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短雜文小輯

□李曉琦等

黃鱔的尾巴

李曉琦

江南水鄉隨處可見一種捕捉鱔魚的籠子，籠子由細篾編織而成，籠子尾部是進口處，一圈輕而薄的篾瓣朝里形成一個漩渦狀茬口。黃鱔被籠里的誘餌吸引了，從那篾縫里鉆進去，卻發現，它在籠子里面沒法轉身，于是被收籠子的人提起來，沒有一條能逃脫。

其實這籠子什么機關也沒有，只有進口處那一圈篾瓣。它是利用了黃鱔的尾部特別敏感，只要一觸到硬物整個身體就向前游動這一特性，斷了黃鱔的后路。假使黃鱔敢于朝后退一步，就不會束手就擒。

當初黃鱔是怎么進來的呢? 當然是頂著篾瓣鉆進來的，因為那時誘餌在前，就什么也顧不上了。等到后退的時候，篾瓣的尖梢一根根扎在尾上，它不知道后面的堅硬東西是什么，退回去會有什么后果，所以一觸即縮，怎么也鼓不起勇氣朝后退，只好乖乖地待在籠里。

置身險境而不敢后退一步，這類現象在動物界并不鮮見。然而作為高等動物的人也常犯這類錯誤,甚至于將自己推上了絕路，這就不能不令人感到遺憾了。

門閂

厲彥林

“那是山東膠東解放區的時候，社會秩序好、風氣正，夜不閉戶。我清晰地記得：有個冬天的晚上，下著大雪，我去關自家院里的柵欄門時，老母親在屋里叫著我的乳名說，‘早點睡吧，把門閉上就行，甭加門閂了……’”這是石英先生曾給我講的。

“現在想起來，母親說這話不是怕累著我，主要是心里踏實安穩。上門閂，那可是舉手之勞呀！”那天石英先生滔滔不絕地給我講當年的故事，他介紹說，當時的大門是木棍編成的柴門，柴門上掛個鐵鎖扣和一把生銹的老鎖，就是擺個樣子：擋賊、防賊。

上世紀60年代初，我家的門就是柴門，不久換成了單扇的木門，至70年代初房子翻蓋時，家庭條件好點了，爺爺和父親也講究起來了，門口開大了，換成了雙扇木門，大門口還蓋上了門樓。我們老家那地方的房子依山靠嶺而建，坐北朝南，大都用青石套院、砌院，安上大門掛上鎖，院里可以囤糧食、堆柴火、放家具，攔牛羊和豬狗雞鴨。開大門的那把鑰匙往往掛在主人腰間，或者放在大門門框的上邊，伸手就能摸得到，也有的掖藏在門兩側的石頭縫里。這個小秘密其實親戚鄰居都知道，但大家心照不宣，彼此非常信任。

信任就像陽光、空氣和水一樣，是我們生命的必需品。信任不能透支，如果過多透支，就會出現信任危機，最終寸步難行，貽害家庭和社會。

虛偽的秩序

徐立

東晉的范榮期、王文度同在簡文帝朝中聽差。王文度比范榮期年紀小，官位卻在其上。一次，他倆同去某處，走到門前，互相謙讓，請對方先進。謙讓了會兒，小王到了老范身后，老范心安理得了。但就在老范一條腿跨過門檻時，緊隨其后的小王道：“簸之揚之，穅粃在前。”老范聞言也不示弱，隨口回應道：“洮之汰之，沙礫在后。”

國人的心思常常是曲里拐彎的，好講秩序倫常，結果講到糾結、對罵。小王和老范的尷尬，在于按年齡老范為長，按官位小王在上。可時人官本位的概念更重。于是，年長的老范便擺出個謙卑的姿態。小王考慮到老范畢竟年長于己，心中雖不情愿，尊老的姿態也是要的——只是老范前頭一走，他便心中不悅，覺得自己客氣一下，老范就坡下驢，不免有點倚老賣老，自然也就出言不遜了。老范覺得尊老是圣人傳下的規矩，看小王官大讓一下，還好他終沒打破傳統，誰想他口是心非，于是也就以牙還牙了。

魯迅曾說：“中國的社會，雖說‘道德好’，實際卻太缺乏相愛相助的心思。”先生所嘲諷的“道德”，應該是其深惡痛絕的吃人的綱常倫理了。某些人表面上都講尊老愛幼、禮讓文明，遇事卻想著親疏遠近、官位尊卑，而全無互尊互敬平等的心思了。這樣，倫常與秩序就只能演變成一種虛偽了。

過分必有流弊

豐子愷

有一種椅子，使我不易忘記：那坐的地方，雕著一只屁股的模子，中間還有一條凸起，坐時可把屁股精密地裝進模子中，好像澆塑石膏模型一般。

大抵中國式的器物，以形式為主，而用身體去遷就形式。故椅子的靠背與坐板成九十度角，衣服的袖子長過手指。西洋式的器物，則以身體的實用為主，形式即由實用產生。故縫西裝須量身體，剪刀柄上的兩個洞，也完全依照手指的橫斷面的形狀而制造。那種有屁股模子的椅子，顯然是西洋風的產物。

但這已走到西洋風的極端，而且過分了。凡物過分必有流弊。像這種椅子，究竟不合實用，又不雅觀。我每次看見，常誤認它為一種刑具。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國華

公司男中層，身高一米九五。因無心之過，被領導叫進辦公室訓斥。五分鐘后，中層忽發現，領導一直站在屋中間講話，而自己坐在沙發上，似不符職場倫理。趕緊站起來。一米六零的領導，只好仰著頭訓他。五分鐘后，中層又發現，讓領導抬頭訓自己，似乎更不妥當。想坐下，又不敢。手足無措，汗流浹背。事后回憶，當時真正理解了一句話，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完而美

劉墉

勸說朋友，話不必說盡，只要心領神會，便當止住，否則就是啰唆。親朋小聚，飲不必求醉，只要陶然快意，便當止住，否則就是酗酒。做文章，句子不要太顯，詭文而譎諫，寓言以諷喻，點景以生情，意味更見深長。

為繪畫，筆墨不必過周，以拙為巧，以空為靈，含不盡之意于畫外，境界更見幽遠。

話到七分，酒至微醺，筆墨疏宕，言辭婉約，古樸殘破，含蓄蘊藉，就是不完而美之最高境界。

植物的地盤

林清玄

在墾丁公園，一位學植物的朋友帶我們進入熱帶雨林。他告訴我們植物也有爭地盤的習性，都是成群成群地盤聚，不同族群的植物就會因被包圍孤立而枯萎。

朋友說：“植物爭地盤的行為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樹枝與藤蔓的蔓延，根的伸展與纏繞。最驚人的是種子，每到夏日寧靜的午后，甚至能聽到種子爆裂的聲音在噼啪作響。有的種子靠自己彈射的力量，可以射出數米之遠;有的種子憑借風力，可以翻山越嶺。”

朋友告訴我，只有一種樹木不成群結隊地爭地盤，就是那些高大的喬木，它們只是單獨地向天空生長，到最后反而成為那些族群植物的依靠。

我想不只是植物如此，動物也是這樣，獅子、老虎、老鷹都是單獨行動，麻雀、麋鹿、野狼則成群結隊。

我站在雨林中，仰望那些高大的喬木，希望自己永遠保持獨醒和獨行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