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新首相豪賭：要么脫歐，要么滅亡

鄭立穎

當地時間7月24日，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任命了其在位期間的第15位首相——新任英國保守黨領袖、前外交大臣、倫敦前市長鮑里斯·約翰遜。

獲得女王任命后，55歲的約翰遜從白金漢宮回到唐寧街10號，發表了首相就職演說。演說中，他首先明確了上任后的頭等大事：讓英國在10月31日前脫離歐盟。

10月31日，是之前英國與歐盟達成的最后脫歐期限，從約翰遜正式上任之日算起，只剩99天。“英國要么脫歐，要么滅亡。”他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表示。

然而，事實證明，脫歐絕非易事。2016年英國全民公投脫歐的3年來，英國民意日益兩極化，保守黨陷入分裂，兩任首相被迫黯然離場。約翰遜此時扛起脫歐大旗，真的能在3個月內，打破3年未決的脫歐僵局嗎？

內閣“大清洗”

“英國會在10月31日的最后期限前脫歐，沒有如果，沒有但是”，這是新首相鮑里斯·約翰遜正式就職的第一天，向英國民眾做出的承諾。

硬脫歐，準時脫歐，有沒有協議都要脫歐，都是約翰遜爭奪相位時的口號。

但他還沒當上首相，英國內閣已經刮起了一陣“離職潮”，教育大臣安妮·米爾頓、大法官兼司法大臣大衛·高克、外交國務大臣艾倫·鄧肯在內，多位內閣成員主動請辭。安妮·米爾頓甚至在一封寫給前首相特蕾莎·梅的信中明確表示，對英國不達成協議就脫歐“感到非常擔憂”。

不過，就算這些人不辭職，約翰遜也早就有了將他們踢出內閣的想法。上任首日，僅用了5個小時，約翰遜就完成了內閣“大洗牌”，超過半數特蕾莎·梅留下的內閣成員被掃地出門，新內閣要員幾乎清一色是堅定脫歐派和自由市場派。

英國《衛報》稱，“無情的約翰遜在報仇雪恨”。也有保守黨議員表示，“這是夏天的屠殺”。

BBC則指出，約翰遜成立了自己的“戰時內閣”，準備無協議脫歐事宜，成員均為強硬脫歐派，由蘭開斯特公爵領地事務大臣邁克爾·戈夫領導，其余成員還包括財政大臣薩義德·賈維德、外交大臣多米尼克·拉布、脫歐事務大臣斯蒂芬·巴克利、檢察總長喬弗利·科克斯。

據報道，與脫歐相關的決策，僅由包括約翰遜在內的“戰時內閣”6位成員決定，不再咨詢其他議員。

英國《獨立報》認為，迅速重組內閣是約翰遜向偶像丘吉爾的“致敬”——二戰期間，由丘吉爾、內維爾·張伯倫、克萊門特·艾德禮、哈利法克斯伯爵、亞瑟·格林伍德5人組成的“戰時內閣”，共同商討英國作戰策略。

此前，約翰遜也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指出，自己最崇拜的人是丘吉爾。但在政治理念上，約翰遜卻與自己的偶像南轅北轍，丘吉爾是早期的“泛歐洲主義者”之一，對成立共同市場和歐盟起到了先導作用。而約翰遜則在2016年就旗幟鮮明地投身“脫歐”陣營，主張英國必須離開歐盟。

約翰遜大刀闊斧的改革也引發了很多人的不滿。當天，數百人聚集在唐寧街10號外，抗議約翰遜的內閣大洗牌。蘇格蘭民族黨議員維什特甚至表示，約翰遜的噩夢政府將成為自撒切爾夫人以來最糟糕的政府——充斥著極端的“脫歐”主義者以及狂熱的右翼分子。

一邊是高調重組，一邊是高聲抗議，對于個性鮮明的約翰遜而言，這些早已司空見慣。

當地時間7月24日，英國倫敦，鮑里斯·約翰遜來到海軍部大廈準備就職演講（@視覺中國 圖）

英版“特朗普”？

相較于偶像丘吉爾，人們印象里，一頭亂糟糟的金發、舉止笨拙、言行夸張的鮑里斯·約翰遜，與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更為相似。

英版“特朗普”，很多人這樣形容約翰遜。特朗普也毫不掩飾對其的欣賞：約翰遜當選首日，特朗普第一時間發推特表示祝賀，并稱“他會很棒的！”美國總統甚至興奮地表示，“人們稱鮑里斯是英國‘特朗普，他們喜歡我，這是他們所需要的。”

