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須
三句話:
那么大的教室,那么多人,這你都能發現我不在,你該不會是暗戀我吧?
楔子
下午三點半,我們的最后一個客人付賬離開。
夏松然把四方桌上的杯碟端進廚房洗,等他出來時,我已經在卡座上打開了電腦。
夏松然抽了張紙,把手擦干凈,然后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坐在我身旁看了起來。
我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斜眼偷瞄著夏松然的側臉。很快,以他為原型的男主人公就被塑造出來了。
我已經參照夏松然的樣子,寫了很多篇小說,不過,他不知道。
到如今,有數以萬計的讀者喜歡文中與他相似的男主角,他也不知道。
想到這里,我覺得有一點可惜。
我對他說:“夏松然,我給你找個女朋友吧。”
我看到夏松然翻頁的手頓了一下,但他沒有看我,說:“不用?!?/p>
如此果斷的回答,是他一如既往的風格。
這讓我又想到書吧里那些每天按時打卡、眼珠子都快粘在他臉上的女顧客。
我更覺得可惜了。
1.
夏松然還在上大學那會,就是這一副惜字如金的死樣子。
他不遲到、不缺課、不談戀愛、不理人,是L大顏值最高的怪人。
輔導員或許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才會讓他負責每節課前的考勤。
而那時的我,已經開始通過給各大青春雜志供稿,來賺取自己額外的零用錢,偶爾為了趕上最近的排期熬夜加班,第二天一早,肯定被夏松然抓個正著。
所以,一開始,我和夏松然是處于我單方面的敵對關系。
在某次月末核算操行分的時候,我在放學的路上堵住他:“同學,遲到一次扣三分,你給我扣了十四分,那還有兩分是從哪里扣的?”
夏松然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上個禮拜四下午那節思修課,你早退了。”
我愣了一下,開始瘋狂地回憶起來,禮拜四……思修……
我費勁地想著,好久,才終于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那天我來“姨媽”,肚子痛,就提前十幾分鐘走了。
可是……我順帶地想起來,那天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身旁兩個室友還在花癡著坐在第三排的夏松然認真聽課的樣子。坐了幾百個人的大教室,我居然就這么被他逮著了?
我不免對這件事情產生懷疑,忍不住就脫口而出:“那么大的教室,那么多人,這你都能發現我不在,你該不會是暗戀我吧?”
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夏松然的目光變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反應過來,臉上也開始發燙。我在心里唾棄著自己,瞎想什么呢,說不定人家只是心血來潮,在下課前又點了一次名。
L大的人都知道,除了他自己和學習以外,夏松然對其他什么都沒興趣。
看著夏松然古怪的眼神,我以為他會干脆地否定這個說法,甚至羞辱我幾句,沒想到,他低下頭想了想,說:“如果我暗戀你能讓你心甘情愿地扣這兩分,那就是吧?!?/p>
同班大半年,其實在以前,我一直覺得夏松然平日里表現出的那種凌駕于眾生之上的姿態,是有作秀的成分,直到此刻,我才終于肯承認,夏松然,他就是高嶺之花本花了。
其實,我和夏松然都知道,所謂的他暗戀我,不過是一句不痛不癢、還假得要死的托詞,隨意聽聽也就過去了。
可是,那個時候,我正被學校一個吊兒郎當的小胖子騷擾,整天避之不及,就不要臉地把夏松然暗戀我,并且我對他也頗有興趣的話給放出去了。
當時的我只是認為,小胖子應該不敢去打擾夏松然,畢竟高嶺之花,沒幾個人敢靠近,我不過是想讓他庇佑我一陣。
我沒想到的是,夏松然竟然那么招長輩的喜歡。在聽說夏松然暗戀我以后,我們的輔導員及各科教授利用職務之便,事事都把我和夏松然湊在一起——從打掃衛生,到小組實驗。
我和夏松然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熟悉起來,大一放暑假前,教授讓我們單獨去一個農村完成社會實踐的課題。
課題是夏松然選的,地方也是夏松然和教授商定的,他也沒想到會帶上我。
周六的清早,夏松然站在校門口,拖著我的行李箱,嘆氣:“再這么下去,我都要相信,我是真的暗戀你了?!?/p>
這件事情其實已經被學校無數個人開過玩笑,但我還是第一次從他的嘴里聽到,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種好奇怪的感覺,如果真的是這樣,也未嘗不可。
我站在原地發著愣,夏松然已經拖著兩個行李箱走出去好遠,在發現我沒跟上后,回頭叫了我一聲:“你慢慢跟上來,我先去前面給你買點零食?!?/p>
2.
