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雅克：中國有能力成為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現代化國家

馬丁·雅克 倫敦經濟學院亞洲研究中心IDEAS 的高級客座研究員、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客座教授

中國不是“民族國家”而是“文明國家”

解讀中國：您認為中國是否選擇了正確的道路，也正在尋找正確的發展道路？

馬丁·雅克：中國與西方國家在許多方面都有很大的差異，比如歷史和文化都如此不同，這使西方在理解中國上有困難。可以肯定世界上沒有一個這么大的國家與西方差異如此之大。中國的延續性非常強，所以我認為中國不是一個“民族國家”而是“文明國家”，這與歐洲傳統完全不同，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歐洲國家幾乎都是單一民族傳統的國家，所以中國與西方文化傳統完全不同。中國的崛起在西方來看肯定是很難理解的……換句話來說，這些國家無法用西方的方式了解中國。他們覺得受到威脅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因為他們不知道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世界將會是什么樣？這些國家在世界占統治地位已經很久，他們在世界上的地位受到威脅，他們的地位由于中國崛起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我認為中國人在嘗試理解這一點，并努力使西方世界安心，中國的崛起是極其負責任的。可以就此比較一下美國、德國、英國、法國甚至日本崛起的同等時期，中國沒有進行任何戰爭，而這些國家在那段時期進行了許多戰爭。也有人指責中國過度有侵略性，但是我覺得這完全是胡說。

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領導人

解讀中國：應該建立什么樣的國家制度？這是自清末以來，中國人民一直試圖解決的一個歷史問題。從那以后，中國嘗試建立各種國家制度，但都以失敗告終。最后，中國共產黨建立的社會主義制度取得了成功。那么您認為中國選擇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制度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馬丁·雅克：我認為從18世紀后期與歐洲相比，中國漸漸衰落，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中國人無法接受這一點，也不承認中國的衰落。因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中國在世界上都保持領先地位。中國一直保持著其古老的傳統和處事方式，但是很顯然，現在老一套已經沒那么有用了。這就是中國衰落的原因。不論未來怎樣都要放開過去，這對中國來說是一個難題。

最終清政府政權認為使中國重新崛起是不可能的，所做的嘗試要么被推翻了，要么就完全失敗了，后面還有國民黨的嘗試等等，確實很難將中國團結在一起。從1912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對于中國來說，這是一個極其困難和痛苦的時期。真正值得注意的是，為解決中國這個難題找到答案的是毛澤東，他是一位杰出的天才革命領袖。中國共產黨找到了解決之道，克服困難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因為共產黨統一了中國，在此基礎上中國才能運作。團結對于中國、中國人的思維方式都是首要的，不僅僅是對領導人，對普通百姓也是一樣的。

10月1日上午，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大會在北京天安門廣場隆重舉行。圖為群眾游行中的祖國萬歲方陣。

國家的概念對中國非常重要，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這樣的，比如在印度，社會比國家重要得多。但在中國，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國家，社會就不會運轉得很好。這個傳統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時國家變得非常軟弱，因此社會變得非常分裂。1949年毛澤東的成就是使國家重新團結起來，驅逐了殖民侵略者，從而統一了中國。同時，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的成就是將國家重建為“中國心臟”的一個正常運作的實體，有能力在新的、不同的時期重建和重新定義中國。所以我認為毛澤東應該是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領導人。當然，對于談到經濟改革鄧小平有更好的辦法，但如果沒有毛澤東打下的基礎，1978年的方針是不可能實現的。

“中國應該成為一個全球領導者”

解讀中國：2012年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國全面推進政治、經濟、科技、生態文明等領域改革。其中給您印象最深的改革措施是什么？?

馬丁·雅克：我認為有兩件事比較突出。第一個是中國推動國家從赤貧上升到創造蓬勃發展的制造業等，這個發展過程已經走到了極限。中國社會也一致承認，中國需要采取不同的策略，僅僅發展基礎制造業制造相對便宜的商品、關注出口，而不注重科研發展是不夠的，中國必須提升它的生產力和潛力。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令人驚訝也令人驚喜的是中國變革的速度。中國能夠迅速躍入技術變革前沿值得自豪。例如，不論以何種標準來看，華為都是一家相當出色、具有創新力的公司。華為走了一條各個方面都與西方不同的道路，卻有所成就。所以我認為這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個部分。

廣義來講，另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國家的現代化主要是一個經濟過程。這不僅包括經濟發展，但主要是經濟過程。必須在經濟上取得突破，因為如果沒有經濟發展，就沒有錢、沒有資源，其他也無從談起。中國發展的下一個階段是超越經濟層面，開始把自己塑造為一個政治大國，擁有政治、文化、倫理、道德影響力等等。中國應該成為一個全球領導者，以不同方式思考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那么關于“中國夢”的討論就不僅關乎人們的生活水平、生活質量，也包括中國人在世界上的地位。

