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冬青
摘要:《長恨歌》是王安憶的代表作,雖然好評如潮,卻也有某些方面的不足,比如語言的過分雕琢,人物形象不夠豐滿,以及悲劇性不強還需深挖其悲劇意蘊。在童慶炳版的《文學理論》中,將文本層次分為語言、形象和意蘊三個層面,基于此理論,本文劃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文學性”的語言,第二部分是扁形人物形象,第三部分是悲劇意蘊。
關鍵詞:《長恨歌》;文學性;扁形人物;悲劇意蘊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7-044-02
引言:
王安憶是中國當代優秀的作家之一,最近她再次被選為上海作協主席,可見她對上海文學發展做出的貢獻之大。她的代表作《長恨歌》也更能體現出上海文學的品質,本文基于文本層次的理論,分別從語言、形象及意蘊這三個層面來批評《長恨歌》,以便讀者能辯證的閱讀該作品。
一、“文學性”的語言
若單從《長恨歌》的劇情設置來看,它無異是一部博人眼球的三流言情小說,如出賣色相的選美、老套的三角戀、軍中政要包二奶、和闊少茍合誕下私生女、忘年交的“畸戀”以及狗血的兇殺案等,一部言情小說所需要的情節套路應有盡有。那么《長恨歌》為何沒有淪為廉價的瑪麗蘇劇,反而斬獲無數文學獎項,原因就在于王安憶“文學性”的語言拯救了這部作品,使它戴上“純文學”的桂冠。
“文學性”的概念是俄國形式主義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他認為文學的自足性源于“文學性”,而“文學性”又源于文學語言及其構造原則,只有“陌生化”的語言才能產生文學性。而《長恨歌》的語言正是符合了這種“陌生化”的審美功能,具體表現為以下兩點。
首先表現為語言的雕琢,與語言“陌生化”相對立的是“自動化”,而“白動化”的語言可脫口而出無需進行雕琢。顯然在《長恨歌》里,作家對每句話都做了精細化的處理,比如對弄堂的描寫“街道和樓房凸顯在它之上,是一些點和線,而它則是中國畫中稱為皴法的那類筆觸,是將空白填滿的……晨曦一點一點亮起,燈光一點一點熄滅。先是有薄薄的霧,光是平直的光,勾出輪廓,細工筆似的。”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作者是將弄堂的風景看做一幅水墨畫來描寫,而作者使用的語言技巧也類似國畫中的“細工筆”,筆法綿密細致,精謹細膩,色彩綺麗,一筆一畫的渲染涂抹,可見作者文字功底的深厚,但過分的雕琢顯得匠氣太重而缺乏渾然天成的靈氣。甚至連每章節的題目命名都顯得刻意雕琢,比如“圍爐夜話”、“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外空余黃鶴樓”、“禍起蕭墻”、“碧落黃泉”等等,看似是對章回體小說的繼承,卻沒有全部用對偶句來做回目,個別帶有古典韻味的題目夾雜在所有小題目中顯得不和諧。這也暴露出“雕琢”的弊病,雖然從很大程度上迎合了文學語言“陌生化”的特點,但過分修飾后的文風顯得不夠自然,甚至因拖沓冗長而變得失去趣味。
其次表現為語言的議論性(過度闡釋),有讀者認為《長恨歌》像散文詩,實際上其語言的議論性大于詩性,與其說它像散文詩,不如說像議論性散文。雖然從文體上看這部作品是小說,但作家并沒有完全使用敘述性的語言,而是夾雜了大幅度的議論,相較于只注重情節描寫的敘述話語增強了讀者的感受難度,因此語言的議論性也是語言“陌生化”的表現。