在被教授安排和夏松然單獨完成社會實踐時,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知道夏松然選擇的課題是向農村在校中學生普及基本的法律常識,也知道我們要一起下到農村,并且因為交通不便,還需要在當地住上一晚。
可是,在大巴上持續顛簸了三個半小時,下車時,我看到雨后泥濘的小路,差點就哭出來了。
夏松然看到我苦著一張臉的樣子,沉默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我懶得伸手去接,夏松然自顧自地把塑料外衣剝去,直接將棒棒糖塞到我的嘴里。
其實,對于他這種野蠻的行為,我很想提出抗議,但糖在舌尖化開的那一瞬間,那么甜,我都不好意思再抱怨什么。
輔導員已經事先和這邊打過招呼,夏松然下車后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有人接我們到教職工宿舍去放行李。
那宿舍是一排靠山建成的平房,一間挨著一間,用一堵水泥墻隔開,夏松然就住在我的隔壁。
夏松然先幫我把房間整理了一下,才去到自己那邊。他過去以后,我就在房間里無聊地預習著一會去講課要用的稿件。
這時,一個禿頭的中年男人探頭進來看我,我問他有什么事,他說他是臨時工,聽說有城里人來了很好奇,就過來看兩眼。
我看他也沒什么惡意,就任由他在門口站著。直到夏松然收拾好東西過來,然后厲聲叫他離開。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夏松然這么兇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可惜,那人走后,夏松然很快恢復了面癱,輕咳一聲,讓我去食堂吃飯。
我和夏松然到得本來就晚,去食堂那會已經是下午一點半,離上課的時間不長了。
不過,好在食堂給我們留了點菜,簡單吃過以后,我們就趕緊去教室給他們上課了。
我課業不好,當初進法律系是因為分數低而服從調劑的,說共同完成這個課題,實際上也主要是靠夏松然講課,我就給他打下手,在黑板上寫下重點。
一個年級一個班,我們一個班一節課地講著,前兩個年級效果都還不錯,雖然他們大都聽得不是很懂,但仍舊對我們表示歡迎。
可是,到了初三,我才剛走進教室,就感到有一些不對勁,那些學生東倒西歪地趴在課桌上,班主任呵斥他們,他們也只是油嘴滑舌地跟著起哄幾句。
夏松然講課時,底下的議論聲都快蓋過他的,我實在忍不住,讓他們小聲一點。
有男生在下面喊:“老師,我要不要去給你找個喇叭啊。”
教室里一陣哄笑。
我還想再說幾句,夏松然示意我不要跟他們計較,忍過這堂課,我們的任務就結束了。
可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去給他們發要填的調查表,發到最后一排時,靠窗的一個男生裝作要過來接的樣子,卻故意撞倒了窗臺上的花盆。
花盆瞬間掉落下來,碎在地上,我驚叫一聲,低頭去看時,發現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泥。
我帶著怒氣看向那個男生,他卻一臉無辜地搶在我之前開口:“老師,你別這么兇,花盆都嚇壞了?!?/p>
我強忍住想揍他一頓的沖動,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時,夏松然不知道什么時候從講臺上走了下來,站在我的身后。
他冷冷地對那男生說:“看來,我剛才上的課,你沒好好聽,所以不知道故意傷人是犯法?!?/p>
說完,他一把拉起我的手,朝教室外走去。我一路被他帶到了宿舍門口,心里突然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夏松然讓我進去收拾一下,再去澡堂洗個澡。
我看著夏松然,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嚇人的想法,如果他真的暗戀我,那就好了。
還好事先有準備,怕路上遭遇下雨,我帶了一套干凈的衣服。
從背包里把它們拿出來,然后放在學校給我們準備的洗漱盆里,我就往澡堂走去。
教職工的澡堂分了男、女各一間,在宿舍的兩頭。我去女澡堂的時候,要經過夏松然的房間,看他的門是關緊的,也就沒叫他。
這學校的澡堂說是澡堂,其實只是一個專供洗漱的房間,總共就一個大花灑,連簾子也沒有。
我反鎖上那扇薄薄的木門,又用墻角的一張小凳子抵住門,這才放心下來。
這個點是下課時間,外邊來往的人很多,時不時就能聽到一陣腳步聲。我簡單地沖洗了一下,不敢耽擱太久。
我迅速地拿好東西準備出去,才打開門,就發現門前站了一個人,正背對著我,腰板挺得筆直,跟放哨一樣。
我疑惑地叫了他一聲:“夏松然,你站在這干什么?”