同樣，在特朗普上臺后，約翰遜也對其稱贊有加，“特朗普執政看似混亂不堪，但實則自有章法。”他甚至讓英國人想象一下，“如果是特朗普來主持脫歐，恐怕早就脫出個名堂來了” 。

然而，有媒體注意到，約翰遜和特朗普惺惺相惜，在且僅在其成為美國總統之后。2015年，倫敦舉行奧運會期間，還未當選的特朗普曾批評倫敦的治安問題，稱那里“太危險了”。而時任倫敦市長約翰遜立即回擊稱，“特朗普應該補補課”，并諷刺說，自己也不會前往紐約的部分地區，因為在那“可能有遇見特朗普的風險”。

然而，約翰遜與特朗普的確有太多相似之處：同樣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金發、同樣個性鮮明、同樣保守排外，甚至連現任伴侶都十分巧合地小自己24歲;他們一個號稱要“讓美國重新偉大”，一個高喊要“喚醒沉睡的巨人”。

“混亂同盟”——《紐約時報》這樣形容二人的關系。

然而，美國新聞網站Quartz則發表分析文章稱，兩人僅有62%的相似度。至少從出身看，現年55歲的約翰遜屬于標準的英國上流精英階層。他的父親是英國保守黨政治家，母親是位畫家，曾祖父則曾任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最后一任內政大臣。

從伊頓公學到牛津大學，他都一路斬獲全額獎學金。10歲開始讀《經濟學人》雜志，在牛津大學進入了有著英國首相搖籃之稱的牛津辯論社，并擔任主席。其間，他在校內外結交了一批有影響力的朋友，其中就包括后來的英國首相卡梅倫。

也就是說，當特朗普混跡商圈時，約翰遜早就進入了英國政治精英的圈子中，并在習慣嚴謹的英國政壇中，打造了自己特立獨行的標簽：他舉止隨意、口無遮攔、個人生活風波不斷。他曾說希拉里·克林頓就像“精神病院的虐待狂護士”，稱“穆斯林婦女穿著罩袍看起來像信箱”。同時，他有多次婚外情的記錄。

但這些均未影響到約翰遜的支持率，他非傳統的政客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人們對其奉行著更為寬松的標準。

擔任倫敦市長期間，他極力推廣騎車出行，自己也騎車上下班，但卻多次被發現騎自行車闖紅燈——盡管如此，他推出的街頭自行車租賃項目，在倫敦至今仍被稱作“鮑里斯自行車”。

奧運會期間，約翰遜從320米的高空索道空降至維多利亞公園，雙手揮舞英國國旗，為奧運健兒助威，但由于設備故障，在半空中懸掛5分鐘才回到地面。

時任英國首相的卡梅倫說，“如果世界上任何其他政治家被困在滑索上，那將是一場災難，但對于鮑里斯·約翰遜來說，是絕對的勝利。”

而在7月17日英國保守黨領袖競選演講活動上，約翰遜的表現實在有失水準。當時，他突然從演講臺下掏出一包透明真空包裝的英國特產腌魚，憤怒地指責寄送腌魚還需配上冰袋的歐盟規定“實在荒謬”，批評此舉毫無意義且花費不菲，更對環境與健康造成損害，強調英國脫歐后便可結束這種“破壞性的過度監管”，從而促進經濟增長。

但BBC隨后經過一番查證報道稱，約翰遜的說法完全站不住腳，因為歐盟關于食品溫度的監管僅涵蓋生魚，并不包括熏魚等煙熏食品。后者的監管標準由各國自己制定。也就是說，要求加入冰袋的，恰恰是英國人自己的食品標準局（FSA）。

不過，一些英國政壇內部人士的分析認為，約翰遜的粗枝大葉只是表面，當他在爭奪權力之時，骨子里的狡猾和兇狠，相較傳統政客有過之無不及。

當地時間2016年5月24日，英國布里斯托，特朗普與鮑里斯·約翰遜接吻的壁畫出現在該市街頭（@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7月24日，英國倫敦，示威者在唐寧街外，抗議他們的新首相（@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2012年8月1日，英國倫敦，時任倫敦市長鮑里斯·約翰遜從320米的高空索降為奧運健兒助威，但由于設備故障，被懸掛在了半空（@視覺中國 圖）

“他親和的面具下有一張冷酷面孔。”保守黨議員、專欄作家馬修·帕里斯就曾評價約翰遜稱，“高度智慧……保守黨領袖遲早屬于他。”