解讀中國：近年來，中國提出的一系列政策受到國際社會的歡迎，包括“一帶一路”倡議。這是否意味著中國的制度是有效和成功的？

馬丁·雅克：我認為毫無疑問，中國方法和中國體制是成功的。因為當國家進行這樣的轉變時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做到這一點。這是一個復雜的過程，但本質上中國人需要很好的領導力。巨大的轉變不是偶然發生的，也不是從天而降的，而是需要一個能夠為社會提供領導力的政府或政黨來確定方向，要實事求是。

如何做？其中的過程非常困難。我認為中國本來就擁有非常卓越的領導力。這是中國的一個歷史特征，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這也是中國的傳統和基因。中國非常擅長治國之道，因此中國社會在某種程度上是依賴于強大領導能力的國家。

中國與世界相互的關系體現在“雙贏”上

解讀中國：中國共產黨提出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0周年之際全面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你認為中國共產黨能夠實現這個目標嗎？如果這個目標實現了，對中國和世界來說意味著什么？

馬丁·雅克：中國肯定能實現這一目標，中國有能力成為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現代化國家，我相信中國可以做到這一點。毫無疑問，在前進的道路上會遇到問題和挫折。我認為中國已經完成了一些十分困難的工作。

比如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要找到方法，不斷協商前進道路，從無到有是非常困難的，沒有資源可利用很難成事，但如今中國的現代化取得了非凡的成就。長遠來看，隨著中國現代化的加深，會出現很多問題。例如，中國顯然是會成為一個超級大國，所以它必須學會如何成為一個超級大國，它一定要有所不同，能夠獨樹一幟，平衡本國的利益與合作伙伴的利益。

以“一帶一路”為例，中國必須學會如何傾聽，不能讓他人認為有所謂的中國中心論。任何國家，包括中國，以一種以本國為中心的方式思考是很自然的，因為你住在中國、是中國人，所以會從中國人的利益角度來考慮。但如果要成為一個全球領導者，就不能僅從自身利益出發了，必須以一種更平等的方式來思考自身與他人的關系。這種相互的關系體現在“雙贏”上，“雙贏”是一個很好的說法，但它在具體實踐中意味著什么呢？我們總是會面對很多問題，該如何應對這些問題。因此，我認為中國在向外發展的過程中，必須掌握這些新技能，我相信中國一定能夠做到。

廣東是一個有趣的省份，因為它是1978年后中國改革轉型開始的地方。廣東是第一批改革省份中的領先者，過去廣東經濟、工業發展落后，但它具有企業家精神，同時在心態上，廣東可能也是中國最開放的一個城市。這種開放的心態可以追溯到幾個世紀以前，因為廣東沿海可以通過海上路線與世界連接起來，這也是1978年鄧小平決定在廣東設立為經濟特區的原因。廣東還有其他優勢，比如廣東人具有開拓創新精神，不僅僅是在科技行業，而且在各個行業領域都是如此;和其他城市相比廣東還非常國際化;廣東地處大灣區，地理位置優越，能和它競爭的只有上海。中國有深圳，有廣州，有像東莞這樣的小城市，當然還有香港和澳門。

這些城市都各不相同，能夠優勢互補。大灣區的氣候也很好，因為只有氣候宜人，人們才會愿意來到這個地方生活。這個道理不僅適用于中國，在全世界都是這樣，我認為大灣區會迎來很多新移民。現在華為和騰訊公司的絕大多數員工是中國人，但如果你去硅谷，那里工作的大多數人不是中國人就是印度人。未來中國公司和政府也會出現這種文化的融合，省政府也應該積極考慮這一點，因為如果中國要成為全球中心，就不能只有中國人，這樣是行不通的。要成為全球領導者，就必須在某種程度上實現全球化。

解讀中國：所以公司要吸引很多全球人才。

馬丁·雅克：因為我們都想擁有世界上最棒的人才，無論他們在哪兒。但人才不是全部在中國，也永遠不可能只在中國。就像美國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吸引人才，不論是高薪、有趣的工作還是高水平的研究都是其吸引人才的方式。加州有很多非常聰明的人，氣候也非常好，人們可能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吸引到一個地方。歷史上，中國沒有吸引很多國外的移民，但中國有移民的傳統，廣東也可以很好地代表這一傳統。現在有相當多的非洲人在廣州生活，也體現了廣東源遠流長的開放性，這種開放的傳統可以追溯到幾個世紀以前，所以我認為廣東可能是大灣區項目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