告訴詞人。就這樣,詞人在那悅耳的鳥鳴聲的牽引中,郁悶的心房洞開,明媚的陽光溢滿。以鳥之歡愉寫人之欣喜,情意更渾厚一些。“葉上初陽干宿雨”一句,一掃篇首的壓抑,境界為之開闊。初陽冉冉而生,繁茂的荷葉上,昨夜積蓄的雨水,漸漸蒸發。“干”字顯示了時間的緩慢流逝。“宿雨”回扣“呼晴”一詞,我們可想見昨夜詞人的心也是潮濕的。若說溽暑難消,比之更難熬的又是什么呢?“宿雨”可以干去,而潮濕的心呢?然而這一切隱衷,詞人先按下不表,卻一徑繪景。你看,“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這是一幅別開生面的夏日風荷圖:經夜驟雨,池塘水漲,清波粼粼;田田荷葉,光潔瑩潤;涼風過處,遠望去,盞盞荷花,亭,亭玉立,如明眸,似皓齒,風姿綽約。這兩句靜動相生,形神兼備。一個“舉”字更突出了夏荷的蓬勃生機與秀拔姿態。難怪王國維稱之為“此真能得荷花之神理者”(《人間詞話》)。
下片寫追思故鄉之情。過片兩個短句“故鄉遙,何日去”因景生情,直抒胸臆。作者客居他鄉,遠離故土,身陷宦海,事務纏身,不知何時才能歸去。因而,見“一一風荷舉”之勝景,不免頓生故鄉之思了。“何日”兩字,令人想見其思鄉的焦灼。緊接兩句,敘述自己羈旅生涯。“家住吳門”,點出故鄉之所在。古代吳國(包括浙江北部)建都于吳(今江蘇蘇州市),吳門為其別名,詞中借指詞人故鄉錢塘(今浙江杭州)。“長安”,西漢、隋、唐之都,此處借指北宋都城汴京。“久作長安旅”,表明詞人客寓京師已久。“久”字呼應上文的“何日”一詞,寫出了久別故鄉而歸思綿綿之情,同時也透露些許對仕途營生的倦怠。一個人,當美好的愿望在現實中無法實現,那么則往往用夢境中的達成來彌補。于是,這個夏日清晨,風送縷縷荷香中,他不禁做起了白日夢:劃著一葉輕舟,向江南去;那長著荷花的水邊,是我久違的家鄉。由實情而入虛境,以虛境來顯真意,這就使詞作更雋永。“五月漁郎相憶否”,這一問句用得別致,不說自己思鄉戀舊,而問漁郎是否思念自己,從對面入筆,更襯托出詞人懷鄉的深切。“芙蓉浦”三字,照應了上片所寫的荷景,以虛接實,曲折含蓄,可見結構之完密。
總之,這首小詞寫景逼真,狀物工致;層次清晰,境界清朗;抒情真摯,情調宛轉;造語清麗,意味雋永,“若有意,若無意,使人神眩”(周濟《宋四家詞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