議論性散文的語言具有抒情性、形象性和哲理性的特點。比如文中的一段議論:“外婆看著眼前的工琦瑤,好像能看見四十年以后。她想這孩子的頭沒有開好,開頭錯了,再拗過來,就難了。工琦瑤沒開好頭的緣故全在于一點,就是長得忒好看了。這也是長得好的壞處。長得好其實是騙人的,又騙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長得好,自己要不知道還好,幾年一過,便蒙混過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爭著搶著告訴你,唯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僅是自己騙自己,還是齊打伙地騙你,讓你以為花好月好,長聚不散。幫著你一起做夢,人事皆非了,夢還做不醒。”這段話就像《紅樓夢》中金陵十二釵的判詞,有著預示佳人命運走向的作用,可以從語言的議論中感受作者的睿智和深諳世事。但議論性的語言過多,似乎把所有能想到的都托盤而出,知一說十,唯恐讀者的審美水平有限讀不懂,又因為作者在議論時主觀意愿太強而剝奪了讀者的審美想象空間,削減了讀者的閱讀快感。
二、扁形人物形象
《長恨歌》中的王琦瑤是典型上海弄堂里的典型人物:“每天早上,后弄的門一響,提著花書包出來的,就是王琦瑤;下午,跟著隔壁留聲機哼唱四季調的,就是王琦瑤;結伴到電影院看費雯麗主演的亂世佳人,是一群王琦瑤;到照相館去拍小照的,則是兩個特別要好的王琦瑤。每間偏廂房或者亭子間里,幾乎都坐著一個王琦瑤……”可見王琦瑤在作者的筆下變成了一個“符號”而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管是在弄堂,在愛麗絲公寓,還是在平安里,王琦瑤都只具有抽象的象征意義,而不是一個豐滿的、具體的,有獨特個性人。作為主人公的王琦瑤實際上是個“扁形人物”。
文學創作上有“圓形人物”和“扁形人物”之分。把具有復雜性格的人物形象稱為“圓形人物”,把具有簡單性格的人物形象之稱為“扁形人物”。這種分類是英國小說理論家福斯特提出的。他認為“扁形人物”“只具備一種氣質,甚至可以用一個句子表達出來”,總之指那些性格固定,不受環境的影響在文學、影視作品中類型為符號化、抽象化的人物,他們依循著一個單純的理念或性質而被創造出來。小說中的王琦瑤便具備以上特點。
雖然王琦瑤經歷了幾段感情,但給人的感覺是:“流水的男人,鐵打的王琦瑤。”仿佛王琦瑤在學生時代就已定型,她和同齡人(吳佩珍或蔣麗莉)相比,情商高且早熟,不僅有著不俗的相貌,也很擅長管家,已然是一個少婦該有的模樣。但隨后的人生經歷對她似乎沒有太大的影響,逆來順受而不自知,明明是主人公,卻像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沒有歇斯底里的抱怨過,也沒春風得意的顯擺過,沒有變得昂揚斗志,也沒變得萎靡不振,還是一副恬淡的少婦的情態。她順水推舟的甚至麻木的走完余生的路,除了被歲月添了幾道皺紋外,心智似乎沒有“成長”,精神境界也沒有升華或提高。作為舊時代的女知識分子,從她身上沒有體現出半點“形而上”的或“積極向善”的東西,也看不到蓬勃迸發的“生命力”,時代在變,她卻故步自封永遠活在過去,死氣沉沉像一件舊家具,縱然精美也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當然也看不到她的人生追求,沒有人生追求便失去了生活的意義,她似乎只會圍著男人轉,而這種“轉”又無關于愛,只是寂寞時的情欲宣泄和孤寂時的意亂情迷。除了男人,她的小世界里只剩下吃喝玩樂,講究衣著搭配,制作精美的下午茶點心,看似很認真的活,其實充斥著空虛的無聊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靠著美貌談情說愛,像搓麻將一樣蹉跎歲月。一個真實完整的人,要敢愛敢恨,要會哭會笑,而王琦瑤不敢愛也不敢恨,不會哭也不會笑,像個漂亮的牽線人偶,作者只是在賣力的牽線而沒有賦予王琦瑤真正的生命,所以縱覽全文,王琦瑤是個單調的扁形人物。
三、悲劇意蘊
車爾尼雪夫斯基曾經說過,悲劇是崇高的最高,最深刻的一種。悲劇的產生,是一切社會矛盾惡化導致的必然和最終結果,具有階級性和強烈的因果關系。在不停的積累的過程中,這種結果及斗爭反抗尤為突出。然而,單從扁平化的王琦瑤本身來看,她的底子太過單薄缺乏厚重感。結局被人殺害只能算一場意外的悲慘事件,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悲劇。但如果放眼望去都是王琦瑤時,就充滿了深深的悲劇意蘊,具體表現為以下兩點。
