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學校中的毛坦廠和衡水

文 楊文瀅

每年臨近高考，毛坦廠中學和衡水中學總會躋身熱搜前列，成為萬千家長共同的聚焦點。有人稱毛坦廠中學是“亞洲最大高考工廠”，衡水中學走出的學生是“高考雇傭兵”。那么，這兩所久居高考界“神壇”的中學究竟有何魅力吸引各地學子蜂擁而至呢？一些人說“讀書無用”，但在中國通過讀書改變命運仍是大多數孩子唯一的選擇。正如白巖松所言，毛坦廠中學和衡水中學，承載的不僅是莘莘學子的期盼，更是一個又一個普通甚至卑微家庭渴求的公平、尊嚴與夢想。

“在毛坦廠中學，一年做了5千張卷子”

2017年，本科達線人數突破10000人，較上一年凈增1000余人，應屆一本達線率52.12%，本科達線率92.5%。2018年，一本達線率為66%，本科達線率95.7%，600分以上222人，理科最高分698分，文科最高分634分……

毛坦廠中學的“高考神話”對考生和家長而言，已是如雷貫耳。近日，網絡上一張瘋傳的“作息時間表”，又將這所超級中學推向了輿論熱潮。相關采訪中，一位毛坦廠中學的考生這樣回憶：“高三做過的卷子壘起來有1米多高，不可思議，一年竟做了5千張卷子……

這所久居高考界“神壇”的中學，成立于1939年，由于地處大山，又是中國最窮的地區之一，九十年代之前，一直是六安市一所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鄉鎮中學。

2001年被評為“省重點”之后這所山里的學校開始發力，規模急劇擴大，從這個學校每年參加高考的人數超過萬人，升學率超過90%，成為網紅級別的“高考工廠”。

有人說，毛坦廠中學可以變廢為寶，讓本來無學可上的考生，甚至考上一本重點大學。原因在于這所學校的學生80%來自農村，父母均為打工者。其副校長也曾說，“別的重點高中主要抓尖子生，我們的目標是讓普通生也能考上理想的大學。”

毛坦廠中學教育資源、人力資源的局限性導致其在知識、教學能力上確實無法跟北上廣這些大城市比，學生除了中午半小時吃飯時間外，從早6點半到晚10點半都在刻苦學習；學生也不準帶手機，甚至連鎮上也不配備網吧、卡拉OK等娛樂設施。可以說，這里一切都要為學生靜心、專注學習讓路。在此背景下，送孩子去這樣一所管理嚴格的中學，不失為許多打工家長們的最佳選擇。

（附：學校作息時間表）

“不想上清華、北大的，都不配說自己是衡水中學出來的”

過去不久的5月4日，是衡水中學一年一度的“開放日”。一位父親舉著吊瓶，帶著正在輸液的女兒來參觀，被網友稱為現實版的“狼爸”。

10歲的女兒連續四天發高燒到38、39度，但父親認為“開放日”機會難得，一定要帶孩子來感受下這里的學習氛圍。

“我們沒文化，但是希望孩子能有文化。”這位父親用憨厚的聲音鼓勵孩子大聲答應——“一定要考上這里，不能辜負老爸的期望。”

看到這樣的新聞總會讓人覺得難受，但又非常理解父母的不易與無奈。

由視頻轉向現實，衡水中學是一所以“軍事化管理成就高升學率”而聞名的中學，2018年從這里考出了兩百多個“清華、北大”，文理科一本上線率都在90%以上。

與備受爭議的毛坦廠中學相比，衡水中學更強調軍事化管理模式，這里的跑操更被譽為“天下第一操”，許多學校都爭相效仿。5∶40 一聲鈴響，學生邊在操場排隊邊打開隨帶的小本讀起來，各班班長扛著標語醒目的“決勝旗”，跑操中“我要考北大/清華”每天都要大喊三遍，既是表決心，也是解壓。另外，延續了22年的40公里遠足活動，也成為衡水中學“能吃苦、能堅持”的一種精神象征。高考前的“百日誓師”大會，大家都會寫下“百日決心書”，每個高三班級都有一面能量滿滿的“百日沖鋒墻”。在這里，“不想上清華、北大的，都不配說自己是衡水中學出來的。”衡水中學的學生感嘆道。