夏松然轉過身來,看著我,耳根悄悄泛起紅暈:“這里人多,我給你守著?!?/p>
?。柯牭剿f出這話,我突然不知道該接些什么,縱使我平日里再大大咧咧,此刻也禁不住紅了臉。
3.
到了夜里,我出門去倒開水,看見夏松然搬了張凳子在我的門前坐著,手里捧著一本書,用電筒的光照著在看。
夜光下,我忍不住悄悄地欣賞了一下他的臉,學校那些女生花癡得沒錯,他真好看。
可這不是大晚上他坐在我屋門前看書的理由。我叫了他一聲:“夏松然,你坐在這里干嗎?”
他抬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這里晚上有很多野貓和黃鼠狼,你睡吧,我在這看書,它們就不敢過來了?!?/p>
我的心里涌入一股暖流,可他不會為了讓我睡好覺,就在這坐一夜吧。
我有點扭捏地拍了他一巴掌:“你回去睡吧,我關好門窗,它們就進不來了,頂多在屋頂上看我一下,反正我蓋著被子,睡相又差,不礙事?!?/p>
夏松然合上書,像是在思考什么。我以為他是在思考我剛才說的話,卻沒想到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嗯,你的睡相是挺差的?!?/p>
聽到這句話,我吃驚得跟見了鬼似的,伸手去拽他的衣服:“夏松然,你說清楚,你什么時候看過我睡覺了!”
許是想通了放心了,夏松然拍拍衣服站起來,拎起小板凳就朝他自己的房間走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高等數學課,你自己睡了多少節,心里沒數嗎?!”
“夏松然!”
自那次社會實踐以后,我和夏松然的關系變得與以往不同了。
我成為他在學校唯一一個會主動聯系的同學,甚至在假期,他還邀請我去北上廣的法律機構做了幾次志愿者。
其實,我并不是那種喜歡到處亂跑的人,但每次他有事叫我,我就忍不住會答應。
快畢業那會,學校里認識我們的人,幾乎都已經默認我們在一起了。
我在這件事情上從來沒有發表過任何看法,雖然那時候,我確實已經對夏松然心動,但我心里始終期待著是他向我邁出那一步,而不是我自己主動出擊。
我總是旁敲側擊著夏松然,暗示他——在同學眼中我和他的關系,但他似乎一點想法也沒有,依舊和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我挺失望的。
因為賭氣,畢業答辯分互助小組時,我向教授申請了和宿舍的女生一組。
教授問我原因,我說:“實力懸殊,我幫不了他?!?/p>
畢業答辯非同兒戲,教授考慮再三,便答應了我。
教授是最清楚的,我成績很爛,而夏松然已經被推薦去知名事務所實習,把我倆放在一組確實不合適。
這個消息很快便被傳了出去,有人說我和夏松然吵架了,還有人說夏松然把我甩了。
我懶得搭理那些流言蜚語,直到夏松然自己過來問我。
我把在教授面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夏松然皺著眉頭說:“我不需要別人的幫助?!?/p>
其實,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又忍不住亂跳了一下,瞬間就后悔了。
可是,做人要有骨氣,我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我們宿舍四個人,說好兩個人一組,我怕她們說我……”
這個理由挑不出毛病,夏松然也向來不會多想,就相信了我,對我說:“你把你的畢業論文給我看看吧,我幫你分析分析?!?/p>
那天回宿舍以后,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舍友,她們直呼有一種愛情叫作“幫你分析畢業論文”,并大呼小叫地嚷嚷著——夏松然這朵高嶺之花,第一次下凡揮灑甘霖。
我愿意相信她們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夏松然明明對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為什么他不肯說他喜歡我。