約翰遜對卡梅倫的“背叛”更能揭示這一點。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前，躊躇滿志的時任首相卡梅倫，突然接到了同戰壕戰友、昔日同窗約翰遜的通知：他將投票支持脫歐——此時，距離約翰遜公開宣布支持脫歐，還有9分鐘。

值得玩味的是，有英國媒體報道，約翰遜出任倫敦市長，正是卡梅倫的大力支持。

還有消息人士指出，此次公投前，約翰遜曾寫過兩篇觀點完全對立的文章，分別支持脫歐和留歐。但最終，他冒險加入了脫歐陣營，“一輩子只此一回的機會，投下真能有帶來變化的一票”，當時，他這樣表示。

公投結果出爐，51.9%的脫歐支持率讓全球嘩然。而鮑里斯·約翰遜也押對了寶。

豪賭“硬脫歐”

一直以來，約翰遜以強硬的脫歐立場聞名。他拒絕特蕾莎·梅此前的談判方式，直言“一份壞的脫歐協議，不如沒有脫歐協議”。

根據約翰遜的主張，英國需要與歐盟重新談判脫歐條款，取得更有利的條件，如若歐洲不答應重新談判，那么英國將甘愿無協議脫歐。約翰遜還曾威脅稱，如果英國訴求不能得到滿足，英國將拒絕支付390億英鎊的脫歐“分手費”，他強調稱“英國脫歐對于歐洲的打擊一樣大”。

然而，歐盟新選領導人也一致表態稱，不會重新啟動脫歐談判，也不會更改已經與前首相特蕾莎·梅達成的脫歐協議。歐盟委員會新聞發言人安妮卡·布賴特哈特7月29日指出，歐盟并不關心英國對無協議脫歐的準備工作，但她強調，無協議脫歐并不是首選，而一旦無協議脫歐真的發生，委員會將優先保障歐盟利益。

BBC資深政治事務記者昆斯伯格分析認為，約翰遜新內閣將不惜一切代價準備脫歐，但為了脫歐，約翰遜極有可能先推動立法，確保現居英國的逾300萬歐盟公民的一切權利，并以此向歐盟展示，脫歐后英國仍愿意與其展開友好合作的意愿。

新內閣成員邁克爾·戈夫則表示，英國政府仍將全力以赴為脫歐做好準備，并稱英國無協議脫歐的可能性“非常大”。他在《泰晤士報》的一篇文章中寫道，約翰遜已授權財政大臣賈維德撥出約10億英鎊緊急資金，用于電視及廣告牌宣傳等工作，同時應對硬脫歐可能引發的額外開支。

就在約翰遜重組“戰時內閣”，力求全面脫歐的同時，反對黨工黨黨魁科爾賓已經在議會發言時公開表示，將采取一切行動阻止無協議脫歐。他同時斥責稱，約翰遜缺乏“公信力”，并支持對脫歐問題發起二次公投。

保守黨內部也有不少重量級人物公開反對約翰遜的硬脫歐策略，甚至表示會訴諸法庭阻止無協議脫歐。

蘇格蘭首席部長尼古拉·斯特金7月29日與約翰遜展開緊急會面稱，堅決反對無協議脫歐，并威脅可能再次啟動蘇格蘭獨立公投。

而與約翰遜的會晤中，威爾士首席部長馬克·德雷克福德也警告稱，“不會讓英國硬脫歐。對于英國來說，那將是一場災難。”

而約翰遜的態度是，“那些下賭注不看好英國的人將會輸得精光……”

英國《衛報》分析，約翰遜雖態度強硬，想要通過硬脫歐的方式快刀斬亂麻，但他的舉動無疑會使得形勢變得更加復雜。

但這也由不得約翰遜，三年的脫歐僵局，英國人早就對談判失去了耐心。最新的民調顯示，英國國民在脫歐問題上正在趨于兩極化：48%民眾表示支持硬脫歐，不再延期;33%民眾支持干脆放棄脫歐;而愿意繼續接受推遲的人僅占5%。

目前為止，無人能夠預測10月31日之前，英國脫歐的大幕是否能夠落下。但可以肯定的是，當這場曠日持久的脫歐鬧劇塵埃落定之時，英國和歐盟，都不會是最終的贏家。

唯一感到些許樂觀的可能是近期赴英旅行的游客：截至7月31日，英鎊兌美元匯率再刷28個月來新低——自鮑里斯·約翰遜上臺以來，英鎊匯率已下跌了將近2.4%。