令人感觸很深的是，來自一位考生的回憶：“同桌的兜里常裝著一個薄薄的鐵勺，勺柄是被硬生生掰彎的。下課后他飛奔到食堂，打好飯，就用那把勺子拼命往嘴里塞，邊塞邊往收餐具的地方慢慢走，走到了，就把碗一放，再飛快趕回教室。這時，嘴里的飯差不多嚼完了，最后再舔舔勺子，放回兜里。”然而，吃飯時間從20分鐘依次壓縮，已成為衡水中學高三大部分人吃飯的常態。

正如外界所傳，盡管衡水中學的跨地區招生生源相對較好，但學生的勤勉刻苦、全力以赴一直都是這所學校升學率驚人背后最大的真相。

陪考的家長

提及這兩所學校，除了高到令人發指的升學率外，令人感概不已的還有那些默默無聞艱辛付出與陪伴的父母。不僅僅學生刻苦，陪讀家長在學校門口為孩子送飯，也成為了毛坦廠中學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借著毛坦廠中學的名聲，周邊房租也翻了好幾倍，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一年就要將近兩萬租金。早上不到6點起床、晚上近1點入睡，上午10點、下午4點準備燒飯，已是陪讀家長們的日常。除了照顧孩子的吃住，他們還要“學會”消化孩子發泄的壞情緒，他們中甚至有人把自己叫做“垃圾桶”。

這些陪讀家長中，有帶著腦梗丈夫邊打工邊陪讀的堅強媽媽，為了節省開支，不舍得給自己買衣服，孩子上課時還要去附近打零工。也有老人，前后陪讀20年，把8個孫輩都送進了大學。一位老人說，“孫女沒能考上本科，會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過錯。”只能說，家人們的心理包袱確實太重了。

此外，高考前的最后一個“農歷十五”，對于高三的家長而言，更是有著非常特殊的意義。原來毛坦廠中學外有一顆“老樹”，家長們為了搶“農歷十五”的頭炷香，在零點時分就爭相涌入了一個不足百米的狹窄巷子里搶拜“神樹”。

經歷了長時間“朝拜”的“神樹”，已經快被熏死，但樹底下的香火卻從來沒有斷過。

在外界看來，家長們的舉動是如此的荒誕，考個試被整得神神叨叨，但這就是毛坦廠中學的現狀，在“神樹”前燒香祈福已經像一個傳統習俗一樣，被“流傳”下來。

的確，高考似乎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奮戰，它更牽動那些陪讀家長充滿期待與焦慮的內心，承載著一個又一個普通甚至卑微家庭的希望與夢想。

這樣付出，值得嗎？

學習的苦與樂

“想起來真不可思議，學校一層大廳墻上的倒計時鐘表，以秒為單位：距離高考僅有35天04小時58分58秒。”“就連模擬考試開考前10分鐘，許多人還拿著資料在樓道做最后的溫習”，楊彬講述著他在衡水中學復讀那一年的過往。

“那年我幾乎什么都沒多想，腦子里就一個念頭，我要考高分。一切都為分數讓路。”

“所以你從衡水中學出來，分數提高了多少？”一位記者好奇地問。

“470分到630分。”楊彬自信地講出分數時，眼神在放光，緊接著，他還講述了這里的學習氛圍。

“衡水中學真的沒你們想象的那么可怕，大家都很自覺。有的時候老師開會去了，整棟樓4500個學生，安靜的一丁點聲音也沒有，因為大家來這里的目的是一致的。”

“之前，在學校我算是調皮的學生，常常翹課上網打游戲。但來了這里，就像變了個人。班主任也很幽默風趣、認真負責，為了給大家加油打氣，還特意編了許多朗朗上口的宣語。”總之，“如果你想突破自己，衡水中學是個非常適合學習的地方”。

對于他們，讀書真的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父母的命運，和夢想相比，在所謂的超負荷學校里背水一戰，吃下的苦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了，艱辛付出帶來的充實、自信和收獲，也更令人欣慰和向往。