畢業離校的那一天,班上的同學聚完餐之后,組織一起去唱歌,玩游戲。
夏松然也很給面子,在別離前,第一次參加了班級的活動。
那天,他不但參加了玩游戲,喝酒輪到他了,他也沒拒絕,絲毫沒有不樂意的樣子。
讓我們感到佩服的是,優秀的人就連玩游戲也那么厲害,大伙都已經喝得滿臉通紅,夏松然才兩杯下肚。
夏松然本來坐在我的左手邊,隔了一個人,但游戲玩到一半,我身旁的人去上廁所,他就很自然地挪到了我的身邊。
一桌的同學默契地起哄,夏松然依舊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他說:“你們再不認真一點,可就要再來一箱了。”
大家都能看出來,他是在轉移話題,可室友心疼我無名無分,不依不饒地追問著他:“這流言傳了差不多有三年了,你倆不能官宣一下嗎?”
夏松然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流言止于智者。”
4.
流言止于智者。
而我想的是,我和夏松然的緣分,也就止于我們離校分別的那一天了。
雖然我們都選擇了去上海,但浦東和浦西的距離很遠,我和夏松然之間的距離也很遠。
夏松然進了國內一流律師事務所,我拿四年攢下的稿費開了家小書吧,在寫作的空閑,學了做糕點和奶茶。
這期間大概有半年時間,我沒有主動聯系過夏松然,他偶爾會在周末或者假期叫我出去,我都以太忙或者太累給推辭了。
我想我還是喜歡夏松然的,所以,我并不太想見到不喜歡我的夏松然。
畢業后整整八個月,我們都沒有見過面,直到不久前的一個下午。
那天下午,我坐在吧臺前清賬,聽到門口風鈴聲響,就停下手中的活,準備站起來招呼客人。
在看到夏松然的一瞬間,我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背著光,讓我有種看見神仙下凡的緊張感。
他的視線在屋內轉了一圈,最后落到我的臉上。
夏松然朝我走過來,他似乎并沒有認為我們這么長時間未見面已有一些生疏,很自然地在我走出吧臺后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后輕聲和我說話。
我也很快適應了再次和他相處,就像我們從未分開過。
不過,夏松然這次來找我的原因,卻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他辭職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又不想回老家,打算在我這工作幾個月。
我的書吧門口確實貼著招工的廣告,我也確實很需要人手,但是,L大法律系的大才子來給我當服務員,我懷疑他是在耍我。
可夏松然說話又一向那么認真,讓人連懷疑他的底氣都沒有。
我把事先打印好的合同擺在他的面前:“小店賺不了幾個錢,我只能按市場價來付?!?/p>
夏松然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看過合同后,很爽快地簽了字。
我和夏松然就這樣,又聚在了一起,每天我負責做奶茶和烘焙糕點,他負責拖地、擦窗戶、洗杯碗、倒垃圾。
店里沒有客人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坐在卡座里,我寫稿,他看書。
我們在這座快節奏的城市里過著慢節奏的生活,這是我從一開始就想要的,但我知道,這并不是夏松然想要的。
我好幾次偷看他的時候,瞄到他手中書的封面,都是有關法律的專業書籍。我知道,他遲早會離開這里。
我覺得夏松然總這么待在我的身邊,會讓我心神不寧,而他也會很寂寞。
我對他說:“夏松然,我給你找個女朋友吧?!?/p>
他說:“不用?!?/p>
過了兩個禮拜,大學同學組織回學校看望老師,夏松然雖然一向不喜歡集體活動,但探望老師這種事情還是會參與的。
我替他買了高鐵票,早上去,晚上回,不過這是他的決定。
夏松然說,他馬上就要開始新工作了,這段時間要好好準備一下,我沒說話,合同是按月簽的,他本來就不會在這里待太久,我也早已做好他很快就會離開的準備。
5.