第一:女人在男人的誘惑而前束手就擒。當“自命不凡”的“王琦瑤”遇到能滿足她虛榮心的“李主任”時,竟然會像一條見到主人的小狗,巴巴的就跟著走了,她們是懷有期待的被金主買走,當被買走后內心是得意歡喜的。這種自賣自身的歡喜是“物”乃至“寵物”的歡喜,而不是生而為人的歡喜。被男權社會物化非但不反抗還樂在其中,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事了。正如文中寫道“王琦瑤看見人們恭敬奉承的目光,雖知是狐假虎威,心里也是得意的……李主任是權力的象征,是不由分說,說一不二的意志,唯有服從和聽命”。似乎男人的錢權就是最大的磁場,就是最誘人的春藥,“王琦瑤們不接觸還好,一旦接觸就會立刻失去防備、丟盔卸甲、喪失人的尊嚴、原則和理性,把白己當成美味的祭品,整個獻上去任君采擷享用”,縱然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也會抱著是躍龍門的僥幸心理義無反顧的跳下去,只為享受一刻“上流人”的糜爛生活。她們甘心做一只在身體上取悅男人的金絲雀。她們所悲哀的不是失去飛翔的白由,而是對靠“性”維持的“感情”患得患失。所謂心靈上的默契也不過是性愛后的自欺欺人,是對各有所需的掩飾。總之王安憶筆下的王琦瑤是那么“順理成章”的變成情婦,沒有經過內心的掙扎,也沒有父母的阻撓,幾乎不假思索地把自己交出去下賭注,這種劣根性才是女人悲劇的根源。
第二:女人只在意表而的衰老而缺乏蓬勃的生命力。如文中寫道:“她想‘老這個東西真可怕,逃也逃不了,逼著你來的。走在九曲十八繞的水道中,她萬念俱灰里只有這一個‘老字刺激著她。”實際上,對于女人來說真正可悲的不是美人遲暮,也不是而對“微微時代”只能酸楚的艷羨,而是缺乏剛建的生命活力,這種生命活力體現為變幻多端的喜怒哀樂,體現為行為姿態的健康有力,體現為強烈的生命意志,體現為對世間萬物的好奇和熱情,體現為永遠活蹦亂跳的心。時間可以把工琦瑤們的身體變老,卻沒有資格把王琦瑤們的心變老,可悲的是很多王琦瑤不僅把自己的心變老還變成“死”的了。文中的王琦瑤,從甘愿做物開始,心就死了一半,也不是完整的心,用她外婆的話說就是“走了樣”,當她離開愛麗絲時,把僅剩的一半心也丟在那了。于是今后的幾十年她都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只剩下干癟空洞的美麗。即使她與女兒的朋友一起玩樂也只是對青春留念的回光返照,而不是真正變成了年輕人的心態。張永紅與她混跡在一起不過是遵守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定律,老克臘被她吸引只是因為得了戀舊癖。如果說和王琦瑤在一起嚴師母康明遜是散發樟腦丸氣息的“前朝遺老”,那么這幾個小青年就是“封建落后守舊派”。他們和王琦瑤一樣沒有生命力,一樣拒絕新陳代謝,一邊無聊地打發時間一邊吃喝等死。當然這種缺乏生命力的人生悲劇不光是女人的,也是男人的。
結語:
王安憶的《長恨歌》獲得了矛盾文學獎,說明這部小說的含金量很高,但“金無足赤”,該小說也有一些瑕疵,從文本的語言層而上看,其語言過分雕琢以及闡釋過度。從文本的形象層而上看,女主角的形象太過單一而不豐滿。從文學的深層意蘊上看,只將其當作“悲慘事件”來寫,因此深度不夠,還需讀者和評論者去進行深度挖掘。所以作家要想打動更多的讀者,需要注意文本的這三個層面,以便創造出更優秀的作品。
參考文獻:
[1]童慶炳.文學理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2]王安憶.長恨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
[3]沈喜陽.論《長恨歌》的半截性[J].當代文壇,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