人生輸贏，高考只算其中一種

毛坦廠中學的考生悅悅這樣說道，“那些城里的孩子根本就理解不了這里，因為他們不是這個地方的人，我們這里的孩子，沒有別的出路，除了在他們口中的“高考加工廠”里深加工，還有別的辦法嗎？”悅悅的反問，道出了多數普通學生和家庭面對高考，如此拼盡全力的心酸與無奈。

不少人吐槽衡水中學、毛坦廠中學的教育模式，說這里的學生就像答題機器一樣，無神的雙眼游走于ABCD之間。誠然，這種教育模式固然有弊端，可能這些弊端，在孩子今后的人生中甚至會成為一種局限，但相比北京、天津、上海這些地方，大多數孩子都沒有優渥而殷實的家境，從小到大都沒參加過所謂的出國交流學習、夏令營、冬令營等拓寬眼界的活動，他們的父母也更沒有能力在落戶政策上讓孩子的高考“少費點勁”。

正如白巖松所言，“當你面對地域和家庭的局限，對于未來，只有靠自己打拼，而讀書高考之路，也算是其中一種。”辯證來看，高考制度仍是目前最能凸顯社會公平的人才遴選制度和渠道。所以，我們沒有資格站在上帝視角，去嘲笑那些在高考的“獨木橋”上拼命努力的孩子們。尤其對于社會底層青年，特別是農村貧困學子來說，努力學習、考上大學等于直接跳出農門跨進象牙塔。

真實的世界，更需要學習和教育

要問他們為什么那么拼命要考上大學？知乎上一個毛坦廠中學學生的回答，令很多人看后都紅了眼眶：

“我在18歲的時候在那個貧瘠的山下，沒有見過一所大學的大門，只在電視上看過城里的孩子留學，不知道什么叫素質教育，填志愿的時候連這個世界需要什么樣的人才也不知道。不要笑話，那時的我想的僅僅是能走出農村，通過自己的努力在一座理想城市落腳……”

有一個詞叫“何不食肉糜”，正如那些嘲諷毛坦廠中學、衡水中學高考學子的網民一樣。確實有少數人，在18歲時，覺得未來一片美好，盡是康莊大道通往羅馬。同樣是高考失利后，有人可以把孩子送到國外，有人則送到毛坦廠中學，而更多的卻是直接送孩子去東莞的電子廠、廊坊的配件廠，這些真正的工廠。這才是更真實的世界。

或許，我們經常能聽到有人用個例說事，說A老板小學都沒畢業，員工卻都是大學生。B老板中學沒念完，一年賺幾個億……的確，考上大學后，也并不意味著坦途。但從宏觀來看，擁有本科學歷的人平均收入遠高于沒念完的人，而且收入水平是隨著學歷水平遞增的在當今社會更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相關的數據調查顯示，現階段農村的中學輟學率，仍在60%以上。在競爭如此殘酷的人口大國，教育似乎永遠無法普遍性完成它育人的最高目的。所以，教育最首當其沖的意義是，讓大多數家庭的孩子因為好的教育能在殘酷的社會立于一席之地。

毛坦廠中學萬人送考現場

總之，在這個競爭壓力如此大、變化如此劇烈又如此快的時代，更需要的是勤勉刻苦的學習精神和系統化、專業化的教育培養模式，而衡水中學和毛坦廠中學只不過幫那些起點較低的孩子們做得更極致化而已。

就像衡水中學隨處可見的標語一樣：不想一輩子吃苦，就必須聞雞起舞！

寫在最后

“魔鬼式”的訓練，成為了這些底層孩子們過關斬將的利器。不論外界如何評價衡水中學、毛坦廠中學，都阻擋不了它們成為貧寒子弟的希望。

備戰高考，一年做5千張卷子，固然很苦，但吃苦是命運的一次擠壓，更是一次整合和蛻變的機會。青春里至少有這樣可以拼盡全力的機會。多年以后，你也會感謝那個曾經在教室里全力以赴不曾放棄的自己。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所以，別怕讀書苦，那是你通往世界的上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