午飯過后的一陣子,店里還沒來多少客人,我和夏松然悠閑地坐在卡座里休息。
夏松然也搬了電腦過來,在處理一份文件,我好奇地湊過去看:“這是什么?”
夏松然言簡意賅地回復我:“工作,算是賺外快。”
他從大學開始就在外面接私活,這我知道,也沒再多問。
但我沒想到他會對我的小說感興趣:“你這次又在寫一個什么樣的故事?!?/p>
我把顯示屏往另一邊挪了挪:“《葫蘆娃大戰變形金剛》?!?/p>
開玩笑,我可不想他看到我那些矯情的文字和那些跟他相似的面癱男主角。
夏松然笑了笑,好像還準備說點什么,這時店里又來了客人。
是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她們到吧臺點了單,然后坐在我們隔壁的卡座。
有女孩想看書,在書架上挑了一圈,回來時和同伴說:“這里的第一個書架上怎么都放的是言情小說,這家店的老板應該沒什么文化吧?!?/p>
我敲打鍵盤的手頓了一下,已經在心里開始罵人了,但人家是顧客,我又不能發脾氣,只是敲打鍵盤的力度越來越大。
我感覺到夏松然在看我,于是抬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過了一會,夏松然突然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沒坐到我的身邊,而是坐在正對著卡座的散座上,捧著一本書,就開始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我近視,看他只是一個模糊的整體,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隔壁卡座的姑娘又在聊天了,小聲說著他好帥。
之前那個拿了書的姑娘膽大,叫了他一聲:“同學,你看的什么書???”
“言情小說?!毕乃扇惶ь^看了那個姑娘一眼,在看到她詫異的神情后,似乎還感覺不夠,又補充了一句,“我偶像寫的?!?/p>
聽到這話,我連忙從包里掏出眼鏡,想看看他手里的書,究竟是哪位大神的作品。
可當我看清封面的時候,瞬間石化了,那是我大二那年發表的長篇處女作。
回學校那天,輔導員和幾個教授被我們叫出來吃飯。自打畢業以后,不再受學校的約束,大家相處的氛圍相比較以前輕松了不少。
一頓飯吃得歡聲笑語,酒一箱一箱地上。
吃得差不多了,又有人提議玩游戲,我看夏松然被拉了過去,就悄悄地溜出了包廂。
因為我和夏松然一起出現,那些八卦的人總想拉著我倆開玩笑,可能是畢業以后,臉皮變薄了,我不想再經歷一次被夏松然否認的事情,雖然我們之間確實也沒什么。
因為畢業那一次,夏松然確實有些傷到我,畢竟當時,我對他是抱有幻想的。
我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吃飯的地方就在學校附近,所以周邊也都是我熟悉的地方。
走著走著,我就走到以前最喜歡去逛的一家書店。
老板娘看到我,依舊很親切,今年我的新書上市,她給我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老板娘跟我聊了不少,還問了我最近的生活情況。在我即將離開的時候,她感嘆了一句:“你們剛畢業那會,我還有點不習慣,之前有個男孩子,每個月都會讓我給他留一本你簽約的那本雜志,現在我都沒見過他了?!?/p>
我愣了一下,我居然有這么忠實的男性讀者?!
我的心里美滋滋的,看來,我的故事受眾還挺廣。
我正想向老板娘再打聽一下,卻突然接到了室友的電話:“你去哪了?夏松然出去找你,被車撞了?!?/p>
我回到飯店的時候,腦子里一片空白。室友在電話里也不告訴我夏松然被撞成什么樣子,有沒有去醫院,就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我跑到飯店門口,所有同學都已經站在了門口,我正準備找他們問清楚,突然看見旁邊便利店前的身影很眼熟。
我停下來,那是夏松然,正和幾個同學逗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小男孩身旁放著一輛半米高的電動小汽車。
那幾個調皮的男同學即使進了社會,也還本性不改,指著夏松然恐嚇那小孩:“你都把哥哥撞疼了,你說,要賠幾根棒棒糖?”
我走過去,站在他們身后,有人看到我,沖夏松然使眼色。室友笑嘻嘻地對我撒嬌:“來得挺及時的啊,肇事者還在這呢?!?/p>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用這件事耍我,可看見夏松然沒事的那一瞬間,我心里突然涌出一陣委屈。
這么久過去了,我還是對他這么上心,而他,也還是這么云淡風輕。
室友像是看出了我的情緒不對,連忙道歉:“哎呀,我錯了,就開個玩笑。”
夏松然也看著我,笑了一下,像是在證實她說的話。
室友說:“我們不是從夏松然那知道你倆每天日子過得跟老夫老妻似的,有點羨慕,就想嚇你一下?!?/p>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誰老夫老妻?!”
我知道她們只是在騙我,夏松然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太想搭理她們,生著氣轉身就走,大學城附近交通治安不太好,電動車、摩托車在人群中躥來躥去。我的余光看到夏松然朝我這跑了過來,隨后,我就聽到了尖銳的剎車聲和室友的尖叫。
夏松然又被撞了。
6.
如果夏松然不受這點小傷,我應該就已經生氣,并自己回上海了。
但看在他被擦到了一邊胯骨,走路被人撞到會很疼的分上,我勉強和他同行。
在高鐵上,我全程沒有和夏松然說話,他在手機上處理著工作,有幾次轉過頭來看我,在看到我冰冷的眼神后,也就沒說什么。
直到我們打車到書吧,那會已經晚上八點了,我是去拿東西的,我以為夏松然會先走,沒想到他居然在門口等著我。
拿完東西看到他時,我心里還是有些別扭,我以為他是要為伙同那些人耍我的事而道歉,卻沒想到他只是為了告訴我,他與別人合伙開了自己的事務所,這幾天已經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以后就不來上班了。
我沉默了好久,才從喉嚨里憋出一個“哦”字。
我們兩個人站在馬路上,就這么看著對方。
當夏松然再次開口時,我以為我聽錯了。
夏松然說:“剛來上海那會,我每次叫你出門,你都不愿意。我后來問你室友,她們說畢業那天我說的話讓你生氣了,我道歉?!?/p>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在這時候和我說這些。
可是,我問不出口,他也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那時候我沒有和你在一起,那些是我們在一起的話確實只是流言,我們現在可以讓它變成不是流言?!?/p>
“等等,”我的心突然開始怦怦亂跳,身為一個靠文字吃飯的人,他剛才的話讓我聽出了無數種意思。
我決定先回答他的第一句話:“可是,我還沒有原諒你。”
那天的事,我后來經常不自覺地想起,我并不打算這么輕易就原諒他。
“沒關系,我知道你還沒原諒我。”夏松然第一次沖我露出那么綻放的笑容,差點把我迷得七葷八素。
他說:“你筆下的男主角,每一個談戀愛都不能圓滿,我知道,那是我?!?/p>
這一次,我更加目瞪口呆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松然的眼睛里噙著笑意:“我從你第一次來找我說話那會,就開始按月買你寫的雜志,很容易就看出來了。”
也是,我默認了他的回答。
我是個“取名廢”,我筆下的男主角的名字里帶夏、松、然這三個字的不下十個,我還把我們的很多故事分給了他——抓住女主角逃課的男主角,為女主守夜的男主角……都是他。
夏松然很認真地看著我,說:“你以后還可以再多寫幾個故事,有不善言辭、不知道怎么向女主角表達心意的男主角,每月按時買雜志把女主角當成偶像的男主角,為了讓女主角感受到自己的歉意給她做了兩個月服務生的男主角……”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澀,這朵不愛說話的高嶺之花,有些話他平時不說,這會說起來還沒完了。
我說:“你想怎樣讓流言變成真的?”
夏松然想了想:“……就像他們說的那樣,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們百年好合,一直在一起……”
他果然是不會說話,這都什么跟什么。
可我看著夏松然,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答應他不行啊,給了我那么多素材,就算是不會說話。
這可是個“寶藏男孩”。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